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两个白衣人摔倒在地。
第三个白衣人见状,吃了一惊,却并不慌乱。他后退一步,双手一扬,几道寒光向着床上飞去。地上的两个白衣人借势一跃而起,三人毫不迟疑,转身出门。
等赵榛和马扩追到院子里,那三个人早已攀过院墙,消失不见。
小七等人闻声,也站到了院子里。几个人面面相觑,只觉凶险至极,却又莫名其妙。
“这所宅子还是不要住了,换个地方吧!”马扩说道。
赵榛沉吟不语。小七有些气恼:“打了一辈子雁,反倒被雁啄了眼。这亏吃得窝囊!”
“这实在是古怪。弄不清楚原委,总是个麻烦。”赵榛说道,“我看不如这样,大人派些兵士来,巡守几个晚上,看看情形如何。”
马扩点点头:“好,就这么办!”
可一连几晚,宅子都很平静,而城里却开始骚乱起来。
土地庙前,时常聚着一大群人,不知在干些什么。
马扩派去探听消息的军兵,还没到近前,就被人识破。一顿乱拳棍棒,鼻青脸肿的回到衙门,丧气得很。
不断有店铺被打劫的案子报到衙门。据事主说,劫匪是一伙白衣人,却很少抢夺金银,只管这里那里乱砸,再把人暴打一顿,而后扬长而去。
海州城内一时人心惶惶。
天刚擦黑,街上便难见行人,买卖铺户更是早早上了门板。而土地庙前的人,越聚越多,燃起的篝火整夜不息。
白日里,常有衣衫褴褛的人,三三两两,在街上四处闲逛。遇到饭铺酒楼,往往硬闯进去,大吃大喝,临走钱也不给,伙计上前拦阻,竟被一顿拳打脚踢,作声不得。
更有甚者,聚集到府衙前,叫嚷着要粮食,要活命。
马扩这几日焦头烂额,嘴上的泡都起来了。令衙役抓了几个领头闹事的,可事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糟了。
衙门前的人愈发多了,有人甚至拿了石块和土块,朝衙役身上乱打。
城里的粮食更加紧张。
南下运粮的船只迟迟不归。仅有的两艘运粮船,夜间返航,还没靠岸,便在离海州十几里的洋面上,被一伙白衣人突然登上船。
天亮后,发现粮船浮在水面上。粮食全被扔进海里,船上的人被杀得一个不留,死尸到处都是。
海州城内的居民,骤然陷入惊恐中。
更坏的消息传来。探子来报,大齐联合金人,即日将举兵南下,要攻取海州。
海州城内,市面上已很少能见到粮食。仅一两日之内,又有大量的难民自北方涌入城中。不少人惊慌地叫嚷着,说是大齐兵和金人就要来了。
一场小雪,天气又寒冷了几分。当太阳升起,有好几个难民已冻死在人家的屋檐下。
土地庙前的粥锅周围,挤得水泄不通。难民们为争抢一碗稀薄的米粥,常常打得不可开交。
知府衙内,海州知府端坐桌前。听着外面灾民们的呼叫声,脸色越发阴沉。
“大人,别犹豫了,开仓放粮吧!”马扩站在一旁,神色焦急。
知府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着,忽然停下来,眼睛盯着马扩:“朝廷没有下诏,你我哪敢自作主张?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等朝廷的诏书,没有一两个月,绝不会有结果。”马扩说道,“万一朝廷不准,大人想好如何处置了吗?”
“废话!若无诏书,就是私开官仓,你就等着掉脑袋吧!”知府没好气地答道。
“可一旦城里的难民闹起来,还没等到金人来攻,你我可能早做了刀下之鬼!”
“你......”知府一时无语。
“大人想想,若是城中先自乱了,不待大齐和金人到来,海州不攻自破。”马扩盯着知府,“那时候,你我还是难逃一死!”
“大人,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百姓感恩,同在一条船上,必助官兵拼力守城。”
知府低下头,盯着厅中的方砖。
“大人,将青壮灾民编入官兵队伍,供以饭食,一方面消除叛乱隐患,另外也可做守城后备之需。”
知府的眼前一亮,说道:“是个好主意!”随意又颓然坐在椅子上:“没有朝廷的恩准,私自开仓,还是死罪。”
府衙外,喊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响。
知府站起来,走到门口,望着高耸的院墙,侧耳听着,脸上显出几分慌乱的神色。
他退回厅中,低下头,来回踱着步。
门外,冷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台阶上飞舞着。墙角的阴暗处,还有一层薄薄的雪。
“大人!”马扩忽然叫道。
知府抬起头,还没看清楚,便被一拳击中面门。他脸上一阵剧痛,血登时从鼻子中流了出来。
“你......你.....”知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眼中满是惶恐,嘴唇抖动着,“马扩,你,你是要谋反吗?”
