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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天街夜市

今晚通天紫宫上空高悬的冷月,尤其朦胧。

柳蘸心事重重,先前说好要遁走,避避老狐狸琢磨不透的脾气,却又在此际忍不住踏进通天紫宫的院门。

鹤玖那猴崽子饭前偷偷来报,说他们神尊在书房闷坐了半晌,只是不断地翻书,然而面色愈发沉。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些书上尽是错漏,惹得他满面不悦。

待发现,书名俱是些《酸黄瓜与腐乳炖汤》、《仙界上古外传》、《论如何驯养一只五彩流火凤》之类他以前从不会读的消遣杂书,几个徒弟虽暗暗舒了一口气,却转念一想,不由担心更甚。

虽与紫虚做了近十万年的朋友,可他这性子向来内敛,有难事也都自己扛着,从不与人细言。是以柳蘸其实也并不能很好地开解他,更别提这世间向来难以捉摸的男欢女爱了。

柳蘸向来自诩仙界一等一的风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连他都不敢妄称窥破世间儿女情长,更何况九万年来从不肯融化的冰霜呢?紫虚为情之一字所困顿,在柳蘸看来,再正常不过。

且难得近来,他愿意消融冰雪,重新在心头鼓起勇气绽出两枝红梅来,兀自开得小心繁盛,却不想经受了一番辣手风雷,催得花枝摇摇欲坠。

他这心头的梅,比起通天紫宫正堂前的那几株吐艳的红梅,却着实脆弱得多。

而且八成,那些辣手风雷,还是他自己起的。

踏入正堂之际,紫虚已经披上了一件玄色阔袖锦袍,中衣袖口绣着细腻淡雅的梅瓣纹样,襟口用银线满绣卷云纹,更显他飘逸出尘的绝世风姿。

他以往去朝堂,也难得如此隆盛。今晚却是为何?柳蘸心中疑惑更甚。

紫虚见柳蘸进来,理了理他头上那四海唯一的墨玉紫尊冠,“没空。”

“好你个紫虚,我又不来拉你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你倒急着先把我回得绝绝的?”柳蘸暗自气愤,果然开口便落了下风。

紫虚毫不在意,淡淡瞧着他又吐出三个字来,“也没饭。”

柳蘸欲哭无泪,神情激动,“我柳某人今晚绝不蹭饭!”

他转过头去,继续拾起一条挂在衣架上的黛绫。

“啧啧啧……”柳蘸大感意外,“这是要去惊艳六界众生,好好风流一番?”

紫虚冰冷的目色划过他,“另有要事。”

柳蘸悄悄瞥向书案,却原来闲闲堆了四五个请帖……

有玄臻热情洋溢地邀他去量道玄堂,共赏棋局赛。

有文渊阁星君请他去参加天宫月夜诗会。

有瑶池花会诸仙诸洞府联名来请他,邀他赴宴共赏天女曼妙一舞。

有司酒坊新酿的美酒开封,邀请他去饮第一杯……

柳蘸豁然开朗,这老狐狸终于想通了!

“其实玄臻的棋局赛无趣,诗会嘛酸腐,要我说——赏舞最是不错!毕竟瑶池仙子个个绝色,舞姿婀娜,翩跹一舞令人忘忧……美酒在前,还能散心,再适合你不过!对了,你选了哪个……”柳蘸特地岔开话题,往日里他收了这些请帖,也甚少出去。今日竟然在这些帖子中,挑了一个去,就当寻个乐子也好,总能将满脸的冷色稍稍融些。

紫虚朝案头一指,“宣文仙府炼出一把仙剑法器,特地去贺他一贺。”

柳蘸差点没站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急急收起扇子,拾起案头那封请帖细细读来。

这宣文仙府的主人,好像本为下界仙乡地仙,因着仙族十代忠良,被天帝封了个“和君”的闲称,遂举家搬到了三十三重天上,此人虽不入朝堂,但却尽力结交朝堂中的诸仙,因此每有大小喜事,便将请帖在天宫撒了个遍。

“宣……文仙府?”柳蘸立时意兴阑珊,掷下请帖来。

“你与这位宣家后人——宣颂和君素无交情,且这仙剑铸成之礼也太稀松寻常,你去那处做什么?瑶池仙舞不赏心悦目么?天宫司酒坊美酒开封它不香么?”

