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纪饭店的另一端,夜色笼罩的码头是另一个世界。
海水很脏,打着旋,旋里面裹挟着看不清颜色的浮沫,一起翻滚着冲上礁石。空气里是腥咸的海风和隐隐约约的汽油柴油的味道。
靠近货仓的那一侧支了一个棚子,棚子里头拉了电线,亮着灯。那悬在棚子顶上的灯泡明晃晃的摇,照出坐在灯下面的人的影子。
香烟屁|股和嚼碎的槟榔扔了满地,那方棚子底下支着好几张牌桌,啤酒一箱箱的堆在桌脚,被人拧开了盖子畅快地兜头灌下。
“喂!快点!该你出牌了!”一个皮肤黝黑看上去很凶的劲瘦年轻人踹了踹对面。
“急你|妈啊!”对面那人也明显不好惹的样子,手里攥着一把牌,他从里头抽出几张,摔在那个年轻人的面前,“炸!”
的确是一手好牌。
“赢了!给钱!”刚刚被踹了一脚的那个人很凶猛的拍桌子,与他们两个一桌的人发出嘘声。
“操|你|妈的今晚什么见了鬼的手气”那个年轻人骂骂咧咧从兜里掏了一小袋东西出来,丢过去。
对面那人打开塑料包装的口,闻一下。是还不赖的货色。他把小保鲜袋在手上垫一垫,有大概七八克的样子。
“谢了侬!”他两根手指夹着袋子在众人面前晃一下,然后哈哈笑开。
“笑笑笑!笑你|妈啊!”输了的那个人自觉很晦气,推开凳子头也不回下了桌子。
那个空着的位子很快又有人补上,新一轮的牌局马上又要开始。
廉价香烟的气息,槟榔的味道,汗水的味道,污言秽语的味道,那一包包裹藏着含量不明白色粉末的塑料保鲜袋在灯光下反射出的奇异光线,破碎的美钞,罪恶的甜言蜜语交织在一起。
“嘭”的几声响打碎了这一切。
“都在吵什么呢?还要命不要了?”一个梳着半长头发的男人揉着后脖颈,睡眼惺忪的出现在棚子外面。他手里面拿着一根钢管,刚才发出的响声是铁棍敲在支撑着棚子的钢架上发出的声音。
一干人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一下。就连咀嚼嘴里槟榔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雇你们在这儿是看货看码头的,不是让你们来喝酒打牌吃□□的!”男人手里面钢管拄在地上,抬起眼睛。
男人的眼睛里面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凶戾。那种足以蔑视这些人所持有的凶狠的东西。这种凶戾让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个男人是这里的老大。
所有人都低了头,默不作声。那些不幸嘴里含着槟榔的也不敢再嚼了。
“牌桌上次就让小四撤掉了,是谁又给搭起来了?”男人的视线扫过一圈。
被视线扫到的人打了一个寒噤,但大家依然默契地默不作声。
男人的脸很快垮下来,低气压以一种可以察觉到的速度在海边一角破烂的篷布下蔓延开。
冷汗滴下来,渗进砂砾里面。
终于还是有人先顶不住压力把那个擅自搭了牌桌的倒霉鬼供出来。
几个人架着那个哇哇乱嚎的倒霉鬼到男人跟前去了。
“武哥!武哥”那个人摔在地上,四肢并用爬过去,要去抱住那个男人的腿。
他的手支撑在潮湿肮脏的沙地上,那个被称作“武哥”的男人向后退了一步走开了。
倒霉鬼停下来,仰起脸,颤抖的看着男人,“武哥,你这次放我一马!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上次你们不是也保证没有下一次了吗?”武阳朔掸了掸短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里面没什么感情。
“真的!真的!”跪在地上的男人伸出手来发誓,“我保证,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就被砍断手脚丢进海里去!”
