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墟宗设立分舵之事进展顺利。
师昭采取自愿报名、比武选拔的方式,将一部分弟子和长老调去分舵。
分舵所在之处虽不算什么穷乡僻壤,但距离这里十分遥远,况且分舵终归是比不上总舵的,许多弟子皆不愿离开熟悉的宗门。
于是,为了鼓励那些弟子,师昭便在一次宗门大典之上,直接声称凡是自愿去分舵的弟子,每人皆可自选一份奖赏,无论是灵石、炼丹所用的天材地宝、神兵利器,他们皆可选择其一。
要知道这些奖品之中,不乏有些仅靠自身实力、百年也未必能得到的法宝。
师宗主如此决定,立刻惊呆众人。
何止是灵墟宗历任宗主都甚少如此,便是放眼整个修真界,也从未有一个宗门的宗主,像师昭这般出手阔绰。
师昭此举,不止是让弟子们立刻兴奋起来,便是那些没有加入灵墟宗的其他宗门的弟子,见了也甚为眼红,私底下议论纷纷、羡慕不已。
师昭的名声,又再次往上升了许多。
至于魔神?
如今虽未对外明说,但人人都知道魔神沉溺温柔乡,对师宗主的美□□罢不能,但人家灵墟宗也没做什么坏事,师宗主自己都没发表过意见,谁又敢没眼力见地主动挑事呢?
“这师宗主啊,手腕和魄力可真是非同凡响,如今的灵墟宗越来越不好惹了,重回第一仙宗的位置指日可待!”
一道略显雄浑的声音响起。
另一道尖细的嗓音说:“是啊,别看她年纪轻轻的,这师宗主可比前两任宗主有魄力多了,修为高不说,为人也极为不错!我听我那在灵墟宗做外门弟子的表弟说,那师宗主平时,可是半点儿宗主的架子都没有,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
雄浑的声音满是可惜:“唉,我当年怎么这么鲁莽,早早就退了灵墟宗……诶,你说,灵墟宗如今还招弟子吗?哪怕是外门弟子也行啊!”
尖细的声音嘲笑道:“你还想回去?你出去打听打听,今年灵墟宗对外招的弟子早就满额了,哪里轮得上你!”
“……你!”雄浑的声音气急败坏。
师昭微微无奈:“阿胥,别闹。”
此时此刻,她正穿行在灵墟宗的藏经阁内,四面烛灯高燃,暖光映着裙摆流转着明丽光泽,从地砖上不紧不慢曳过,上面以暗纹点缀的花鸟图腾仿佛要腾飞起来似的。
她走得很慢,鞋底发出清越的回荡声,除此之外,这寂静的藏书阁内,便只剩下少年捏着嗓子模仿旁人说话的声音。
颜胥笑嘻嘻地跟在她的身后。
一会儿捏着嗓子,一会儿又故作低沉雄浑。
硬是演了一场戏给她瞧。
看见师昭这么无奈,这少年更加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清冽的嗓音甚为轻快:“弟子只是在把他们的话模仿给宗主听啊!您不觉得高兴吗?你瞧啊,弟子不过是下山随便晃了一圈,这可全都是夸您的!”
这种感觉太爽了!
谁不爱听别人羡慕自己啊,想当初颜胥经常听到同门弟子说那些丧气话,什么灵墟宗不如别人,后悔加入了灵墟宗,如今亲眼见到那些叛离宗门之人后悔莫及,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少年笑得两眼弯弯,虎牙若隐若现,两侧高燃的烛台投落明灿光芒,那双漂亮的黑瞳倒映着宗主的影子,仿佛缀着点点灿烂的星光。
少女从他身边掠了过去,带起一阵含着淡香的风。
颜胥鼻尖嗡动了一下,眼睛又亮起,忙不迭转身跟着自家宗主,看着她一排排扫过那些书架,淡淡说:“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高兴的,世人皆是如此,能给他们好处,他们便会拼命地吹捧你。”
可哪天,要是没有好处了,他们又会抓着她的过往,继续攻击她。
人心见多了,便看得淡了,他们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棋子而已。
如此老成沧桑的话,更像是从几百岁的人口中说出的,与眼前的少女格格不入,颜胥不解地挠头,低低得“噢”了一声,收敛了几分。
师昭平静伸出水葱般的手指,在书架上轻点,指尖溢出的金光往上游动,将最上方的竹简取下。
她拂袖展开竹简,迅速扫了一眼,眉心微蹙,合上重新放了回去。
颜胥问:“宗主是在找什么?弟子也可以帮忙。”
“找一种上古法阵。”她沉吟着,回身看向颜胥,“有关起死回生、恢复灵智的,阿胥可有听说过?”
“起死回生……”
颜胥摸着下巴沉思道:“弟子倒是知道有一种法阵,宗主还记得当年,弟子不小心闯入幽月山被您所救吗?其实那时候,我便是看见幽月山上空出现的大阵……像极了我在古籍上所见的上古复活阵法,心生好奇,才误打误撞闯了进去。”
当时他就特别怀疑,那就是他书上看见过的上古大阵。
直到他知道师昭是死而复生的,他就彻底确定了。
那是远古逆天大阵,当世找不到有能力开启大阵的人。
除非是神。
也只有师昭这种连尸身都被毁了一部分的人,才会被神赋予新的身体。
“那古籍似乎是在……”颜胥摸着脑袋思考着,眼睛突然一亮,“我知道了!在那边!我记得我当初是打扫藏书阁的时候,意外发现的!”