实在揣测不了眼前这位紫虚神尊的行事之风。

“仙剑铸成乃大事,当年我于虚昆山神兵洞锻造苍元剑,历时三百载,个中艰险数不胜数。宣文仙府虽名不见经传,却能在搬来三十三重天后的百年内铸成仙剑,合该到府衷心一贺。”他将案上的两包冰凌春茶叶及一盒晶莹圆润的南疆海云珠细心收入袖中。

柳蘸见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知他不是开玩笑,还是个周全思虑后的决定……不免暗暗替他松了口气。铸剑礼无趣就无趣吧,总归好过闷在通天紫宫内闭门不出。

柳蘸觑着他脸色打趣,“你真不打算去找夜心仙子?”

紫虚眉间若清风朗月,从架上随手取下一书,“缘何无端提起她来?”

“今日……可是她生辰来着,你那生辰礼真不送了么?”

紫虚头也不抬,竟似略过了此问。

柳蘸挥扇诚挚一叹,“我觉得你同她在一起时,便霎时走下了紫尊云阶,流露出难得的七情六欲来,添了不少鲜活恣意……你,更像九万年前略有人味的你了……”

紫虚捏着一卷书闲闲翻着,微红的凤目中却霎时一滞。

偌大的通天紫宫正堂,却陷入了一丝平静。

“你一起去么?”半晌,紫虚微拢眉头,瞥得柳蘸浑身一凉。

明明也不热……柳蘸连连挥扇,“若是铸剑礼上有那十几二十位的瑶池仙子,去一趟原也没什么。”

紫虚似乎早就预料到柳蘸会如此作答,当即大步走出正堂,“问问而已,正好并未帮你备礼。”

“啪”扇子一阖,朝着那盛装的玄袍背影暗暗猛戳了几戳,还是不解恨,“老狐狸,要不是担忧你,我才懒得大晚上跑一趟。自己去潇洒便罢了,还对老友如此刻薄。唉……想我柳某人仙族昌盛,却交友不慎。”

却见案头书下,压着一张皱信。

展开一瞧,信上字迹极为秀丽,“阿檀,听说三十三重天的天街夜市最是有意思,今日是我生辰,难得甫璋监院准许我们几个晚上畅游天街。你若得空也一起来,便在天街夜市口等你。夜心字。”

三十三重天!怎会这么巧?

唔,老狐狸哪里是正正经经体恤慰劳宣颂和君的铸剑艰辛?欲盖弥彰……

好奇心涌了上来,比那瑶池清舞更加吸引柳蘸,勾起他许多八卦求知欲来。

他挥起扇子,紧步追去。

天街夜市比夜心想象得更加热闹,丝毫不输下界南疆海的小镇。

没想到一向天规森然,诸仙拘谨的天上,竟也有如此新鲜有趣的地方。

夜心坐在夜市口一处茶寮内,不住地往天街那头焦急张望。

“脖子都长了两寸了,再下去旁人该笑你望夫石了。”梨莘凝眉打趣。

夜心今晚头微微作痛,此时又不免升起一丝惆怅来。

自那日天宫西角与阿檀匆匆一别,一直都未曾再见面。何况她只是留了个字条在他房中,也不知他可曾回来,可曾瞧见。

阿檀向来可靠,瞧见了便一定会来;而此时月上东天还不曾现身,大约是不会来了。

头顶落下几片彤色的木棉花瓣来,抬头恰见茶寮上头一树木棉花开若火。

“他们逛回来了!”梨莘欣喜一指,温廷、珑栀、玲英等南方仙境的同窗,并一额外插进来不曾受邀且略显突兀的驰风,几人一来便将小小茶寮包了个满座。

“这夜市上什么都有……我方才看到有会飞的粽子,还有戴上便能喷水吐火的假面……”玲英神洞色飞地拉着夜心与梨莘介绍。

珑栀也连连点头,笑逐颜开,“是啊,我还看到许多首饰铺子,虽不名贵,却很是新颖合了这天宫的风尚呢!”

