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剑锋反射着凛然的光。
师昭的眸子却比剑光更冷。
时羽惊讶挑眉,看着面前拿剑指着自己的少女。
他突然就笑了。
“我说师昭师妹……”
他掀了掀眼皮,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挑衅般地往前走了一步,迎着雪亮的剑光,戏谑道:“你年纪小不懂事,这剑啊,可不能随便拔,就算我能勉为其难陪你比试几招,可刀剑无眼,到时候受伤了可别哭鼻子。”
“到时候我赢了你,倒还让别人说我欺负弱小。”
像是赤/裸裸的嘲笑,时羽带着恶意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又看向身边的弟子,耸了耸肩道:“大伙说是不是啊。”
四周泛起一片低低的哄笑。
灵墟宗按照实力划分弟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然也敢挑战内门弟子了。
简直自不量力。
师昭静静看着他,执剑的手巍然不动。
她说:“你误会了。”
手中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红色的符文,她抬眼,一字一句道:“是、死、斗。”
“……”
四周的哄笑声停了。
从长老到旁观的弟子,几乎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师昭。
死斗?
师昭居然要死斗?
她疯了不成?
在修仙界,比试有三种方式,一种为朋友同门之间的切磋,点到即止;一种是武斗,以某物某事为交易而交手,拼尽全力一搏,但不至伤人性命。
而最后一种,则是死斗。
死斗,顾名思义,便是双方在决斗前立下灵契,除非是比双方修为高出数倍的修士插手打破灵契,否则双方必有一人会死。
师昭是自寻死路。
先不论境界压制不可逾越,就算是炼气期最优秀的弟子,对上筑基期也是必死无疑,更遑论师昭这样常年吊车尾的废物?
要证明清白的方式有很多种。
正常人谁会用这种连命都不要的方式?
这下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他们看着背脊瘦弱、势单力薄的少女,忽然意识到,能把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逼到这个地步,对师昭来说,这一切到底有多绝望?
清言想要劝师昭,可看着少女带着恨意的侧颜,又欲言又止。
顾让也站直了身子,彻底收敛了表情,眼底透出几分凝重来。
颜婵神色复杂:“师昭,不要逞一时意气,你若是冤枉的,事后我们自会给你一个清白,不必用这种方式。”
师昭没理她。
她抬起左手手掌,贴上面前的灵符,抬眼对时羽说:“敢不敢?”
“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时羽死死盯着那道灵符。
就算笃定自己会赢,他看着眼前这血淋淋的灵符,都忍不住心里发怵。
但事到如今,他咬咬牙,还是把手贴了上去。
死斗在外面宽阔的场地进行。
师昭向时羽发起死斗的消息立刻不胫而走,来看热闹的弟子越来越多,将戒律堂外围了水泄不通。
师昭握紧手中的剑。
这把剑已修出了剑灵,只认主人清言,对她有些排斥,频频在手中颤动,但对她来说,已比她平时所能接触到的破铜烂铁好用一万倍。
对面的时羽冲了过来。
他不欲与她浪费时间,上来便是极为浑厚的杀招,剑气在两丈之外掀起她满肩黑发。
师昭微微闭目。
她调动丹田处的灵力,霎时一股热流汇入四肢,犹如百川入海,神识如游丝一般向四周蔓延,清晰地判定杀招的方向。
她提气往上一掠。
一个灵巧的后撤,剑气擦着脖颈而过,带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时羽一招落空,剑锋在手中一转,又带起三股剑气,朝师昭扫去。
师昭第一次不太熟练,但随着气息充盈起来,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盈,看着朝自己面门扫来的三股剑气,她聚气于剑锋之上,横向一劈。
剑光如霜。
“唰!”
双剑交汇,发出“铿”的一声锐响,继而“刺啦”一声,在两人眼底摩擦出火星。
痛。
好痛。
师昭的虎口硬生生被撕裂,鲜血沿着剑锋滴落。
随即她便觉得脱力,剑身被不可抗拒的力量往下压去,每一寸骨骼都在打颤。
“是境界压制。”
清言站在上方,静静看着这一幕,叹道:“师昭师妹无论怎么打,只要和筑基期修士正面接触,便会被压制全部力量。”
境界压制,几乎是天道最初定下的一道准则。
但让清言惊讶的是,师昭虽然被压制住了,但身法轻盈,气息充盈,绝不像传言中的废材。
她甚至比绝大多数弟子要强。
但就算这样,师昭的情况也不太好。
时羽见她开始气虚,冷笑一声,剑锋往上一挑,直指她的心口。
“去死吧!”
师昭迅速后撤。
剑锋紧随而至,在她的眼底凝成冰冷的一线。
她看着那道剑光反射的刺目日光,在剑锋还离一寸之时,抬手握住了剑锋。
鲜血喷薄而出,掌心的肉都被直接削了下来,她却好似不知疼痛,右手死死抵着凌厉的剑势,盯着时羽的眼神渐渐染上一层阴毒恨意。
——“狠狠地报复他吧!”
——“让他尝尝你的痛苦!让他生不如死!”