这誓发的挺毒的,聚集在挂着大瓦数灯泡的棚子底下的人群中已经有家伙别开了脸。
武阳朔点头笑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没有营养的笑话,“那你也能替他们一起保证咯?”他扬扬下巴指了一下周围围观的人群。
“这”男人陷入了窘境,他不敢再看武阳朔,豆大的汗珠滚下来落进眼睛里,杀的眼睛很疼,可是他却不敢眨眼。
“你不能保证对吧,”武阳朔了然的点头,拖着钢管朝他走了两步,“但是我可以。”
钢管抡起之后传来让海潮都凝固了一瞬的惨叫。众人屏息,听着惨叫渐渐弱下去,被吞进呜咽的夜风里。
武阳朔把染血变形的钢管随手扔在地上,指了指靠着他最近的几个人,“你们几个,把牌桌全部给我拆了。”
他刚刚拎过铁棍的那只手又揉上了自己的后颈。
他扎起来的半长的头发因为用力过猛而散下来些许。
“喂,你们,”他扬一下手臂,指尖隔着虚空在众人间划过一圈,“都仔细着点。”
“让上头的大老板看到你们这幅样子,可就不像我今晚处理的这么简单了。”
武阳朔抄着兜,趿拉着一双人字拖慢悠悠的走了,留下一群惶惶然的恶狗相互望着不知所措。
打完恶狗还能让恶狗怕的五体投地,心服口服,反咬一口的念头连冒都不敢冒出来。
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硬茬。
“老大,这是平永言的人吧?”陆子衿站在唐庚身后盯着屏幕,屏幕上播着实时监控,视角从棚顶某处不起眼的角落切向刚刚的刑场。
“嗯。”唐庚盯着屏幕已经有好一会儿没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看来奈温那边很难讨到什么好处呢!”
唐庚拇指缓缓划过下颌,不置可否。平永言这边有很厉害的角色,但是奈温那边有警察。这么看来还是势均力敌呢!
“带几个人跟我去一趟码头,我们去实地探探看。”唐庚合上电脑。
永远要提前做好准备。
唐寅瑞先给自己倒了酒,然后双腿交叠很舒服的靠在床上。他解锁了手机屏幕,打开通讯录,一路往下滑,滑到“z市”那个号码上摁下拨通。
唐庚正站在长荣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身后是颜色各异整齐码放好的集装箱。手机的震动声在夜晚凝静的空气里带起轻微的扰动。唐庚接通电话。
“喂,唐庚啊,”唐寅瑞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刚刚开门进来的女人先不要出声,“你上次要我帮忙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行啊,谢谢小叔。”小叔是父辈里面年龄最小的,子侄辈们打小就和唐寅瑞亲近,在诸多子侄辈里面,又数唐庚和他小叔的关系最好。
“资料等会儿发给你,你小叔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的呢。”唐寅瑞在香港的高级公寓里突然开始吹嘘自己的劳苦功高。
唐庚轻轻笑了一下,“那就是小叔你不行啊,找个人都要费这么大力气。”
“你这小子会不会说话,”唐寅瑞在电话对面轻斥一声,“这个人的信息藏得很严。”
“要不是藏得很严那也不会麻烦小叔出马了!这次多谢小叔。”唐庚得了便宜顺道再卖个乖。
“谢我?你小子打算怎么谢我啊?”唐寅瑞轻“哼”了一声,以表示对唐庚每次都是口头表示却没有丝毫实际好处的行为的不满。
“上次你不是说让我帮你看看,你想让我帮你看什么?”唐庚被他小叔逗笑了。
“行啊小兔崽子,明明都听到了还挂我电话”唐寅瑞开始絮絮叨叨骂骂咧咧。
“小叔,我这在办事呢,您有话快说吧,等忙完了我再陪您絮叨。”唐庚握着电话看远处海港亮起的灯。
“等你回香港的时候,帮小叔带点纯货回来?”唐寅瑞小心翼翼的,带了点讨好的意味在里面。
“小叔,”唐庚的语气一下子严肃了,“你不怕爷爷知道了打断你的腿!不光是你了,我也要跟着遭殃。”
“唉,得得得!不帮就不帮!你当我没跟你说过这个事儿。”唐寅瑞臊眉耷眼的就要挂电话。
“小叔!”唐庚在电话那头把他叫住,“都这么多年了,该过去的早都过去了。过不去的不是别的,是你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就你小子知道的多,就你小子会讲大道理。”唐寅瑞在电话那头哼哼了两声表示自己的不满。
“小叔!”唐庚有点无可奈何。
“行了,我知道了,”唐寅瑞叹口气,掐住自己的眉心,“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去忙你的吧。”
唐庚听着对面挂断电话,他缓缓握紧手机。
唐家曾经和毒品有过一段不太美好的经历,让他虽然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着,却依然触目惊心与义愤填膺的经历。
那些肮脏的害人的东西。那些卑劣的毫无底线的人。
唐庚看着远处港口的大灯扫过水面,水波在光与夜风的照拂下泛起波澜,他面上的神色很冷。
“老大,大概已经摸清楚了。”陆子衿给他发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