“真的么?珑栀等下带个路,我们也去……”朝苏她们俱拉着珑栀的袖子,兴致盎然,“梨莘、温廷你们也一起去挑挑吧!”

梨莘高兴地应了一声,回头瞧着兴致缺缺的夜心,不免也偃旗息鼓。

温廷斟了一杯茶,弯着眼角翩然一笑,“我们夜心心情低落,我留在此地陪她。有驰风监院守着你们,定不会出岔子。他既软磨硬泡地求着梨莘要一起来,定是要护着大家的。”

驰风神色一凛,干笑着,“那是自然……凡我仙学学子,我必有责任护他周全!而且,我……最好是守在大家身边,夜心也不要离开我的视线。”驰风壮士这难得温顺和蔼的模样,与他往日在仙学管教司的雷霆做派大相径庭。

他似乎被人架了无形一刀在脖子上,笑得颇勉强。不过这话听来却是难得的有担当,很有些监院的派头。

“夜心你也一起去嘛,今日是你的寿辰,正好将你那副戴了多年的耳坠子和木簪子换一换……”珑栀恳切地望着她。

夜心本想在此多等个片刻,却不知怎的,与珑栀恳切的眸子一相对,便似读出了她目中的盼念,仿佛珑栀在她耳边轻叹,“温廷哥哥好不容易和大伙儿一起出来一趟,难道要他一直守着你也不能尽兴么……你别扫兴嘛……”

鬼使神差的,夜心落寞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几人大笑,兴高采烈。

发觉自己已经答应了珑栀,夜心长舒一口气,随着诸人又饮了几口茶便向夜市街深处行去。

三十三重天上,处处遍植木棉树。

宣文仙府楼阁之上,茂密错交的几株古木棉,盛了满树,枝头火红如一团瑰丽云霞。

仙府中宾客本来寥寥,无奈当这位天宫中响当当的紫虚神尊亲临铸剑礼,且送上虚昆山的上好茶叶冰凌春与南疆海的宝珠后,这消息恰似长了翅膀的信鸟,霎时传遍了三十三重天的每一处角落。

半个时辰之后,不知从哪里赶来如此多“宾客”登门造访,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紫虚与柳蘸自然受到了盛情款待,那宣颂和君更是激动地涨红了脸,力邀二人在上座落座,又一再吩咐仙婢莫要怠慢。

紫虚不欲张扬,“不必奢费,宣颂和君不妨去招待其它宾客。本尊与柳蘸在这处清静阁楼之上歇一歇便好。”紫虚指着仙府边上,木棉花盖之下,最为幽静之处。

宣颂和君目瞪口呆,见确实劝不动紫虚,便着人在那阁楼之上添了许多花烛,铺了软榻,又添了些熏香,费了不少周折,还他再三致歉照顾不周才退去。

紫虚兀自倒了两杯茶,却也不递给柳蘸,朝阁楼栏外那夜色中喧闹的街市望去。

柳蘸只好叹气,自己倒了一杯,不假他人之手。

“原来楼阁之下,也恰能瞧见有名的天街夜市,我们于此间幽静之处,去观赏那喧嚣灵动,倒是有趣的紧……”柳蘸顺着紫虚远眺的目色望去,果然一眼瞥见驰风身后背着独门法器,显眼地护着数人在夜市中穿行。

