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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生日与忌日(一)

离别时,一定觉得朋友即使相隔万里,几经风霜也不会变。等到重聚之日,必定把酒言欢,叙尽平生意。

柳冼逸和甄磊在地牢里的对饮谈话,虽说各有保留,但酒能醉人,说出的也并非都是虚情假意。反而因为深陷囹圄,有种处涸辙而相欢的感觉。

酒过三巡,柳冼逸就先拿出自己一二追妻失败的案例,来作为酒后的佐料,一点不忌惮地放肆大笑。

而当作回报也好,应和也好,甄磊也拿出离别后的一二囧事自嘲,并表示追他的女孩子有过不少,只是都被他一一拒绝了。不能伤害了敢爱的好姑娘。

对甄磊这样的断袖,柳冼逸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从小就知道了嘛。只要对自己没有非分之想就行了。

“女孩子多好啊,软软的,香香的。就是这莫城中的女人,都是母老虎!我是怕了她们了。要完了身体要真心,要了真心又要唯一。我的唯一给她们吧,又嫌弃我不够纯洁!呸,哥哥我还不够纯洁吗?我每次只找一个,从不脚踏两只船。我不纯洁吗?其中一个给我的分手原因,居然是说我长得像个断袖!阿磊啊,我真该拉你去给她看看,断袖真的不是写在脸上的啊!”

看着柳冼逸声泪俱下,又憋不住自嘲的滑稽模样,甄磊打了一个酒嗝,一时豪情万丈,也酒气上了头。

“行!下次我去给你撑场面!我们联手出场,天下无敌!”

“够兄弟!”柳冼逸抹了一把鼻涕,伸长了手拍了拍甄磊的肩。

甄磊也回拍了几下,扶着脑袋,微微晃了晃。想着还有哪些没问的,一时都没有想起来。脑子越想越晕,索性再去拿酒,结果舔到杯底都没有火辣的感觉传来。

“咦,没酒了。”

甄磊翻了酒杯给柳冼逸看。

“外面的,拿酒来!”柳冼逸此时仰天大喊。杯碗盆盏跟着“叮叮咚咚”乱响,脚也胡乱踹了几下。“快点快点,我和我兄弟急着喝酒呢!”

外面守门的人应声去了,却止不住地嘀咕:“二两黄酒喝成这样,至于吗?”

“对,拿酒来!大爷我——有钱!”甄磊敲桌子敲得急促,不同于以往,倒有几分年轻时喝酒请客的架势。

柳冼逸在旁摸摸脑袋,也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指着他笑道:“你小子醉了!嘿嘿,终于看见你小子醉了。”

“我没醉!”甄磊拍开他的手,脸喝得通红,又吐出一个酒嗝,面对指着自己的手,一脸不满道,“我才没醉……我是真的……千杯不醉!”

千杯不醉?乍一听这个字眼,柳冼逸就觉得很好笑。

“你别逗了阿磊,你根本就没喝酒对不对?少罗嗦,快点去结账!越说越不要脸。”

“好,你们等着啊,我这就去结账。”甄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想到真要去结账。

又被柳冼逸一把拉住,一句话拉回了现实。

“阿磊,他们都不在了。”

这时淡淡细眉样的月亮,又将淹没。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真好,又是一月之始了,没想到今天也能有幸见到月亮。”薏苡望着远处尽头的天空,任江风吹拂。星星点点的天空,也让人相信明天会是好天气。

不过莫城的天气真不好猜啊,尤其是清明时节。

转过身,薏苡笑道:“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这是我们度过的你的第一个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吗?”

柳纡荥吐了一口气,很无奈地说道:“明天就算了,过后面那个吧。清明那天跟我去墨池城一趟,到时进山的人会很多。”

听完薏苡就同意了。

“好啊,看来你早有打算。既然你想去,我就一定会陪你。”

柳纡荥满脸笑意,又指出:“你刚刚有一句话说错了。”

由于柳纡荥的表情不怎么严肃,薏苡也不当一回事。

“嗯,哪一句?”

柳纡荥笑道:“你忘了:十一年前我们相遇那天,就是我的生日。所以这是你陪我度过的第二个生日,不是第一个。”

原本是很卖弄地说出来,却见薏苡在那里呆住了。

“怎么了?”柳纡荥小声地问。

薏苡呆呆地仰脸,满脸懊恼道:“我忘了,几天之后也是我母亲的忌日。之前因为母亲死不见尸,我宁愿相信她还一直活着。开春后的某一天,却在那里见到了我母亲的墓碑。上面写着,我母亲丧于三月初五。”

两人眼神交汇,都皱起了眉头。

柳纡荥也记起来杨家庄园外面,那一角的墓碑。粗算一下时间,就是四天后。

“那就去吧。”

薏苡心中乱跳,十分不安道:“会不会是陷阱?”

