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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卷四:第81回·笑里藏刀(下)

驻军营。

“主帅,这雨又下起来了……这回还下得这么大,不知道东边战线怎么样,会不会延误战时。”

“暮春时节了,下雨不怪。”年轻主帅盯着战局,他肩头朱红的徽印正泛着暗光:“这云薄,下不久,下雨也是我们这一侧因为地形走向的缘故,所以东侧那边应当没有什么雨。你先命人收集雨水,等会儿注意防备阿嗒尔夜袭。”

“是!”

周遭的人撤了个干净,萧吟行便抬手轻轻压住跳个不停的右眼皮。鼻尖尚是潮湿清冷的泥土味,帐中听雨,雨声渐小,仿佛战事也跟着远去,一切都是难得的清净。萧吟行将视线从地图上挪开,用手把烛火拢近了些许,而后从胸口掏出一个锦囊,倒出一对雪白剔透的物什。

是一对和田玉珍珠平安扣金耳饰。

耳饰形状如首尾相接的大雁,翅羽镶了金线。大雁的雁喙朝上,衔住一串金灿灿的银杏叶,黄金银杏叶在平安扣上方团住一颗流光溢彩的珍珠,而末端的银杏蜷曲起来,并不是常见的金钩状。

迎着烛火,萧吟行轻轻用手掰动金色银杏叶,纯金柔软,不费力也可调整开合。这已经不知是他第几次这么做了,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轻呼出一口气。这耳饰他做了许久,中间做废了好几个,好不容易才做成一对看得过去,只是近来有些忙,便一直没送出去,如今竟一路竟然带到了前线。

他想起临走前谢如愿那副气鼓鼓的模样,心想:竟得用它来赔礼道歉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萧吟行重新收好了耳饰,脸上的笑意尚未散去,耳畔却传来了一声炮火的声响。开窗望去,夜色中青烟所在的方向却是……粮仓?

他皱起眉头。

……哪儿有人刚下完雨就动粮仓的?

火蒺藜脱手砸去,转瞬就在兵马之间炸开,又在泥水中偃旗息鼓,本就泥泞的地面散落了火蒺藜碎片,马儿蓦然踏上立刻嘶鸣一声,烂泥四溅,马背上的士兵几乎歪倒,层层阻拦之下几乎全部敌袭者都被远远拦住——除了一人。

为首敌袭者灵活地穿过空隙,直冲着粮仓奔驰。他银枪上挑了火蒺藜,火寸点了引线,打着旋就掷向营内,打翻了最靠近外侧的粮仓的仓盖,谷米粮食哗啦啦滚了出来。

“绊马索!”

“弓箭手准备!”

“这是他们的斥候吗?一个人往营里钻是疯了吗?”

弓箭如雨坠落,竟被此人用银枪挡了个干净。然而他堪堪行至粮仓前便勒绳而归,没有了进一步动作。但回去的路哪儿有这么容易,不过几步他的马便身死泥水之中,只是人纵身一跃,竟然扼杀了一位迎面而来的骑兵,驱马行了不远就被仍在缠斗的阿嗒尔人接应了回去。

营内瞭望台。

“主帅,就这么放走了?”

第一波箭雨后,弓箭手就因为着拉起来的朱红旗帜停止了进一步动作,而负责传递这个消息的副将才命人撤下旗帜。

萧吟行简短地说道:“走,去粮仓。”

“嘿,这雨是不是认主儿啊。”副帅抬头望天,嘟囔一句。

刚停没有半个时辰的雨再次下了起来。粮仓盖边沿坠下滴滴水珠,像是在谱写什么音律。

“当时为首那人就停在了这儿,发现火蒺藜没爆炸,愣了似的往里头张望了两眼,随后掉头便跑。但接应那人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士兵说罢又瞥了一眼散落一地的粮草,讪讪道:“这……原先没翻过这仓底,没成想有这么多发了霉的粮食,怪浪费的。”

萧吟行环顾一周。吩咐道:“去将火蒺藜拿来。”

“是。”

士兵呈上火蒺藜,萧吟行端详两眼便扔到地上,抽刀将其砍成了两半。然而这火蒺藜里面不是什么火药,而是一堆嫩绿色的玩意。副将疑惑地上前一步,从泥里拾起其中东西捧到手里翻看,随后抬首回望萧吟行,道:“豆芽?不对……好像不是,这是什么蔬菜啊?哟,还都焦熟了。”

萧吟行先看了一眼副将手上捧着的一小摞齐整的嫩绿,又缓步走到粮仓前,半蹲下拨开了散乱一地的粮草,从中拾起一个发了芽的红衣白胖子,道:“是花生芽。”

副将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上的东西,声音略显困惑:“花生芽?花生的芽?”

细密的雨水落下,蒙蒙披了人一身。

副将:“主帅,那咱们要怎么处理这些……呃,粮食?”

萧吟行思忖片刻,道:“先检查所有粮食的受潮发霉情况,加强防潮措施,然后再把受潮的花生单独挑出来,分拣出发芽的和没发芽的。”

“是。”

泊塞城。

“千真万确?”