尖利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嚣。
师昭眼底弥漫着血色。
她眼前闪烁过一道画面。
黑衣青年俯视着她,夜色中的金瞳洞悉灵魂。
“本尊予你力量,令你气海充盈。”
丹田处的手指,苍白纤细,骨节分明,掌心却汹涌着烫意。
“如此,旁人便不能轻易伤你,你可喜欢?”
他另一只手指揉捏着她的耳垂,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这魔神似乎没怎么接触过女人。
准确来说,生而为神,肉身不过表象,他对“人”的概念都很模糊,对于她带给他的乐趣,他很是新奇愉悦。
这是个很可爱的“玩具”。
就连给她传力量,那双剔透的杏眸里,都时而盈满了湿漉漉的水光。
他恶意地多给她传了会功。
师昭几乎是打着颤,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睫毛上沾着水珠,用最可怜的目光望着他,“可是,如果有很厉害的人要杀我呢?”
“为了解开封印,我被他们欺辱、打伤,万一他们发现是我解开的封印,一定会杀了我的。”
巫溪凝眉。
这位睥睨众生的魔神大人,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那便灭了他们。”
“是大乘?还是渡劫期?可有一百人?”
师昭:“?”
一百个渡劫期修士?您是不是对这个修真界有什么误会?
她抬着潋滟的水眸,耳根通红,像是惊惧害怕,实则难以启齿,“大概是……筑基期?”
“……”
巫溪的眼神古怪起来。
饶是他见多识广,都被这个“很厉害的人”弄得微微无言。
魔神大人罕见地明白了点儿,她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是被只小蚂蚁咬了,都不敢踩回去的日子。
帮她踩小蚂蚁,便像在婴儿跟前转拨浪鼓一般,可笑、无聊,又诡异地因为过于无聊,而让他有了些许兴趣。
因为不敢踩小蚂蚁而求他的小玩具。
啧,全世界都不帮她踩小蚂蚁。
巫溪起身。
他仅仅在她面前抬手一挥,便令失色的日月苍穹恢复华光,青年华美的袍角扫过少女洁白的身躯,他俯身,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下端详着她娇媚的脸。
“本尊给你机会。”
他的指尖在她左手掌心扫过,留下一道极淡的印记。
“这道煞气要怎么用,皆看你自己。”
青年的身形渐渐消失在她的眼前。
他给了她一个机会。
师昭要用的,便是这个机会。
她握着剑锋的手,正是左手。
师昭遽然抬眸,确认那道印记被割破之后,掌心已松,侧身一扑。
“嗤。”
剑锋刺入胸口的闷响。
鲜血溅洒而出。
时羽没想到她居然会扑过来,一时惊讶异常,师昭却已一头扎进了他的胸口,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让他无法甩开。
明明心口插着剑,她却好似爆发的最后的力气,右手却丝毫不停,在空中旋出无数道绮丽的剑影,刹那间迷乱了所有人的眼睛。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看到地砖上溅落的鲜血,一滴一滴,像雪地里的红梅。
这这这……这未免也太疯了。
师昭真的不要命了?!
原先只是看热闹的旁观者,此刻已是震撼得说不出来话,就连见惯无数场面的颜婵长老,都看得惊讶非常。
“那剑锋歪了一寸,没伤及心脏,可师昭现在性命垂危……她这是宁可同归于尽也要……”颜婵正说着,忽然看到什么,眼皮一跳,“不对!这是……煞气?!”
眼前的师昭已被时羽推开。
她无力地滚落在地,胸口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液,伤口却透着丝丝黑气。
时羽正要给她最后一击,却被一道极其浑厚的力道弹开。
他慌乱后退几步,惊讶地看着挡在师昭面前的女子。
“颜长老您为何……”
“够了!”颜婵拂袖震碎灵符,面色肃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扶起奄奄一息的师昭。
“快!”颜婵用力捂着师昭冒着血的伤口,转头飞快地吩咐周围的弟子,“速速去请白梧长老前来救治!还有!立刻去禀报宗主,此地出现煞气!需要立刻彻查!”
四周的执法弟子飞快地御剑前去。
“煞气?什么煞气?”
时羽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四周的乱象有些茫然。
他看了看颜婵怀中的师昭,她浑身被血浸透,只有刚被刺破的心口冒着诡异的黑气,他又迟疑地抬起剑锋,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剑。
只见一道极淡的黑色雾气,沿着锋利的剑身,缓缓蔓延到他执剑的指尖。
“哐当。”时羽的剑砸落在地。
他难以置信地摇晃了一下。
哪里来的煞气?怎么会有煞气?怎么会出现在师昭的伤口上?
难道他们都认为这是他做的?
“不、不是我。”他喃喃着后退,突然脑内电光一闪,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去指颜婵怀中的师昭,厉声道:“是她陷——”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冷冽的嗓音打断。
“时羽。”
三位执法弟子手提铁链,面色冷漠地拦在他的面前。
“你涉嫌勾结魔族陷害同门,有什么话,自己去跟宗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