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惨白如雪的脸。
平平的。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两只乌黑发亮的黑眼睛。
赵榛跳下了床,大喊一声:“什么人?”
那白影人见赵榛毫不害怕,似乎吃了一惊,发出阵阵凄厉的笑声:“哈哈哈,我是无常鬼,索命来了!”
赵榛哈哈一笑,喝道:“你装神弄鬼,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小爷!”
白影人闻言,大怒。手一抖,寒光一闪,一根钢鞭就朝赵榛砸了过来。
赵榛闪身躲过,匆忙之中,顺手抓起一只靴子,朝那白影人扔了过去。
白影人不曾防备,正中面门。他更是怒极,合身扑了上来,钢鞭呼呼有声。
院子里响起了杂乱的声音,赵榛听到了小七和方圆的叫骂。
赵榛连连后退,转瞬被逼到了墙角。这时,房门咯吱一响,又一个白影人跳了进来。
这人手执一把钢刀,明晃晃的。进了屋,二话不说,举刀就砍。赵榛躲避不及,衣袖竟被削去一截,幸好没伤着皮肉。
赵榛急中生智,抓起桌上的一只茶壶甩手掷了出去。持鞭之人挥手一挡,茶壶破裂,碎片四飞。
趁着这一停顿,赵榛俯身将长凳抓在了手中,冲着窗户捣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窗户猛然大开,赵榛飞身跳了出去。两个白影人一愣,相视一看,随即一前一后跟着跳了出来。
冷风扑面,冰冷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院子里,七八个白影人正围着小七和方圆。田牛和末柯房中没有动静,却有两个白影人堵在门口。
赵榛立足未稳,脑后风声响起,那钢鞭已到了身后。他脚上未穿靴子,踏在硬地上,又冷又疼。慌忙一个翻身,将钢鞭躲过。刚想起身,那刀已到了面前。
赵榛不及多想,顺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那风正好吹向对方,赵榛手一扬,风卷着沙石和雪粒,扬起一阵灰尘,呼啸而去。那两人丢了兵器,双手捂着眼,哇哇乱叫。
赵榛趁势上前,捡起了鞭和刀,刀鞭齐下,将那两人打翻在地,结果了性命。
而小七那边,三个白影人已躺倒在地,其余几个兀自狠斗。
赵榛一瞅,屋檐下有一堆碎石。大大小小的,大概是什么时候修补房屋所遗下。赵榛放下刀和鞭,抓起石头,只是乱打。
那几个白影人见势不妙,招呼一声,转身朝后花园跑去,连地上的同伴都不顾了。
堵在门口的两个白影人见状,也跟了去。转瞬间,院子里只剩下小七、方圆和赵榛。
此时赵榛的双脚冻得麻木,几乎要失去知觉了。他顾不上其他,扒下一个白影人的靴子,套在了脚上。稍稍大了些,好在还算跟脚。
抬起头,不见了小七和方圆。赵榛赶忙捡起了刀,跟着追了过去。
等到了后花园,小七和方圆正在那里四处寻找。看见赵榛,小七一脸沮丧:“奶奶的,人追到这里,突然就不见了。难道钻进了地里不成?”
赵榛转了一圈,只看到雪地上几行杂乱的足迹,到荷花池边就消失了。
三个人在荷花池周围又搜寻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只好先回前院。
田牛和末柯已站在了院子里。两人正点着火折子,察看地上的白影人。
除了被赵榛杀死的两个,其余三个也都丧了命。不一样的是,那三个嘴边都流着污血,像是服毒而死。
几个人将五具尸首细细察看了一番,看不出什么身份。只是从体格和身手,还有手上的老茧,看出应该是持刀拿枪的兵士。
可这兵士为何要装神弄鬼来吓唬人,这宅子到底有什么玄机?众人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一大早马扩来访,几个人都没再合眼。
马扩听众人说了事情的经过,又亲自察看了那几具尸首,低头想了半天,也不知这些人是何来头。
“要不要我派些人来?”马扩问道。
赵榛看看小七。小七撇撇嘴:“就几个小毛贼,哪用得着麻烦马大人!”
“不像是小毛贼。”赵榛皱皱眉。
“那也不必大惊小怪,以后多加防备就是了。”小七说道。
赵榛见小七如此说,也就不再言语;看马扩有些心神不宁,忙问道:“马大人,你那边事情办得如何了?”
马扩一脸愁容:“恐怕要麻烦。闹事的是一帮难民、饥民,可里面也有些奇怪的人。这些人满面油光,身强体壮的,怎么看都不像灾民。夹杂在中间,很扎眼。”
“这事来的蹊跷。”赵榛说道。
“是啊,”马扩叹道,“城中的粮食本就不足,一下子涌进这么多难民,要吃要喝的,难保不出事。”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粮食。那些灾民要是填饱了肚子,恐怕就不会这么闹腾了。”马扩道。
赵榛低头不语。
过了好一会,马扩说道:“要是有粮食就好了!”
