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我不仅谈了,还吃了呢。”苏蘅一指桌上的残羹,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愈发扩大:“姐姐饿不饿,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点?”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明儿告诉太后……”
苏蘅悠然道:“你去便是。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苏葵简直柳眉倒竖。
“这燠鸭多汁,鸭汤也鲜甜好喝,姐姐不能尝尝,妹妹可惜得很。”苏蘅徐徐道。
苏葵气结,退了一步。见四周的宫人也丝毫没有惧怕的神色,彻底被这会宁殿中的人不怕死的精神弄晕了,咬唇盯了苏蘅须臾,拂袖离去。
苏蘅悠悠起身,摸摸自己吃得饱饱的小肚皮,有人撑腰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苏蘅:弱小、无助,但能吃也能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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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燠鸭:燠,音同“玉”。这道菜见《东京梦华录》,燠鸭做法类似于现在的焖炉烤鸭。古代没有“烤”字,“燠”的做法近似于焖烤。
②:电影是《天下无贼》,女演员是刘若英。
第54章切莫要乱动
授衣节后三日,宗室与命妇离宫。
盛车辇离开延福园时,正是宫门行将关闭的黄昏。
苏蘅撩开帘子往外看,雨雪停了,空气清寒,西天的斜晖流霞压得格外地低。
似乎很少在寒冷的天气里看见这么绚烂的色彩。从一点深红色的夕阳晕开,说是残阳如血,实则恰似西瓜中间最甜的一口。周围的山色是葡萄紫的,往外成了柔丽的玫瑰色和孔雀金,茫茫的云朵斜飞,形状像乘着霞光西去的鹭鸟,潋滟地蔚染笼罩着整座汴京城。
待得所有命妇的车辇鱼馆而出,延福园的宫门沉重阖上。
流霞中,禁中的宫阙楼宇早早亮起了晚灯,辉煌静美如在画中。然后随着车辆的颠簸,这画卷亦离她渐渐远去。
无论是对原身,还是对自己,今上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父亲。他遵循他的许诺,从容慈爱地放手让女儿离宫,并不改变现状的一切。
苏蘅的车辇依旧是跟在康阳的车辇之后,同来的时候相比,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但即便出了御街,后面依旧有没人敢超越苏蘅的车辇。此次进宫的命妇宗女仿佛达成了奇异和谐的一致,对从前她们暗自不服气的朝阳郡君多了恭敬。
这自然是今上暗中的意思。
不过苏蘅并不知道这些。她只觉得今日一路格外畅通无阻,车辇很快就驶出了阊阖门。
薛恪乘马等在阊阖门外。看样子是已经等了许久,在冷风中,引缰按着辔头的手指骨节已经微微发红,连座下的银鬃马儿都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不耐烦地用前蹄轻轻刨地。
而乘于马上之人却始终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他身披玄色大氅,沉静从容的侧脸。偶尔有风来,微微吹动大氅的一角,他的脊背却不因寒风而瑟缩,依旧是鹤林玉露般的直挺,容止岩岩如松。
车辇还没到城门前,苏蘅就从被风吹起的帘子一角看见薛恪。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薛恪她便高兴得很,扔下手炉,恨不得把半个身子从车内探出去,好叫他能看见自己。
生怕薛恪隔着来来往往的香车宝马、珠帘翠幕中看不见自己,苏蘅于是伸出一只手,使劲晃,“我在这呢!”