“亲眼所见,千真万确。”察纳萨俯身对着半倚在美人榻上的察尔靳道:“这可是我们这儿功夫最好的一个勇士了,他可以用性命担保,错不了。”

“哈,好啊。等着我军再休养生息几日,便即刻出兵,拿下萧吟行!”察尔靳撑着身子起来,拍拍察纳萨的肩膀。

察纳萨轻轻“唉”了声,道:“殿下,依小臣看,咱还是多呆几日为妙。您想,这多呆几日,他们粮草里的花生发霉的便更多,吃的人也越多,更何况,这发霉的东西吃进肚子里,也要隔上三四天才发作呢。所以,自然是拖得久一点为好。反正咱们在城中,以不变应万变。”

察尔靳听后颔首:“有理,还是你考虑周到,此事若成了,我就到父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功劳少不了你的。”

察纳萨低低地“是”了声,语气欣喜:“小臣,多谢殿下恩典了。”

“行了,你歇着吧。”

“是。”

只是察尔靳转身离去的那一瞬,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抬头时眼里藏的不清不楚的东西。大门一关,便是四下无人。察纳萨直起身子活动活动肩膀,咯咯的筋骨声伴着一声呵欠,他扫了扫肩头往美人榻上一躺,翘腿挡住了冉冉升起的太阳。

他正眯着眼惬意,恰听闻脚步声渐近,然而他也不慌不忙,开口却不是阿嗒尔语:“你来了?”

“你如此就躺在了他的榻上,也不怕被他们发现?”

来人正是昨晚夜袭时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士兵,只是他说出的阿嗒尔语有些蹩脚,眼瞳也是黝黑的,拉下头罩后,显露出来的也不是一张阿嗒尔人的面孔。

“放心吧。相信我,我比你们家殿下更了解察尔靳。”察纳萨毫不留情地嘲笑着:“自大、愚蠢。最可悲的是他的儿子里竟然也只有这一个说得过去的。看着吧,很快你就会知道,选我,是你们殿下最好的决定。”

那人却意味深长地道:“哦?我怎么没看出来。我看你还不如几个女人讨他喜欢。”

“阿嗒尔的美人儿自然比我一个臭男人强。”察纳萨低笑着坐了起来,招招手道:“来,过来。”

他抬眼,额头上挤出褶子,递给对方一个“我心知肚明”的眼神,又牵过对方的手拍了拍:“昨晚辛苦你了,今晚呢,让美人儿伺候我们远道而来、功夫了得的朋友。你尝尝我们阿嗒尔美女的滋味,就明白了。”

对方听后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

察纳萨:“不过呢,我还有一个疑问。”

那人抽出手来,一副并不想和察纳萨多接触的样子,道:“你问。”

“你们的法子,我不太明白。”他似乎是觉得好笑,仰起头问,这一次换回了阿嗒尔语,说:“我看见你把豆芽放进火蒺藜里,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能明白吗?”

“那不是什么豆芽。”那人似乎想要解释一二,却因为不知如何发音而止步,道:“总之,也是为了防止他不懂咱们的意思。里面放那个东西,他就知道该关注什么了。至于他能不能明白,你不用操心。”

“行,我不操心。你们大昭的水深,我不掺和。”察纳萨耸耸肩膀,摇头晃脑道:“反正他要是发现了,那便是察尔靳身死,群龙无首,按尊卑次序,他的人都归我;要是着了道,让察尔靳得了这一仗,那也有我的功劳,我还能在这泊塞城多呆几天。我横竖不吃亏。”

他说完,打了个哈欠,道:“可惜——困死我了。”

东宫,一个半月前。

“之后什么也没查到?”嵇铭煜轻声问。

“是,属下惭愧。”暗卫道:“那人太谨慎了,目送鸿雁归去许久才离开,属下为了追那鸿雁,派了其他人追查那放飞鸿雁的人,结果手下的人不得力,只说那人一进玉京就……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伪装成鸿雁北归来传书,倒是比穆王的金雕要聪明多了。”嵇铭煜垂眸看着手上的信纸,道:“不过他能把眼线埋进穆王府,确实厉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鸿雁北归……”他一笑,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暗卫退下后,服侍的侍女才重新进到书房中。嵇铭煜开口问:“太子妃在做什么呢?”

侍女回答:“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在院子里看书。”

他颔首,道:“给太子妃说一声,晚膳一起用吧。”

“是。”

“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方才派人来,说今晚和您一起用晚膳呢。”侍女竹青欣喜地上前对宋琬琰道。

宋琬琰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垂下眼睫,摆摆手应道:“那你赶紧去命厨房做些太子爱吃的吧。”

“是。”竹青见了宋琬琰的神色,像是忍不住疑惑一样问道:“怎么……太子妃娘娘看起来不高兴呢?”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干活去。”在一旁伺候宋琬琰茶水的侍女瞥她一眼。

竹青忿忿“是”了声,退下了。

竹青方退下,宋琬琰就叹了口气,颦眉蹙额:“白莲,走吧,回屋子里。”

“是。”白莲扶起宋琬琰,道:“娘娘,您还是笑一笑吧,等会儿太子殿下就来了,看见了不好。”

“人的情绪又岂是说藏就能藏好的?”宋琬琰轻揉额角,疲倦了似的阖上眼道:“他来,估计是要安排我做什么吧……我又偏偏拒绝不了。”

昏黄的太阳西垂,烛火初点,寝殿的大门也已经关上,人影映在万字窗棂上,影影绰绰,直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