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娘闻言再次从容跪下,只是这次跪下的声音格外响亮,仿佛听见了骨头与地板相撞的声音。
“既皇上要赏,臣女也就不推辞了。臣女确有所求。”
公主心中一惊,为何她又行如此大礼。她开始后悔方才多嘴求封赏,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臣女所求,唯夫君一人!”
众臣闻言大惊失色,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和皇上。
皇上和使臣的脸都瞬间阴了下来,一言不发。
方才还一片和乐,瞬间一片死寂,殿内所有人都在沉默,酉国人一脸阴沉,贺州一脸玩笑。
公主急得一动不动,只能心焦地看着父皇的神态,生怕他开口。
柳妤裳见无人应答便又开口,只是傲视群人,站起了身来,“祝侯爷征战沙场,立功无数,最后也算死得其所,虽无人问津;祝尹和亦为名门之后,虽曾少不更事,后也知为国效力,虽非人中龙凤,却有一颗赤忱之心,臣女从未想过这样的忠贞之士,竟无法回归故土,任人耻笑,死无全尸都尚不能荣归故里。臣女斗胆问皇上:这究竟是何道理?我国当真就如此无能?竟连大将都如同奸贼般悬挂城楼,人人可欺?”
一字一字振聋发聩,无人不惊。
贺州使者却端坐一侧面带笑容,别有深意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臣女不求皇上派兵发难,臣女只求皇上能派人将他接回来,接回来……施以厚葬!”
面前这个女子的声音还在不断回想,他从未能想过,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竟有这番勇气,竟这番大逆不道!
“你!你”皇上还未说完就晕厥了过去。
原本公主也从座上跑了下来求情,却还未开口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众人疾呼快请太医,殿内乱作一团,案上烛火已散,扑落在地。
贺州使者见此宴已散,毫不犹豫就抽身离开,离开之前还有看了一眼殿中央那个静止的女子,大笑离开。
既皇上被太医照看,枂王便起来号令,将柳妤裳关进大牢,等候发落。
公主再回想方才之事时已晚,她已然犯了大忌,更何况还是在贺州人面前,有失国威,再加上气得父皇犯病,实则是罪无可恕,究竟该怎么办才能救她?
公主见父皇尚未清醒,便想着去求枂王哥哥,看是否有转机,可她心知枂王虽看似和善可亲,然只要他认定的事就不可轻易更改,可无论如何,总得去试试。
“皇兄,你就看在她也是救夫心切,能不能放她一马,何况木娘她向来良善温柔,宴前我又请她喝了几杯酒,这才,这才一时说错了话,何况,何况,明侁哥哥,我们是该将他带回来。”
枂王沉声不语,在塌上专心品茗,似乎在听又不在听,神色一如往常,未有丝毫波动。
“皇兄你若是能想办法让她出来,那你想要我们做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她跪在地上央求着他,可他依旧不为所动,见她上前扯了扯宽袖才悠悠开了口。
“你能为我做什么?”他轻笑几声,不屑一顾地看着眼前人。
“她以下犯上,还触怒国威,我如何能救?何况父皇如今尚未清醒,若是父皇醒不过来?她被斩十次也不为过!”他的声音忽然凌厉,吓得公主身子往后一退,惊出了一身冷汗。
公主低声抽泣了起来,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却又不敢直视哥哥,枂王听着她的哭声眉头皱了皱,也不只知道是心疼还是不耐烦,最终还是走开了,留遥安一个人在地上哭。
枂王走出去后将门关上,一脸严肃地对着宫人沉声道:“让公主自己出来,你们不许进去。”
公主独自一人在屋里抽噎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眼睛不红了这才若无其事走出来。
雀儿一听说姑娘被关进去后就拿起扫帚就要冲出去,“这狗皇帝,自己保不住自己江山就算了,还关押弱女子,姑娘从未受过这样的罪,要是被打了被欺负了怎么办?”
茹春飞身过去拦在了她前面,“你如此冲动是要劫狱去吗?就凭你这‘扫帚功’能将他们压制住?门都进不去!”