马扩并不答话,一把扯下知府的腰带,将他捆绑在椅子上。
知府两眼紧盯马扩,身子哆嗦着,口中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要杀了本官?”
马扩微微一笑:“大人不必害怕。就算借给马扩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杀害朝廷命官。”
知府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片刻间又恢复了往常的威严,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既然如此说法,你将本官绑缚在此,意欲何为?”
“大人,”马扩正色道,“开仓放粮是马扩的主意,马扩情愿担责。若是朝廷怪罪下来,大人可都推到马扩身上,与大人无关。”
知府一时愕然,好半天才说道:“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绑了大人,大人自然无法阻拦。将来朝廷追究,自可脱罪。”马扩又道。
知府垂下头,半天没说话。许久,才低声说道:“那......那你去吧!”
马扩走了几步,又回到桌前,将桌上的一块湿布拿了起来,揉成一团,塞进了知府的嘴里。
知府喉间一阵哽咽,翻着白眼,却呜呜说不出话来。
马扩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雪花扑面,阵阵寒意。望着阴沉的天色,马扩的脸上又起了阴云。
马扩站在府衙前的台阶上,望着眼前近百名衣衫单薄、面容憔悴的人。这些人看见马扩走出来,先是静了一下,随即又嚷了起来:“还管不管百姓死活了!”
“反正都是死,反了吧!”
“反了!”
几个衙役欲上前制止,马扩摆摆手。他几步走到旁边,抢过一个衙役手中的铜锣,猛地敲了几下。
镗!
镗镗!
镗镗镗!
镗!
震耳的锣声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马扩将铜锣递还给衙役,向着人群走了几步,眼光掠过头顶,大声说道:“朝廷恩准,即日起,海州开仓放粮!”
人群一阵沉寂,接着喧闹起来。
“开仓放粮,真的吗?”
“不会是骗人的吧?”
“八成有假,算不得数!”
马扩高举起双手,人群再一次静了下来。
“我以人头担保。倘若有假,诸位随时可取了马扩项上人头!”
马扩拔出刀,伸出小指,一刀砍去,半截小指顿时落了下来。滴滴鲜血,洒在薄薄的雪地上,分外鲜红刺眼。
“若违此誓,犹如此指!”
人群中,一阵惊呼之声。
“马大人,我们信了!”
“我们信了!”
马扩撕下一片衣襟,将手指裹了起来。
他走到了人群跟前,注视着每一个人,说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刘豫和金狗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甘心任其宰杀吗?”
“若是朝廷肯抗敌,谁愿意做猪狗?”
“官家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让我们平头百姓哪里去找活路?”
“老子响当当的一条汉子,什么时候怕过!”
“金人要是真敢来,老子先和他拼了!”
有几个人挽起了袖子。
马扩的手指还在滴血,他昂起头,望着飘过衙门高墙的一团乌云,说道:“诸位,愿意吃粮当兵的,随我马扩来!”
说罢,转身走向府衙右边的小校场。几名衙役先跟了来,随后好几十个难民也一起涌上前来。
土地庙前,十几张木桌摆在那里。衙役坐在桌前,手执毛笔,在簿册上记录着。
一个个难民从桌前走过,登了记,领了粮食和衣帽,随着军兵去了。
等到黄昏时分,土地庙前终于安静下来。人已散去,只有几个衙役还在那里搬弄桌椅。
暮色渐起,片片雪花落了下来。
马扩裹紧身上的棉衣,缩着脖子,沿着一条长街,向着城东走去。
这些天一直在忙,没空去看赵榛。眼下事情终于有了一些眉目,他才想起该去宅子那边看看了。
冬日天短,天黑的也早。才张灯时分,街上已经看不见人影了。空荡荡的路面,风吹雪花,静寂得有些怕人。
金人和大齐要联合南侵的消息,几天前已传遍了海州城。城内的民众人心不安,加上一天多似一天的难民涌入,令人愈发惶惶不可终日。
马扩身上毫无暖意,寒风吹得骨头都要冻透了。他使劲搓着双手,跺跺就要麻木的双脚,小步跑了起来。
拐过街口,进入一道狭窄的巷子。再往前走二三里地,就到了城东的宅子了。马扩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巷子很长,两旁有一些高高低低的树木,遮得更加昏暗。寒风吹起,马扩身上更冷了。
他用双手揉搓着冻得僵硬的耳朵,小手指有一阵阵发痛。
突然,眼前白影一闪,接着又是一个。马扩以为看花了眼,定定神,再看过去。
前面的巷口,蓦然闪出两个白影,静静地立在路中央。
马扩一惊,不由地向身后望去。
一阵冷汗顿下。
身后,十几丈外,正有两个白影悄然而立。
马扩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将腰间的刀拔了出来。
身后的两个白影,正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一步......
两步......
三步......
马扩听到了鞋底擦在地面的声音。
嚓......
嚓嚓......
嚓嚓嚓......
脚步声消失。
马扩看到了四只黑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