众人一时默然。
马扩告辞出门,赵榛跟了出来。
“我也去瞧瞧。”赵榛说道。
马扩没有答话,只是垂下头,两人一起朝城中的土地庙走去。
老远就听得人声吵闹。走近了,果然看见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在土地庙的一块空地上,乱成一团。周围站了一些军兵,却只是远远的看着,没有人上前。
在空地的中央,有几口大铁锅,正冒着热气。锅里面的粥,几乎能照得见人影。
马扩几步跃上庙门前的台阶,站在了两头石狮子面前。人们的目光一起望向他,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各位兄弟姐妹,各位父老乡亲,”马扩说道,“官府知道大家的难处,也在想办法......”
“少说漂亮话,先让我们填饱肚子再说.......”马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叫嚷声打断。
赵榛注意到,人群中有几个人叫得特别响。
这几个人虽是百姓打扮,却精神气十足,喊得甚是带劲,完全不是吃不饱肚子的难民模样。
周围好多声音附和,这几个人更是来了劲头。
“看看这粥,可以当镜子照了!”
“奶奶的,这些官老爷只知道自己享福,哪管咱百姓的死活!”
“吃不饱肚子,还说个屁!”
“妈的,还不如跟着大齐皇帝!”
“反了吧,反了吧!”
人群中忽然一阵大叫,数十人涌上前来。有几个人将一头石狮子推倒,有人甚至爬上了墙头,将屋瓦揭了下来。
那些军兵上前拦阻,却被一群人围住,没头没脸的乱打。
一个军兵被打得口鼻窜血,连声哀叫。等冲出人群,早已头发散乱,满脸是血,脚上的一只靴子也不知了去向。
人群更乱了。像一锅滚开的水,又被加了许多干柴。有人竟将几口铁锅掀翻在地,里面的稀粥淌得满地都是。
马扩被人挤得连连退后,扯起了嗓子大喊,却无人理会。土地庙前的人,像一群被开水烫着了的蚂蚁,纷纷扬扬,四处奔走,乱成一团。
那屋瓦落在人群中,人们惊叫着散开,却还是有人被打着了头脸,叫骂声不绝。
赵榛急了。猛抬头,看见庙门前立着的那面大鼓。
他急奔向前,奋力挤开人群,冲到了大鼓跟前。一把抓起鼓槌,高高举起,用足了全身的气力,对着鼓面猛敲起来。
咚!
咚咚咚咚!
咚咚!
鼓声骤然响起,如平地卷起一阵惊雷,震响在天地间。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这个擂鼓的少年。
咚咚咚!
鼓声震天。阴暗的天色里,透出几丝亮光。
土地庙前安静下来,人群像被施了定身法。
咚!
咚咚咚!
咚咚!
赵榛双臂如飞,鼓声如一串串爆竹绽出。那几个叫得最响的人,尽皆愕然。院墙上的人手中正抓着屋瓦,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不小心,竟然从墙上栽了下来,跌得鼻青脸肿,却强忍着,不敢发声。
咚!
咚!
赵榛猛力捶了两下,突然停了下来。在众人惊异的注视下,将鼓槌猛地向地下一扔,飞身跳上了台阶。
人群猛然静寂,似乎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赵榛的目光平静扫过人群,又默默地盯着那几个人看了一遍,缓缓开了口:“各位父老乡亲,众位的苦处和难处,朝廷都知......”
“知道个屁!”赵榛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朝廷?朝廷在哪里?”
“别再扯来扯去的,给我们饭吃!”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冒充官府......”
人群中,一时又似开锅。
赵榛的目光望向高远的天空,忽然沉声说道:“这里的每一位,都是大宋的子民,官府觉不会坐视不管!”
“又来这一套!”
“别再骗人了!”
“让我们挨饿,官家倒会享福!”
又是一阵叫嚷。
“叫他滚下去!”
“对,快滚开!”
有人将一片屋瓦扔了过来,恰好落在赵榛脚下。赵榛看也没看,反手将马扩拉到了身前。
人群再一次安静下来。
赵榛看着众人,指着马扩,说道:“这位马大人,众位都是知道的!”
人群中一阵窃窃低语,有人在喊:“当然知道,他来了不止一次了!”
赵榛点点头,大声说道:“知府大人已想好了对策!”
人群静了一下,一阵嗡嗡声如蜂鸣。
“众位不必再担心,三日之内,海州所有的官仓,开仓放粮!”
赵榛说完,目光灼灼。
“开仓放粮?”马扩瞪大了眼睛。
“没错,是开仓放粮!”
赵榛朗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