“那你说怎么办?”雀儿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左右为难。
茹春迟疑了一会儿,为难道:“我,要我说当然是从长计议。”
雀儿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以为她能有什么好办法,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没有。
“我们姑娘在京如今无权无势,如今也只有公主能帮她,公主若是能说服皇上自然是最好,可若不是那也智能劫狱了。”见雀儿立刻就激动起来,忙继续说了下去,“只是不是在大牢里,而是在外面,何况你又靠不住。只能靠我一个人。”
长夜月明,余晖从狭小的窗子中洒入,尘土在空中飞扬,落在一袭素衣上。
她蹲在地上透过那方窗口向外仰望,皎洁的月光映出晶莹的眼睛和薄薄的光晕。
她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无奈地苦笑,似乎一点也不后悔,结果也如自己预料这般毫无结果,只是害得遥安的父皇发生病,不知她可怨我?
还有一事尚在心头,该是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家中世代为官,到了父亲这一代就没落了,父亲被贬,终日醉酒,心中郁结难解,最后死在了大街上,被人送回来时身子已成了一个冰碴子,母亲一时难以接受,甚至想服毒自尽,以尽忠全,殉夫以示忠义。
还好当日撞见,拦下了她。
至今她仍无法原谅娘亲,父亲的逝去纵然伤心,何至于随他而去,抛下她们姐妹二人,就为了那所谓的情还是所谓的“人言”?若不是母亲,她该说一个愚字。
可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又该如何评判,所求的公道当真只是一个包裹着私心的外壳吗?
说来说去,不都一样,那都是送死。
只是她没有娘亲如此狠心,这世上无可牵挂之人,不像娘,抛下了半大孩子。
也不知是天定还是上天有意惩罚,娘和泠儿被无意间的大火吞噬,此后再也没有回来。
而自己侥幸被街坊救了出来,只是那可怜的二娘,不过才三岁,尚在咿呀学语,学着叫娘亲和阿姊。
两行泪无声滑过,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希望与力气般倒了下来,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容。
“爹娘,女儿不孝。命带煞星,原本想嫁入一个官宦世家,延续我家官相,怎知最后还是入了大狱,只怕日后清明无人再祭拜你们。但没关系,女儿会来陪你们,我们终究还是要一家团聚了。”
她丝毫未感觉地面的冰冷,反是贴得更紧,挂着凄冷的笑容,远远看去,竟有些渗人。
此生多遗憾,如今唯一记起的是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近来曾经种种,悉数涌上心头,虽如同嫁了一个孩子,但对她尚且不错,时时记挂,百般呵护。
今日所求,也算是仁至义尽,侯爷九泉之下想是也会接纳我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她不慌不忙起身,隔着木柱向外看去,此时已是深夜,不知何人?
但她并未显得过于迫切,而是整理好衣襟,眼神飘忽,在这污浊的地方也依旧不失原来仪态,耐着性子等着这越来越近的步伐声。
“枂王大驾,可是有何事?”目光对上枂王的目光时,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原来是他,不过是他,预料之中,期许之外。
枂王冷冷扫她一眼,这个女子似乎从未变过,不管身居何处,永远是一副高傲的模样,不容亵渎也不易欺负,原本心中所想的便是挫挫她的锐气,可转念一想,方才皇妹才亲自求情,神色微变,手指一抬,身后的人便送来了几床干净的棉被。
她警觉的目光收敛,柔和下来,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若不是皇妹求情,只怕你熬不过今晚。”
睫毛微闪,她从容一笑,“如此就多谢公主,烦请王爷给公主带句话,‘身如浮萍,命如草芥,不值一提;万物有灵,终归于虚无,无需挂心;得识公主,一生之幸,万望平安,和乐安康’。”
闻言他微微抬头,定睛看着面前的女子,少了几分嫌恶,多了一丝认真打量。
话音未落,枂王就大摇大摆离开,“本王可不是传音筒!”
她呆呆地目送他离开,又多了一分释然。
过去的终究会过去,何必留下如此多煽情的话。
有些话,可以不说,说多了无非徒留伤心罢了。
她刚将送来的新被铺好,窗外忽然吹进一阵大风,卷落几片梅花,铺陈在她的素被上,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她低头呢喃了一声,“梅花怎就开了?”她将被子向上拉了拉,枕着梅香和衣而睡,一夜酣眠。
皇上此时已清醒过来,可根本无人敢提她的名字,昨夜的惊心动魄尚在眼前,不能再冲动直言。
皇上也当做什么都未发生,只是听太医的话服药卧床。
公主虽也想去看父皇,但盛妃唯恐她再说错什么话刺激到皇上便把她锁在屋内不让她出门,独自去侍奉皇上,任凭她在屋内大喊大叫,如何承诺,她都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