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孝道压在肩头,纵使心中不服,晏雯冰不得不在一炷香烧完之前,前去花厅拜见王妃。
王妃拈着一块牛乳梅花糕,也不入口,只在掌心把玩。晶莹剔透的半透冰皮,露出内里红梅腌制的馅料,捏制成白瓣红蕊的花中君子,精致可爱,栩栩如生。
晏雯冰保持躬身的姿势,迟迟得不到回应。纵使习武之人不觉劳累,心理上却愈发不快,只是被迫隐忍罢了。
半晌,才传来一声刻意的惊呼:
“世子郎何时来的?我竟不知。”
又指着身边随侍的婢女骂道:
“都是群贱蹄子,平日里看得机灵,关键时刻蠢笨如猪。世子郎既然来了,怎的都不晓得提醒我呢?”
几个如花似玉的贴身婢女皆露出委屈的模样,哀声求饶道:
“王妃莫怪,世子郎孝顺,不忍打扰王妃冥想,这才止了奴通报。”
王妃转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着晏雯冰笑靥如花道:
“果真如此?世子郎果然至纯至孝,比你兄长懂事多了。”
牵扯到前世子郎,为了维持一贯明月清风的姿态,晏雯冰不得不为其兄说些好话:
“兄长乃王妃亲生,自有其卓越风骨。”
王妃笑意加深,嘴里吐出的都是夸赞的好话,直将晏雯冰夸了个天花乱坠。这等女人家家的软刀子最难对付,晏雯冰向来头痛得很。
若是伸手打了王妃这位笑脸人,莫说郡王那边不好圆话,外面的风言风语也足以将他手中新建成的势力毁于一旦。
还是得尽早迎娶世子妃……
晏雯冰暗暗下定决心,虽然张氏与茉姬出师不利,但是他仍然坚信陆呦鸣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只要打上了丈夫的烙印,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再倔强的女人也会为婆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务之急,还是借芙嫔之事逼迫陆呦鸣嫁入王府。
盘算着环环相扣的阴谋诡计,晏雯冰被激得暴躁难安的心气逐渐平复下来,只是用轻蔑的眸光暗瞥了王妃一眼。
女人家的小伎俩,还是交给女人去解决吧。
待到日后他登顶高峰,自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王妃声势浩大地进入空色居,且不说用何种计谋牟取水晶簪,但讲陆呦鸣一夜昏睡难安,不过鸡鸣破晓时分,便从噩梦中惊醒,气喘吁吁卧在床铺上,脑海中将近日绸缪之事从头到尾捋了几遍,只觉自己忽略了什么漏洞。
初醒的美人抿住勾勒完美的唇瓣,背后散开的乌黑秀发如同飞流直下的瀑布,偶尔几绺迷路的发丝被玉肌上浮起的一层薄汗打湿,纠结在细腻圆滑的肩头与锁骨。
她凝眉沉吟,乌黑冗长的睫羽在孕育着淡淡青色的眼睑下打上昏沉的暗影,心头的疑惑仿佛让空气也随之变得焦灼不安。菱花窗外浮动的月光落在屋内略显惨白的地面上,投射出一大片造型诡异的恐怖怪影,陆呦鸣好似看见温文有礼的晏雯冰瞬间化作张开血盆大口的邪恶怪物,将弱小无助的她一口吞噬进肚。
究竟是什么呢?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许是静谧的夜色中,思绪更加清晰顺畅,陆呦鸣灵光骤闪,猛然想起自己险些遗忘的一点——
姚舅郎,究竟是如何得知芙嫔的事情的?
那男人虽说来陆府次数不少,但是多是去姚氏那里讨要钱财,偶尔被陆宣智喊去训斥,几乎不曾去后院关心过自己那位小外甥女。
何况陆窈淑行事隐秘,除在别院休养身体外,甚少与程君问私会,哪有机会被别居的姚小舅探查到这等弥天大祸?
可见,陆府中还藏着第二位人证,而且是与芙嫔血脉相连,更有可信度的同姓亲人。
陆呦鸣掀开锦被,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动静之大瞬间惊动了在门外值夜的南膳与西岐。
“娘子?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将桌上的油灯点亮,漆黑的房间摇曳起微弱的橘色光芒。陆呦鸣赤脚站在地板上,绸缎般的乌发几乎垂到脚踝,凌乱的发丝在脸上肆意交错,却挡不住那双熠光闪闪的明眸里迸发的激动与急迫。
“快,快喊东乔与北武过来,还有徐女官。”
南膳与东乔不敢耽误,纵使夜深人静之时,亦是扣响了门扉,将睡意正浓的几人喊了过来。
待到众人齐聚书房密阁,陆呦鸣将猜测解释了一番,不由吓坏了几位侍女。
东乔忍不住恨恨道:
“原来那姚舅郎只是明面上的障眼法,还特意安排一位女刺客潜伏姚府,只为蒙蔽我们的眼睛!”
南膳着重补充了一句:
“你莫忘了,还要用计陷害娘子呢!”
