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点亮手机屏幕,应桃朝它轻瞥一眼,现在是28号的凌晨三点半,再过一天就是月底了。
龙的月缺情绪反馈,来得有些早。
他穿上衣服,边起身,边重重捋过龙角茸根,决定道:“喝点热牛奶继续睡吧。”
应桃往厨房走,只听到身后寂静了一会,突然啪嗒啪嗒传来光脚掌打在木地板的声音,走得很急促,几乎是带着小跑,裹着股热风一下子扑到他背上。
被龙龙粘钩黏住,揭不下来了。
龙手脚并用,把光洁的小腿缠在他腿弯处,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脚背勾住他的踝骨。
应桃缓缓低下头,看着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在自己腰前十指相扣,强行锁住。
整张脸埋进他的脊沟,嘴唇贴着皮肤,小口小口喘气,炽热的温度透过薄薄布料,诚实地传递给末梢神经。
“我不喝那个奶……”是龙带着哭腔的呢喃。
应桃伸手缓慢推上厨房的拉门,把寒凉的空气阻隔在外面。轨道滑到顶端,发出咔嚓一声轻响,随之而来的是沉敛压抑的询问:
“想怎么哄我?”
敖凛眼里闪烁模糊的泪光,昂着头,表达着幼兽最直接而真实的渴望:“我饿。”
应桃侧过身,指尖在龙下颌流连了一会,薄唇冷而锋艳,“不够。”
龙在他肩头蹭了下眼睛,尾巴打起卷儿,向上攀附着钻进他的裤管,鼻音浓重地低声说:“桃师傅,给、给蛋卷灌点奶油。”
“还不够。”声音近乎无情。
厨房里没有开灯,目之所及的橱柜和用具影影重重,投下灰蓝色的阴影。
在龙高度敏锐的视线里,应桃就是昏暗背景下唯一一抹艳色。可敖凛却如同陷入泥沼,逐渐逐渐喘不顺气来。封锁密闭的厨房,宛如人间平淡里最后的修罗场,每日反复上演着熏烟,腐血,砍剁,烈火,蚕食,不是地狱,却胜似地狱。
被困在和平年代的凶兽,厨房可能是他仅剩的,能够触摸到自己过去的地方。
现在,他又勾着赖以可口的小食物过来,锁上厨房的门。
敖凛心跳猛然加速,赤条条的胳膊环住凶兽的脖子,踮一点脚,贴上去,呼吸擦着耳廓,抑制不住声线的颤抖:
“祖、祖慈。”
龙很少使用辈分间的尊称来强调他们之间巨大的鸿沟,现在却自己掀翻之前的所有挣扎和努力,惨然崩溃:
“祖慈……求您疼我,求您管教我……呜!”
他话音未落,泪水就决堤而出,外面的雨声随之汹涌坠地。
几百年的感情拉锯战,终究是败了。败在梼杌一往不回的深情上。
异想天开地谈什么新时代平等,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和梼杌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
第一次被父亲杀,莹莹白骨在山巅等了三年杀身仇人。
第二次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小情人杀,又毫无怨言似的,等了整整一百年。
敖凛欠他的,穷尽一生也还不清。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从来没想过我不在的这一百多年你是怎么独自度过的。”
他更咽的声腔一起,就被扯住后脑长发,背对着摁在料理台上,动作堪称粗/暴。
流云似墨的花色大理石台面很冷,敖凛额头紧紧抵着冷腻的石板,龙躯颤抖,不自觉地对比出身后正爆发灼/烧的热度。
温度急剧上升,凶兽的热息喷在他后颈。
敖凛转过红通通的眼睛,手指头去勾勾对方的裤腰边缘,“您别忍着……”
都到这种时候了,龙还是可怜他的老骨头。
下个瞬间,他的气息就窒住了,整条龙上半身扑倒在大理石台上,龙角撞在贴片白色瓷砖墙上,留下蛛网形状的小坑。
“唔。”他的尾巴抽/搐似的痉/挛,从里到外麻木了几秒才稍微缓过来。
敖凛艰难地挪动手臂,枕在额头下面,隔出一点空间让空气流转过来,方便大口呼吸换气。
他断断续续地对应桃诉罪:“……我是一条坏龙……一直觉得你是长辈,不会照顾不好自己。”
“我的记忆没有断层,睡前是你,睡醒后还是你……你从来不舍得让我失去你,我就不一样……我没心没肺,拿了那么多功德,都不怀疑一下……”
“我,我从来没想过是我动的手……我竟然一点愧疚感都没有,还当着你的面,洋洋得意跟你说,”龙的眼泪在桌面上聚成凉凉的小水洼,“说都是谣言,梼杌不可能是我杀的……我好过分。你那时候听着,是什么心情啊,一定难过死了——”
“我很开心。”
敖凛瞬间愣了下,感觉到攥着自己头发的那只手在蓬松的发间揉搓,指腹贴着头皮而下,激起一段持久的长颤。
他下意识想喊别搓龙头了,但还是哆嗦着牙尖,呜呜嘤嘤地凑过去送给对方使劲搓。
“可恶……我可恶,你也好可恶……说什么开心……”龙的泪花流得更凶了。
“说明你做梦都不肯对我下手,不是吗?”
应桃搜刮龙宫洞窟的攻势有多凶暴,揉龙脑袋的手法就有多温柔。
龙被折腾得一会登仙,一会坠地,还时不时被老妖精啃耳朵边,用那把历经岁月的沙哑嗓子,说一些让人耳朵发烧的话:
“你是我一手调养出来的龙,自然会长成我喜欢的样子。你有什么可患得患失的。”
那一刻,敖凛好想蜷成龙球,钻到应桃怀里。
可他现在被由内而外捋开,动都动不了,只好抱着大理石桌板,吭吭唧唧:“可是你养了我这么久,我应该报恩啊……你年纪大了,我该好好陪着你啊——”
耳畔声线一沉,“我年纪大吗?”
