一团团黑云堆积在大海上方,大风吹得岛上的树木枝叶乱摇。
虽则刚过正午,离天黑还有很长的一段时光;可此时岸上已然悄无人迹,空旷寂静得可怕。
数百艘战船出现在海面上。刀光闪亮,衣甲鲜明,船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日本国的兵士。在这阴沉的天色下,活像一群蝗虫。
预想中琉球国人举国而战的情形并没有出现,岸上也没有武装的兵士守卫,甚至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这倒大大出乎倭人的意料。
在离岸尚有数十丈的地方,倭人的船停了下来。不多时,放下一只小舟,四五名兵士划着船,向岸边而来。
云层越来越厚了,似乎随时都可能降下一场大雨。
兵士系好缆绳,离舟登岸。四下里望望,果真一个琉球国的人也看不到。
几个人各自拔出腰刀,循着进城的路,小心地向前去。
走出将近半里路,还是空荡荡的。别说是人,连一只狗、一只鸡都看不到。
几个人渐渐放松下来,手中的刀也都入了鞘,甚而开始说笑起来。
“想必是听到大军要来,吓得都跑光了!”
“我看是,哈哈!”
“没动一刀一箭,就占了琉球王城,这也太不费力气了!”
再走出去半里多路,前面即是城郊。一些低矮的石屋,依着地势散落各处。巷口空空如也,依然不见有人。
风刮下几滴雨,几名武士忽然停住了脚步。
黑云几乎压在了屋顶,几根断枝从树上掉落下来,发出“咔吧”的响声。
街道像一条灰色的蛇,向王城深处伸展。远处灰蒙蒙的一片,似乎隐藏着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
几名武士莫名的一阵恐慌,不由将腰刀都拔了出来。
他们走得很慢,不时向两边张望探看。又一根树枝掉下来,几个人同时止住了脚步。
四周依然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像一个垂老的人在喘息。整个王城陷入一片死寂,仿佛是座被废弃的荒城,随时会有什么鬼怪从里面跑出来。
武士们犹豫着,一时间不敢再向前走。几个人耳语几声,慢慢转过身,一边向身后看看,一边向回走去。
风势小了。一团黑云飘过,洒下一阵急雨。几名武士眼看就出了长街,来到城郊的那一片石屋跟前。
武士加快了脚步,像是急着逃离这个地方。
突然,一声清啸,数支羽箭从石屋的某处射出。武士纷纷中箭,倒在地上,狂叫不已。
这时,从街道两边窜出七八名琉球武士,几步就到了身前。二话不说,手起刀落,日本国武士登时送了性命。
琉球武士很快将尸首拖走,清理了地上的血迹,迅速消失在石屋的街巷里。
一切重又安静下来。飘在巷口的黑云渐渐散开,露出一方灰白的天空。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一群日本国兵士重又出现在巷口。这一队有二三十人,三三两两,散乱地向前走着。
他们沿着长街走了好远。两边的石屋屋门紧闭,街上空无一人。
武士分成了两队,各自沿着街巷搜寻起来。
这一队武士推开院门,进了街边第一座院落。院子很大,栽种着许多树。没有人,屋门紧闭。
一名武士上前推了推屋门。很意外,屋门居然推开了。他一步跨了进去,随着一声闷哼,屋门不知怎的又关了起来,随即便没了声息。
后面的武士有些奇怪,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跨上台阶,伸手推门。手刚触碰到门边,门便一下子打开了。
武士吃了一惊,还在纳罕,屋内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他拉了进去。他张嘴欲叫,忽觉腹下一凉,一把锋利的钢刀插了进去。武士仆倒在地,一声未吭,那门却又关了起来。
其余的武士登时愣在原地,再也不敢向前。他们在院子里四散开,紧握着手中的刀,一起盯着那石屋的门,脸上都是惊惧之色。
带头的武士冲着站在最前的一名武士努努嘴。那武士弯着腰,晃动着身子,却不肯挪动脚步。
带头武士怒骂一声,那武士才迟迟疑疑地向前走了几步。他没去推门,反倒移到窗户下,用刀戳着窗棂。
窗户没有开,那武士站起身,用手去推。眼前忽的一闪,窗纸乱颤,一支羽箭正钉在武士咽喉。他双手一松,轰然向后倒下,手抓着喉头,挣扎了几下,口中吐出一团血,再没了声息。
院子里的武士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向后退去。
这时,屋门猛然大开,十几名琉球武士冲了出来。一阵乱箭之后,七八名武士已躺倒在地下。剩下四五名日本兵士,刚冲到院门口,便被从墙头射来的箭击倒在地。
那头目满脸是血,挣扎着跑到街上,口中发出一声怪叫,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身后飞过两支羽箭,一支射在背上,一支穿透咽喉。武士双手抓着胸口,向前仆倒在地,鲜血汩汩而出。
城郊,巷口。
四五名日本兵士在前面,拼命向海边跑着;数十名琉球武士在身后猛追。
喊声在空旷的郊外分外清晰,一下子传出好远。琉球武士有些着急,纷纷开弓射箭。几名日本兵士之字形跑着,灵活地躲避着飞箭。
一阵箭雨过后,只射倒了一名日本兵士,其余几人仍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向前猛跑。
