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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西郊毬场

伪装的温和从陆宣智眉宇间刹那流失,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中,隐隐透出一丝忌惮和厌恶。

陆呦鸣幼时便知晓,自己这位虚伪至极的父亲极度憎恶外祖的称呼,仿佛这两个简单的字眼就是镇压在他头上的五指山,饶是拼命挣扎也敌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实力差距。

不过,于她而言,愈是有所顾忌,愈是握在手中的筹码。

索性将手中那张平平无奇的信纸完整铺开,再接再厉道:

“这是外公留给我的特制信纸,外表看不出异样,只是墨汁书写上去,过一会便会自行隐去字迹,必须用专门的药水浸泡才能再次显现。外公说,只有用这样的纸张写信,再用山庄培育的信鸽送信,他才相信是我亲笔传讯。”

所以,别想冒充我的笔迹欺骗外公。

擅模他人字迹的陆宣智:

“……”

“岳丈,到底与你血脉相连,纵是外姓亲人,想必对你挂念得紧。我儿便将世子郎的情况如实告知岳丈,如此佳婿,他老人家想必不会有甚意见。”

沉默了半晌,陆宣智好容易憋出一段强硬的嘱咐,临了却不大放心,强调道:

“呦鸣将信写完后先与我过目一遍,为父为你删减增添后,再誊抄到你外祖的信纸上。”

“是。”

陆呦鸣也不与他争辩,取得阶段性胜利即可,其它可以徐徐图之。

告退后,她自回房琢磨这封家信该如何书写。

外公早年遁世隐居,自建闲云山庄,过上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寄情山野的闲适日子,倒也颇为怡然自得。

只惜妻子早逝,呦鸣生母自幼向往尘世繁华,父女之间颇有嫌隙。待到长成花信之年,外祖欲为母亲在山庄众弟子间择一良婿,二人大吵一架,母亲连夜外逃山庄,自此不知所踪。

再有消息,已是香消玉焚,唯留幼女在那虎豹豺狼环伺的险恶环境中挣扎苟活。

为护住这唯一的血脉,这些年祖孙二人时有通信,老泰山甚至时不时给狗女婿寄上一封敲打信,这才使得陆呦鸣在陆家尚有一丝喘息余地。

就连东乔等几位贴身侍女,亦是外公送来辅佐保护陆呦鸣的。

还有一位徐姓保姆,据闻曾在宫中做到过六局尚宫,熟知各种内宅手段,伊人阁的门禁杂务,皆由这位老大人掌眼。

最近她老人家偶感风寒,被女儿接去家中小住。

忆起往事,呦鸣不由蹙起秀眉,下笔愈发踌躇不定。南膳端上一碟子冒着热气的金缕山药糕,见状奇道:

“娘子是与老庄主常通信的,怎的今个下笔涂涂改改,一点没有往日的爽利?”

“平常与外公不过聊聊家常,说点让人开心的趣事,今个我却是要烦扰他老人家帮忙。本来我就无法在膝下尽孝,还要连累外祖这么大年纪劳心劳神,我着实过意不去。”

“娘子,你和庄主是亲人啊!亲人之间,哪有如此计较的!”

东乔撅起了嘴巴,似为最敬爱的庄主愤愤不平道:

“您这样,反而显得见外,庄主知道了,才会更伤心呢!”

这话如拨云见日,一瞬间点开了陆呦鸣的心结。她不由笑道:

“倒是我钻了牛角,要说真知灼见,还是得看我们东乔。”

一边笑,一边下笔落字道——

“外公亲启……”

她未在内容中添油加醋,按照陆宣智所言将洛河郡王府新世子的情况一五一十写在信中,甚至还额外夸耀了几句陆宣智的爱女之心,反倒堵得他不敢擅自润色文笔,春秋笔法给陆呦鸣挖出个深坑。

父女俩交锋数回,陆呦鸣当着陆宣智的面誊抄完毕,将信纸交叠放入信封,用红泥印封口后对空吹哨几声,便有灰头信鸽应唤飞来。将信封塞入鸽子腿上的信筒,训练有素的鸽子便扑腾着扇起了翅膀,重新翱翔于天际之间。

陆宣智这才重新展露笑颜,温声道:

“世子郎马球打得极好,前儿还参加了宫廷的御用马球队。呦鸣若是得闲,不若去观望下他的比赛,也为世子郎呐喊助威一番。”

“女儿不喜马球。”

陆呦鸣用平板无波的语气噎了陆宣智一句,在他发怒之前又转过话头补充道:

“不过偶尔去瞧瞧,倒也无妨。”

着实稀奇,陆宣智竟如此急迫地想将她与那刚刚走马上任的世子郎送成堆?