柳纡荥反问:“你能不去吗?”

陆薏苡委屈地摇了摇头,柳纡荥无奈地点了点头。对视完毕,柳纡荥将人重新拥入怀中,薏苡便闭目靠着,静静沉思。

直到柳纡荥笑道:“最近是很多人的忌日啊,包括今天,也是某个人的忌日。”

“嗯。”薏苡应了一声,原本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不过由于某人的话,经常要分析了才能听懂,薏苡就在脑中适度地转化了一下,结果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重要的人算阴历,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算是……我的师父。”柳纡荥望向滔滔的江面,并没有打算说下去。

薏苡却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柳飞白?”

“你知道!”柳纡荥一惊。

薏苡笑道:“难道不是你一直拿我和她比较吗?还说我‘也许会成为比那个女人更厉害的剑客’。女剑宗,也只有柳飞白前辈了吧。”

“哦。”柳纡荥松了一口气,又很快觉出不对,“但是我没有告诉过你,她是我的师父。”

这点他倒是记得很清楚。薏苡挠挠头,就爽快地承认道:“是柳峻叔上周告诉我的。对了,是你师父,你为什么从来不提及?”

薏苡很好奇想要知道。

提及过去,柳纡荥却没有想象的轻松,但是对薏苡,他认为现在不该有所隐瞒。

“因为她……就是曾经废了我的腿的人。我过去敬她,也恨她。”

“什么?!”这大大出乎了薏苡的意料。

不过薏苡也懂他:“既然你能说出来,就说明你已经释怀了,不是吗?”

“嗯?”这种理解力,这种心有灵犀,也让柳纡荥犯了别扭。他本就是古怪刁钻至极的人。甚至有种隐私被窥探的感觉,一时不经大脑就恼羞成怒道:

“你过去怎么没有这种理解力?真是本人吗?还是盖了一张薏苡的皮?如果当时我们能少吵几场架,也许就能思考出更多的思路和对策。至于你先死,我还要给你报仇吗?”

这颠倒黑白的功力!薏苡也当即怒了。

“我能叫醒装睡的人吗?我说的话你听进去多少!那时我的昶旸功练到了九成,问你要不要试试我的缓解办法,结果你根本就不听我的!你这个满脑子求死的人,到底不满我的什么啊?!你倒是说出来,我改啊!”

这点脾气真是一点没变,说着又要争论起来。薏苡红了眼眶,柳纡荥也不敢看她。

自知理亏,柳纡荥抱着头趴在栏杆上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起关于今天的话题。

“好不好奇,她为什么要废了我的腿?她又是为了什么而死?”

柳冼逸等啊等,这个夜是不是也太长了一点?怎么肚子里的话都快被掏空了,天还没亮啊?

不知道在提醒了甄磊,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以后,甄磊的酒醒了没有。但柳冼逸始终心里清楚,现在大家各为其主,不可能因为一点情谊就放下手中之剑。

跟着追忆完松子,又追忆了阿旸。

柳冼逸模模糊糊地应着甄磊的话,想着要不要睡着算了,心软了,说漏的话也越来越多。

甄磊却突然更直接地发问:“柳冰进怎么样?”

冰进?出于同情也好,嘲讽也好,柳冼逸还是诚实地回答了他:“冰进哥的妻女在那一场兵祸中都丧生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走出来。昨……对张家动手那天,是他们的忌日,他没空理你。再者,我告诉你,如果你今天抓到的是他,就别想他跟我一样,和你好好地说话。对了,想杀你的人,他就排第二。”

“第一是谁?”甄磊问。

柳冼逸一愣,一时嘴快:“陆松。”

两人同时沉默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柳冼逸缓解尴尬道:“冰进的那个爷爷啊!怎么可能说你的好话?这么多年了,哎,不说了不说了,大家都懂的。”

柳冼逸摇着头又是一口酒闷尽,却没发现甄磊一眼掠过,目光清明,哪还有半分喝醉酒的样子。

“看来你们站在一条战线上了,真好。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对付我?”

为什么?柳冼逸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又满身酒气地凑近笑道:“那是他们,不是我们。我和少主不管那块。看着吧,今天他们就开始着手准备对付你了,还是千刀万剐的那种!”

满身酒气的靠近,没有丝毫血腥味。和那些上位者一样,自以为的手段干净啊!

“哈哈哈哈——”然后是放声的大笑。这时他知道了,自己不仅没有锁准仇人,连基准的朋友,也丢得一干二净。

如果当初选择和柳泷一起丧生在那儿,他还能保住这一切。但是终究……还是惜命!

甄磊不敢死,他以为路还很长。事实却是,他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

这就是他的悲哀。

直到被人杀死,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