那位先前被紫虚玄雷术惊吓得花容失色的白衣美人儿,正在红若花火的木棉树下风仪玉立。

“天街夜市上,夜色如墨,烛火若萤,美人如云,意境比起瑶池……呵呵,更妙,更妙。”柳蘸点头。

紫虚目色幽深,绣着云纹的华贵玄袍身影却仿佛隐在巍巍天宫仙府静谧的夜色下,朝着那繁华若人间的街市惘然若失。

柳蘸觑着紫虚的神色,大喇喇一笑,“驰风这小子,太不懂事。”

紫虚终于捏起茶杯回神,“为何?”

柳蘸嘿嘿一笑,“他倒是陪着一群美人儿逍遥,他师父却在此坐牢。”

紫虚难得垂目一笑,“驰风辛劳才是,师父在此清静饮茶,他还在执秉公务看护他仙学学子;重任在肩,毫不轻松。”

哦?全然尽是公务么?就没有一丝私心?

柳蘸很有深意地瞧了瞧他,看他能嘴硬到及时。

却忽听驰风一阵紧张细小的声音,好似从紫虚闲置在旁的另一杯茶中传来,茶面微微一动,“师父,你总算有些良心了……”

嗯?这老狐狸何时设的水镜之术?水镜之术向来设在池中或湖面。

没想到他竟能设在这毫不起眼的一杯茶水之中,且驰风的声音如此清晰分明,可见设镜之人法力之高超。

唔,竟与身在街市上的驰风暗中传话……果然一心二用,不简单呐。

这天街夜市新奇玩意儿不少,几人流连忘返,不久便三两相伴,散成数堆。

“驰风监院,你老跟着我们做什么?你不是要看着大伙儿么?”梨莘甩头对着驰风一阵奇怪。

“你自己说说,这九人中,你二人仙法几何?为何独独看着你俩,心中没有点数么?”驰风反倒抱臂一叹,似乎受了天大委屈。

“你……”梨莘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气得脸色红涨,“有温廷在附近,有什么可担忧的?再说,他可是这届学子中仙法拔尖的,难道他也要你寸步不离地看护么?”小梨花不轻易服输,指了指正在旁边吃食摊上埋头挑拣的温廷。

驰风上前两步,扬起眉来语带挑衅,“他——更得护好喽,不然如何向洞庭湖水候大人交代?”

“夜心,你瞧他——总欺负我们……”梨莘这梨花眸子中瞬间聚满了柔弱,委屈巴巴地朝夜心望着。

夜心本心不在焉,头痛得厉害。

她茫然抬起头来,居然从小梨花中眸中读出一句甚是明朗的话来,似梨莘在她耳边鼓劲,“夜心揍他!揍他……可惜我不敢……”

夜心点点头,好不经意之间,她竟捏紧一拳,朝驰风面门直挥而去!拳风将驰风额前的长发震得一飞!

霎时间,夜心这莽撞一拳便被驰风轻松捏住!

却不妨碍他满面惊讶,目瞪口呆。

他那微微含惊的目色中,竟仿佛有声音在夜心耳畔,“这讨厌的小梨花,定是她装了可怜!恨不得要狠狠揉她!”

“好!”夜心响亮答应一声。

她飞速抽回被驰风松松制住的拳头,移到梨莘头顶,轻轻摩了摩。

这一举动,将在场三人都震了一震。

驰风:你……你怎会做我所想?

梨莘:你还真敢揍驰风?果然胆大,我也不过想想罢了……等等,你为何会知道我想揍他?

夜心向着驰风无奈摇头,“驰风壮士,说好的‘狠狠’揉呢?我老家摸海龟,都比你力道大……”

说罢,夜心便觉得眼前喧嚣的街市在她头顶转了两转,扰得她头昏眼花。

“噗通——”她重重摔下。

“夜心!”被举着两颗糖葫芦兴冲冲走来的温廷,一把接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