“唔!”敖凛吞下一声喘,松开满是齿痕的唇,委委屈屈地回答:“大……”
“乖。”身后压上来,亲了亲龙布满细密汗珠的颈项,“说完了吗?”
“没有……你陪着我长大,教我一步步走过来,”敖凛一想起自己之前的行径,抽泣得快过去了,“我还跟你闹脾气,把你赶出去,好惨一只桃,流落街头没人要,呜……我是渣龙,始乱终弃,看你长得漂亮就赖上你,仗着年纪小,欺负你一只千八百岁的老妖精……”
应桃忍不住低低失笑,“那算欺负?我都当你孝敬我——”
敖凛被他掰着肩膀转过来,老妖精婉转地轻哼一声,欺身而上,把火热热的龙圈囚在怀里,舒适叹息着:“孝敬我,承欢膝下。”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敖凛还是心疼他,手掌悄悄来到后面,顺了顺老妖精用劲时弓起的脊梁。
“不,我是喜欢你的心甘情愿,懂吗?”镶着银边的幽眸在黑暗中抬起,泛出冷冽的底色。
敖凛瞬间涨红了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了,“哎……?不行!你把话收回去,让我来说。”
老妖精从善如流:“嗯,收回去了。”
敖凛抠着自己手心,头皮和脸上都耻得发麻,强逼着自己开口,“……我、我很爱桃,是半夜醒来看到你不在身边就会失落想哭的那种喜欢。”
“我知道。”
“不是,你不知道,我没说过。”
老妖精低哑的声线掠过耳尖尖,“你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啃了我一口,说想要了吗?”
“啊……呜呜呜呜呜!你怎么这么好骗啊,怎么可以相信牙都没长齐的奶龙?”
“你现在牙长得很齐,龙也在这儿啊。”
“可恶……”敖凛用力擦眼睛,心情又雀跃又不服,“你好会哄,我比不过,呜呜呜……”
有一些问题的答案,甚至没有问出口的必要。
比如,你恨不恨我,需不需要我赎罪,有没有分开的必要……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能留在彼此身边,已经给出了不言说的答案。再去质问应桃恨与不恨,反而是对老妖精这些日子陪伴的辜负。
敖凛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再用生活的点点滴滴缝补回去。
对待顽固的老妖精,告诉他反而会阻止你,默默补偿就好了。
他灌了三大杯水,把胸口那股热得要炸膛的感觉压下去,顺带补上流光的眼泪。
老妖精整个人懒洋洋的,眼尾剩余一抹飞红,不热不淡地挑眉,随手用指腹擦了擦龙湿漉漉的嘴角:
“也不知道你自责个什么劲。我要是有事,能逃得了你?”
揶揄又惯宠的语气。
“禁止原告为被告辩护。”敖凛嘴边一撇,热腻腻地黏上去缠住,眼睛乱瞟老妖精的向下收紧的腰和腹肌,“……你不肯跟我说实话,我问别人又怕受骗搞出误会。反正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我填饱你,你跟我掏个实话?”
来点等价交换,引老妖精上钩!
应桃发现他鬼鬼祟祟的动作,兴味地说:“当我看不出你这小兽醉翁之意不在酒?”
敖凛耳垂炸红:“……你看出来就别说出来了,我脸皮很薄的!”
他顿了下,又补充道:“奶油要给的足足的,反正你的古早裱花袋够使。”
应桃点头评价:“脸皮确实‘薄’,胆子也大。”
敖凛此刻还有精力,叉腰一脸小骄傲:“那当然,没见过这么薄皮大馅的龙吧。”
很快,他就骄傲不起来了。
一路哭着说,原来你都是骗我的,以前从来没下过这样的狠劲。
老妖精敷衍地吻了吻泪流满面的龙,勾起嘴角:“我宠你嘛。”
就冲这句话,敖凛决定奉陪到底——
到了早上,应桃神清气爽,难得一见地哼着小曲儿,挎着小包出去买菜买早饭。
独留敖凛一条奄奄一息的龙,乱七八糟地躺在角落破烂的小毯子里,仿佛百鬼夜行来回碾了三四遍。
他咬牙悲愤地朝门口喊:“……你个妖精。”根本不是人啊!
“哎。”应桃清脆地答应。
敖凛:“……夸、夸你呢。”
“瞧你吓得,”应桃回过眸,犹如春色热艳,漾起一片可疑的温柔,“下次应该知道别来招我了。”
小红龙哪能听这种话?立马坐直身体,强行表示自己还行,完全忘了之前无数次是怎么被勾/引上当的,“哦,你想听实话吗?”
应桃:“?”
“嘿嘿,要不然你每个月都对我用强两次吧,我慕强!被你欺负完再狠狠亲一顿,好爽啊。”
应桃过来摸摸小卷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但是看神情,有点傻乎乎的,可能是龙身体里的水流光了造成的副作用。
敖凛却真挚地说:“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以后你心情不好就来玩龙,一次不好就两次。”
大家轮流发泄真性情,谁也不憋着。
应桃轻微垂下眼帘,“你这么说我会当真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发泄在我身上,好不好嘛……”开始使用强龙缠桃大法。
敖凛靠在墙边,像筋疲力尽的小兽,朝他嗷嗷待哺,昂头索吻。
应桃捧起他的脸,亲一口肿起的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