西岐近日常与影狩卫打交道,故而提议道:
“娘子何不将此事托与居大人?此时排查内鬼,难保时间紧迫。”
陆呦鸣摇头:
“不必麻烦影狩卫那边,家中人口不多,稍加排除,便能确定人选。”
徐氏拧眉不解道:
“好歹是一家子血亲,外人眼里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娘子与芙嫔倒霉,那人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陆呦鸣忍不住冷笑:
“陆家这个情况,哪里能够团结一心呢?陆宣智生而不教,加上姚夫人只会强打压制,哪怕为了利益,我的那群庶妹中总有见不得别人好的傻子跳出来。”
她又转头对北武道:
“阿北,干脆将散出去的线重新收拢,圈出府中异样之人,再由你确定嫌疑。我去上房稳住姚氏夫人,以防陆宣智被晏雯冰下了降头,过来生事。”
北武沉声应了,另三人除南膳留在伊人阁看守门户,东乔与西岐自去帮忙,徐女官则打算与陆呦鸣共赴上房。
“你到底是小辈,如今托了娘子的福,我身上也有了官职,不若狐假虎威一番,也能镇住姚夫人。”
徐氏故作轻松,与陆呦鸣笑说,转而眉眼间还是流出一丝忧虑:
“只是家主不是那等好糊弄的人,娘子还得小心应付。”
陆呦鸣赞同道:
“这天下怕是能在气势上直接压制住此等小人的,除了至尊宝座上的那位,就只有我外公了。”
徐氏闻言不由轻笑出声:
“的确,昔日庄主来陆府看望娘子,家主就似那没骨头的软脚虾,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几人笑了一通,自然也不会将希望放在不知所踪的老庄主身上,而是各司其职,为了找出第二人证忙碌起来。
伊人阁这里闹出的动静不小,不过须臾便传到了姚氏耳中。她也顾不得安歇,披衣起身,又令人替她绾发梳妆。
今夜陆宣智并未在她房中休息,犹豫了片刻,对家主的畏惧还是让她选择了派人去萱草那块通报。
只是听闻昨夜陆宣智一时兴起,竟是拉着几个受宠的姬妾喝了个酩酊大醉,如今酣睡在卧榻上,萱草与众仆役不敢强硬着喊醒,只能回来如实禀告了姚氏。
姚氏气到胸口抽疼,喊了赵氏拿来常备的清心丸,这才渐渐缓了过来。赵氏又忙着替她顺气端水,姚氏只在梳妆台前咬牙切齿,口中犹自愤愤不平:
“那般不守妇道的小贱蹄子,勾得家主三魂七魄扒在她身上,三日里倒有两日在那房里胡闹!”
赵氏见姚夫人眉间郁郁,晓得她心中嫉恨姬妾,便好生哄劝道:
“夫人何必与那等小妇生气?您是天上的神仙娘娘,她不过是地上卑贱的石子,看不惯,踢开便是,何苦为这种阿什物气坏自己的身子呢?”
想了想,又故作好奇地扯开话题:
“也不知大娘子那边闹腾个什么劲,深更半夜的,扰得全府都难安歇。夫人还是得好好劝说大娘子才是,女儿家家的,贞静为要啊!”
提到一飞冲天的继女,姚氏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撇着嘴巴无奈道:
“人家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县主,哪里肯听我这个继母的话?你们啊,也跟着安生点,若是惹恼了她,我亦救不下你们的小命!”
赵氏连忙诺诺,正聊着闲话,忽而有人通报,县主带着保姆徐氏求见姚夫人。
姚氏即刻变了脸色,也顾不上眼神闪烁的赵氏,简单打理了自己后急匆匆地迎了出去。县主下降,少不得臣妇亲迎,纵使长辈血亲,亦得互相谦让,表示对皇家的尊重。
陆呦鸣一身清雅秀丽的装束,搭着徐氏的手不紧不慢步入了正房,先与姚氏行了一礼,方才与姚氏分了主宾,各自坐下。
她方一落座,脸上摆出羞赧的神情,与姚氏致歉道:
“深夜叨扰母亲,实在让女儿愧疚。只是伊人阁莫名进了贼人,不得不与父母长辈汇报此事,方才闹腾了些,还望母亲容谅!”
“贼人!哪里来的!”
姚氏险些一魂惊掉了半魂,陆家要是能让外男闯入了娘子的院落,家主休了她都有可能。
“母亲不要担忧,那贼人并非外人,而是咱们府邸中的内贼!”
陆呦鸣着意压低了声音,与姚氏耳畔小声描述道:
“母亲也知,女儿阁中自有侍婢守夜,婢子中不乏习武之人。只听声音,便断定那贼人脚步虚浮,却是格外熟悉阁内路线,被惊动后逃跑速度极快,可见不是外来之人。再有婢女行轻功追去,却见那人跑进了妹妹们居住的院落中,因未得母亲首肯,丫头们也不敢擅闯进去。”
她露出得体温婉的笑容,继续睁着眼睛编着瞎话:
“故而前来,恳求母亲答应儿,允我去妹妹那处挖出那胆大包天贼人,施以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