少年话音一落,便转身朝着一个角落跑去,火急火燎地翻找起来。
师昭走过去,看着这少年上下乱翻、活像拆家的动作,一侧眉梢挑了一下,索性站在一边看着他忙碌的样子,眸底跳动着两缕光,沉沉浮浮。
这颜胥,火急火燎的样子,总让她想起顾让。
那人也是个急性子,脾气火爆,做事大大咧咧,没什么耐心。
只是他可比颜胥的脾气大多了。
简直是个混世魔王。
平时张口闭口自称小爷,行走坐卧皆是个吊儿郎当的富家子做派,跟班无数,活像个二世祖,还曾因为误会清言喜欢她,气得当场对清言撕破脸,一脚踹翻了凳子。
师昭想起从前那些好笑的时候,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她如今想通了。
她对顾让不是爱,亦非喜欢。
从前她排斥顾让,不仅是因为他不够强,更多是因为他曾欺负过她,她不想原谅任何伤害过她的人,哪怕只是言语上的羞辱。
甚至说,顾让越对她好,她越是会想起从前,觉得他的好是虚假的,不过是因为她依附于魔神,她便更加排斥他,无法释怀。
但他把命给她了。
那些过去与心结,随着他豁出性命的那一刻,在她的内心深处早就一笔勾销了,剩下来的那些,她也不会忘记。
这也是她怀念至今的原因。
因为他是她很珍惜的伙伴啊,是她这一世,所认识的唯一一个值得被她视为朋友、愿意信任的人。
若是爱,她反倒会犹豫,她已经不想再爱一个人了。
可如今,内心越是明晰,越能坦然面对。
所以她还是来了藏书阁。
师昭睫毛轻落,盖住那些情绪。
“找到了,是这个!”
颜胥忙得满头是汗,很快便捧着一本泛黄的古册冲过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又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才递给师昭,“您看!”
“谢谢你,阿胥。”
师昭接过,慢慢翻开书页,目光落在上面的文字上。
果然。
这是复活之术。
凝聚三魂七魄,需要集齐几种天材地宝,里面有一部分,师昭从未听说过,听黑蛟说,当年魔神复活她时,寻找材料也找了很久。
但顾让的三魂七魄未必已经散去,如果排除掉三魂七魄,剩下的便是可承载天道的媒介、构建大阵所需的神器、能运转大阵的逆天修为、以及天时地利人和。
太难了。
师昭眉心深深皱起,盯着那些字,仿佛要将之盯出一个窟窿来,片刻后回神,对颜胥说:“这本书的事,阿胥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颜胥问:“清言师兄也不可以……”
师昭打断他:“不可以。”
“为什么?您从前不是最信任他吗?”
“清言身为长老却擅离职守,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私自探望他,包括你。”
颜胥失落道:“噢,弟子知道了。”
师昭淡淡“嗯”了一声,收好古籍,拂袖转身离去。
离开藏书阁后,师昭沿着山路往下走,沿途碰见一些弟子,每个人都极为恭敬地对她行礼问好,师昭一一点头示意,待到回到书房,刚刚推开门,却看见黑蛟正站在她的书房中间,显然等候已久。
师昭面色一沉,“谁许你进来的?”
黑蛟慢悠悠转身,明知师昭忌讳,还伸手翻了翻桌面上的卷宗,在师昭快要发作之时笑了笑,“怎么?你还忌讳起我来了?神尊都被你哄得放下神的架子了,我便是看到了,又怎么样?”
谁都知道,他这魔皇的位置还是因为她才得来的。
师昭冷笑,“那也不是你该看的,黑蛟,别以为我不知道,仅凭凤无妄一个人,绝对没有同时教唆清言与蔺扬的本事,也没那个底气对我下手,毕竟我再怎么样也是一宗之主。”
“他那些行为的背后,有多少是你的杰作呢?我不找你的麻烦,是因为我没那个闲工夫,但我劝你,最好别惹我。”
黑蛟从前与她交情再好,他终究也还是魔,只忠于魔神,在她与魔神决裂之时,他便是她的敌人。
甚至因为太了解她,会威胁到她。
凤无妄之事就是提醒。
师昭盯着他的黑眸微深,极淡的杀意在翻腾,如刀刃出鞘般森然冰冷,黑蛟见这丫头真的起了杀心,绝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悻悻地收回手,“不看了不看了,我是奉神尊之命,来给你送东西的,希望你喜欢。”
黑蛟挥手,只见黑气从眼前掠过,地上便出现了数个金色的箱子,黑蛟打了个响指,箱子自动打开。
师昭扫了一眼,大多是罕见稀有的奇珍异宝。
剩下的,是她从前喜欢的钗环胭脂、漂亮裙衫。
色彩、样式、面料都很熟悉,像是照着她从前经常穿戴的模样选的,她的确很喜欢,可见挑选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这些东西,可都是神尊亲自为你选的。”黑蛟说:“堂堂魔神,屈尊降贵去人间挑胭脂水粉,甚至亲自请教那些凡人女子,我可从来没见过神尊这样一面,我都怀疑我在做梦。”
这大概就是深陷其中了。
连从来不讨好女子的魔神,也有亲自送礼讨好心上人的时候。
师昭好像也无法想象那画面,怔了一下,望着箱子的目光稍霁。
“你去告诉他,我很喜欢。”
黑蛟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师昭突然又叫住他,想了想道:“罢了,我自己去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