刚叫出声来,苏蘅觉得自己有点傻。也不知道要叫人家名字,隔着这么车水马龙的喧闹城门两端,他怎么能听见自己呢。
薛恪却回头,凭这么依稀的一声,他的目光便准确地捉住了她。
他引马至她的车边,略矮下来身子,凝视着她,眼里有疏淡的笑意,“现在可以回家了。”
这话很是寻常,旁人听着好像没来由,苏蘅的双颊却腾得一下飞红了。
想起那晚在宫中,她大概是被他的美色所迷惑,鬼使神差地就想顺着他脖子再往下看看。人家正经穿着公袍呢,她没看成,便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去”。
回家去干什么,她没说,还以为他不懂。可如今听他的语气,好像不是不懂的……
偏生他又不说明白。
她的心便似一张白纸糊的薄窗户,他的手指便轻轻抵在外面,叫人看见影儿,却又不点破。
苏蘅不好意思看他,小脾气起来,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她身子一缩,坐回车里,捡起自己的小手炉抱着,赌气低头说:“不回了,我今晚就住车里。”
话放得是很硬气,但声音细细,比蚊蚋大不了多少,因此显得很没底气。
车外的人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声音清朗如若金石,“车内气闷,住一夜,恐怕更想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淡,叫人分辨不出来是他的关怀还是玩笑。
本来的确是清淡的事儿,但他这么一说,苏蘅简直没法不往旖旎的地方想。
这平日清疏寡敛的人但凡要是有那么一点儿促狭的意思,都叫她难为情得脸比小手炉还烫——简直不能细想回家以后的事。
苏蘅心一横,抿抿嘴,撩开帘子,也不需要车夫放下踩脚的绣凳,干干脆脆地跳下了牛车,抬眼笑得灿烂鲜妍,“这车坐得的确气闷,郎君既然骑了马来,不如让我也坐坐,透一透风。”
这话虽然是她给自己找的台阶下,却也是真心话。
自从她坠马后,便再也没有骑乘过。加上这几个月犯懒,在金水官邸待久了,后来又去了延福园,像鸟儿从一处精巧居所,飞到另一处更精巧居所,有时候不免也回味当年意气翩翩引马游御街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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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之后,天色格外清朗。冬日白天短,夕阳虽然渐沉,然而时间还早。
流丽的晚霞透出今日最后一丝的初冬阳光,稀薄但是美好,懒洋洋地照在沿路车马及行人的身上,将一切镀成浅金色。
这便信马由缰地沿着金水河走,苏蘅心满意足。
本以为薛恪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他闻言,果然稍稍犹豫。但看到她期待的神色,盈盈若水,想了想,便伏身伸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到身前马鞍上。
马上自然不比车辇里暖和,空气清新干燥而凛冽。
苏蘅娇小,缩在薛恪温暖的大氅里,只露了上半张脸出来。若是再缩进去一点,迎面来的人简直看不到薛恪怀里还藏了个人。
她怕冷,尤嫌不够,还将自己的背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上。左挪挪,右动动,调适一番,觉得暖和舒服了,她这才微微侧首,狗腿地奉承道:“薛恪,你的马骑得真好。跟你比起来,我可真是小巫见大巫呀。”
苏蘅这马屁拍得真心,而且是有来由的:她注意到薛恪并没有用双手控制缰绳,而是以右手护住她,左手引辔,而这马依旧走得极稳。
以他的性格,若不是左手已然大好了,绝不会如此。
记忆中原身的骑术经过公主府中的骑师精心□□,在女子中已经算是很好,但跟此刻单手引辔的薛恪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单就马上的颠簸之感这一处细微的小节而言,便已经是相差甚远。
不过即便薛恪当年的旧伤大好了,两人如今也已经是能够自如地提起当年事的关系了,苏蘅还是赔着点小心翼翼:要是她发现他有半点不悦,她立马住嘴。
她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于是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大氅里扭来扭去的一番动作使得她身后紧贴的整副胸膛一僵。
身后之人默然,呼吸似有渐渐沉重之意。
苏蘅心里一慌,心重重沉下去。完了,当真是说错话了。
薛恪的呼吸轻轻拂在她耳朵上,莫名其妙地热起来。越热,她越心慌。
又信马走了一小段路,人烟渐稀,西天边的云彩也黯了一半下去,愈发空旷寂静。苏蘅忍不住,拧转过小半个身子来,仰着脸看他,委屈巴巴地小小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明知道是我当年对你不起,又乱说话……”
薛恪垂眸看她,答非所问,轻声道:“不要乱动。”
“什么……你刚才没有生气吗?”
苏蘅有点懵。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薛恪适才温文虚护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骤然揽紧。他拉起大氅后宽大的风帽盖了下来,随之猝然落下来的还有他灼热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