反倒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陆宣智的眉角青筋跳动了几下,看在目的达成的份上,勉强压下了对不孝女的怒火,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

“呦鸣可要好好与世子郎相处,莫要堕了你京都第一美人的盛名。”

陆呦鸣对此阴阳怪气之言不置可否。

如此平平淡淡过了几日,果有请柬送至陆府,郡王府的新任世子郎特邀大娘子翌日前往西郊皇家毬场欣赏新一轮击鞠赛。

陆呦鸣回帖应允。

皇室使用的毬场自是不同凡响,占地足有半个天香苑那么大不说,再用精心筛选的泥土与适量的牛油搅拌均匀,经过反复夯打碾压铺成地面,竟是平整如缎,便是马蹄踏遍每寸土地,也不会轻易扬起尘埃。

如此奢华,想必是席皇后的手笔。

纵是席家日薄西山之兆频出,只要她这个皇后尚在位上,一家子奢侈无度的坏毛病怕是改不过来了。因为亏空宫中用度修建行宫园囿,前几日花王贩售上大赚一笔的姚若龄方将贿赂的金银奉上,席家便迫不及待地接受了。皇后甚至问都没问钱财的来源,急吼吼挪用这笔及时雨补上了俸银的缺口。

陆呦鸣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席皇后的胆大妄为,若有一日晏帝想要废后为宠妃让路,那罪状简直是手到擒来,席氏怕是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胡思乱想,碌碌旋转的车轮终于停驻。刚掀开帘子,一只白皙修长不见丝毫瑕疵的手掌便伸了过来,似要将她扶下马车。陆呦鸣轻抬眼眸,却见一位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陌生青年正用含情脉脉的温柔目光注视于她。

他身着打球常见的鹅黄锦制窄袖圆领衫,拦腰束一条镶珠丝带,袍衫刚刚过膝,脚蹬护膝护踝的乌皮六缝靴,另在袖口外层加了一双皮革护腕,周身飒爽凛凛的武将气质并未埋葬其美玉无瑕般的温润气质,反而更显矜贵自持。

陆呦鸣端倪片刻,盈盈笑道:

“世子郎太过客气。”

一边寒暄,一边将手搭在了东乔的肩上,借力跃下了马车。

“陆大娘子才是,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被委婉拒绝,洛河世子郎面上未露不虞,一笑带过:

“在下晏雯冰。”

随即摆出邀请手势:

“大娘子少来西郊毬场,我先带你四处转转如何?”

“那就有劳世子郎了。”

到底是郡王世子之尊,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实在太打人脸面,陆呦鸣顺势应了,戴上帷帽跟在晏雯冰身后。

踽踽而行,晏雯冰谈笑风生,就算是球具上的某样装饰,他亦能风趣地叨念出两分来历,听着听着倒也入了耳,一路上不觉无聊。

毬场三面是白面红瓦的矮墙,一面依山势搭建了错落有致的琼楼玉宇,供人欣赏比赛。浏览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晏雯冰将陆呦鸣带至落云亭小憩,这里风景独好,不仅可以一览整个毬场的精彩瞬间,亦可瞭望远处巍峨的峰峦,却见青山叠嶂,笼罩在稀薄的雾气之下,恍如袅袅仙境。

南膳惯例在石桌上摆上了精心烹制的糕点与茶果,倒是让晏雯冰大大惊艳了一把:

“娘子家的厨子真是好手艺!这花折鹤入口即化,满口余香,怕是连宫里的点心师傅也不遑多让。”

“雕虫小技,世子郎过奖了。不过我这侍女,祖上的确是御厨出身。”

南膳在一旁福了福身,说到厨艺,她从不谦虚,面上自是一派傲然得意之色。

“原来如此,今日托娘子之福,得尝如此美味,某无以为报,只能赢下今日比赛,算作添头送给娘子助兴。”

清澈如玉的眼眸中,骤然凝聚出一股凌厉的势在必得,隐隐昭示着己身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脾性。若是一般的小娘子,怕是早已沦陷在这霸气与柔情交织的进攻中,偏偏陆呦鸣亦是同样拧巴的脾气,竟是毫不所动,只是淡定问道:

“世子今日也要下场?”

“没错,我是蓝队的首席。”

他指了指头上的折脚幞头,垂角处别了一朵深蓝绢花。

“今场的比赛,听闻陛下与明妃娘娘也会前来观战。”

“如此,我便提前预祝世子郎旗开得胜了。”

晏雯冰眉眼笑成一弯新月,语含深意道:

“我自会得胜,无论哪边。”

此时突有男音从后方假山拐角处传来,穿过耳膜时颇觉熟稔:

“冰世子,你竟躲在此处!马上就要比赛,你队里的人正慌着四处找你。”

男人背着马球棍转过遮挡视野的假山,刚觉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下一秒便与某位小娘子四目相对: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