几名琉球武士冲出了队伍,死命向前追去。在一片小树林边,终于赶上了日本兵士。
那几名日本兵士回过身来,举起手中的刀,对向琉球武士。
双方对视了片刻,一起发出几声大喊,挥刀冲上前去。
一番混战之后,几名日兵士终于躺倒在地。琉球武士将他们拖进树丛里,飞速地撤回城去。
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尽,天空露出了几线光明。海上的战船旗帜飞扬,猎猎如风。
小树丛中,枝叶乱草一阵晃动。地上的一堆尸首忽然动了几下,一个满脸血污的日本兵士竟然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他扶着身旁的小树,轻声呻吟着。喘息了好一会,他终于挪动脚步,离开小树林,向着海边的战船走去。
太阳像个鸡蛋黄,圆圆的悬在中天。
密密的战船靠在岸边,日本兵士下船登岸,如蚂蚁一样聚集在海边。
日本兵士冲进了巷子,将一片石屋团团围住。一个院落一个院落搜寻着。
那受伤的兵士指画着,数十名日本兵士冲进了院子。
屋门大开。
冲进屋去,空无一人。
在王城中部的石屋上,数十名琉球武士趴伏在屋面上。
看着渐渐涌围上来的日本兵士,赵榛挥挥手,一行人离开屋顶,迅速向王城的最南边撤去。
日本兵士占领了王城。可整座王城空无一人,除了一些器具,家家屋里的粮食也都不见,牛马牲畜全无。
突然之间,一切人活动和生活的痕迹全无。首里王城,成了一座实实在在的空城。
日本兵士冲进了王宫。
王宫里也是空空如也,没有人,没有马,只有一些鸟儿被惊起,鸣叫着飞上天空。
日本兵士在王宫里四处劫掠。他们将那些锦帐扯下来,雕像砸碎,椅子桌凳推倒,一名兵士还对着琉球国主的座椅撒起尿来。
尽管所得不多,但破坏的欲望还是让这些日本兵士找到了狂欢的感觉。
几天之前,琉球国主和皇室的成员都乘船躲到了南部的一座小岛。民众也隐藏在南部的群山之中。
这是赵榛的意思。
打探来的消息,这一次日本兵士约有两万多人,且武器装备精良。而琉球国全国的兵力不过万余人,加之多年没有战事,军备荒迟,士兵缺乏训练。更让人头疼的是,士兵的武器配备明显不足,甚至要两个人才能平均拥有一把刀、一张弓。
硬碰硬,根本不是倭人的对手,那决然是以卵击石。赵榛在大名府阅读的兵书,此刻起了作用。
兵不厌诈。避实击虚,用已之长,击敌之短。倭人远道而来,不熟悉地形,且一向有骄纵之心,轻视琉球国,正好可以利用。
琉球皇室舍不得离开王宫,王叔尚尔更是坚决反对。
“这几百年的基业,怎么说走就走?再说,王宫都没有了,还算什么国主?”
琉球国主迟疑不决。
“我们汉人有句俗语,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赵榛沉声说道,“倭人势大,面对面迎敌,几无胜算。若国主留在王宫里,只会最终被围困,何况外无救兵,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国主,上使所言极是,走吧。”相国蔡义在旁说道。
琉球国主沉吟半饷,默默地点点头。
赵榛知道大宋军中有火箭,还有更厉害的武器“猛油火柜”。那是将猛油(即今天的石油)装入特制的柜子,一旦上场对敌,发动机关,火焰喷出,杀伤力极其惊人。
此时赵榛绝然来不及制作“猛油火柜”,况且他也只是见过,并不知晓它的制作方法。但琉球国南端岛屿上的猛油,让他心中有了破敌之法。
入夜了,琉球国的王宫内灯火通明。群群的日本兵士聚集在各处,熙熙攘攘的,饮着从宫内搜罗出来的美酒。人人脸上笑逐颜开,志满意得,显然是一场盛大的狂欢之夜。
夜风轻抚,暗云低垂。
美酒已经喝到大醉,酒坛和酒碗四处都是。那些日本兵士叫着,笑着,有几个人甚至脱光了上衣,在宫殿前的空地上跳起了舞蹈。
夜色愈加深沉。
王宫外的围墙上,出现了数个黑衣人。他们黑纱蒙面,脚步轻捷,转瞬就爬过了围墙,进到王宫,隐藏在树木花丛深处。
夜,终于深了。
王宫内开始安静下来,只有几盏灯火发出暗淡的光辉。
宫殿内,日本兵士东倒西歪,这里那里胡乱躺倒着。宫殿门口的台阶上,一名日本武士赤裸着上身横卧着,口中发出沉重的鼾声。
夜风轻,树影晃动,几名黑衣人跳了出来。
王宫内猛然一阵光明,宫殿内外都燃起了大火。就连水池中,门口的花坛里,也升起了火光。
浓烟四起,大火迅速将王宫包围。日本兵士惊叫着,一团团火球滚动,惨呼声不忍去听。
城外,海边。
战船在海浪轻柔的催眠声中酣睡着。几名兵士还坐在船板上,都已醉态朦胧。
岸边的草丛中,悄悄窜出数十名黑衣人。
转瞬间,火光亮起,几十支火把出现在沉沉的夜幕中。
船上的兵士正在惊愕,那些火把已纷纷丢入水中。
水面腾起一片刺眼的亮光,海水竟猛然燃烧起来。先是一点,接着是一片,像一朵烟花,猛然绽开,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火团。随着海风,那火势瞬间冲到了半空。
沿岸的一片大海整个燃烧起来,成了一片火海。
战船立时被点燃。所有的船只都包围在火海中,片刻成了灰烬。船上的兵士还不及呼喊,便都烧成了火团。
王宫内,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王城。
海边,一片火海,烧成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