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犬神被他一句话噎住了。
这是不乐意的问题吗?说话这么狂,哪来的自信。
“很好。”他咧开笑容,马上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记录下来,能连梼杌一网打尽更妙。
当年就是这凶妖把自己扔进瑶池里,害他蒙受奇耻大辱,被仙女们足足嗤笑了三百年。
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但二郎神的面子上挂不住了。
这么多人在场,落在别人眼里,还以为是他私下指使萧天背刺一条小龙,这么一来,他刚才出言在梼杌面前维护敖凛,岂不是显得又假又虚伪?
果不其然,大家都盯着自己窃窃私语。
二郎神顶着巨大压力,严厉呵斥:“萧天,你在做什么?我什么时候允许你举报沸海龙君的?快把谕令收回去。”
萧天非但没意识到自己碍了主人的面子,反倒恭恭敬敬朝二郎神作揖,朗声道:“请真君放心,按照天庭律例,举报成功者有功德奖赏。我特意用了您的行令符,为您积功攒德,我的一片孝心,请您务必笑纳。”
白犬神直接开始谄媚邀功了。
二郎神咬牙切齿:“……孽畜!你跟我这么多年,竟不知我平生最厌恶狗苟蝇营功德名利之事。”
他母亲被天庭关押折磨至死,少不了当年举报者的推波助澜,因而一向对这类自私自利的沽名钓誉之徒嗤之以鼻,恨之入骨。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手带着修行成仙的忠犬也做出这种事来!
白犬神忙道:“此事与您无关,实在是我看不下去沸海龙嚣张跋扈,无视纪律,才——”
“闭嘴!”二郎神额间亮起红光,已经是怒不可遏,将发未发,恨不得立即将这条逆犬打进轮回道重修再来。
眼下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如果不在半小时内解决,天庭的兵将就会准时下来收龙口。
二郎神转过身,凝着一双沉重乌黑的俊眉,对台上的敖凛道歉道:
“此事是我管教不严,我该当一力承担。你别慌,我这就上奏天庭,替你要个仙籍。”
场内气氛一下子炸开了锅,这叫什么?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这条小龙未免太好运,因祸得福,刚刚才拿了人间妖界最高殊荣,现在连仙籍都要有了。
而且,比起龙族内部的天庭水侍名额,二郎神亲自去申的仙籍,等级必定低不了,相当于敖凛一下子走完了其他人大半辈子的努力,直接跳到终点线去了。
再看敖凛,确实没有慌乱的样子,但也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反倒有些困扰:
“仙籍还是算了吧。我就好奇天庭怎么审都不审,直接判我死刑,平常判决效率有这么高吗?”
他这么一问,众人心里也聚起了疑团:对啊,天庭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哪次宣判不得拖个一年半载的。
要真这么迅速,灵解能在逃大半个月吗?
“自然是我上奏了【赤胆易命谏】,加快审办流程,好将你这畜龙迅速归案!”白犬神冷冷笑道,言语中无不得意。
他以自己的仙籍和名望做抵押,上奏赤胆谏,本是存了孤注一掷的报复心态。
令他喜出望外的是,这条小畜龙在给滨南市止雨之后,又连续不断下了多场违规雨,简直是将现成的证据和靶子送到他面前来。
小畜龙这把绝对难逃一死!
“赤胆易命谏,”梼杌毫无波澜地重复了句,忽然朝台子上的龙招招手,“你过来。”
在外人面前,小红龙还是很给老妖精面子的,低眉顺眼就跑过去贴贴。
梼杌左手擒着龙,似笑非笑:“既然如此,我来给他担保。”
声音不高,却足以将众人的震惊推向一个新的巅峰。
担保?
开什么玩笑!
人类组那边不太清楚情况,四处扭头打听八卦,恰好文财神坐的近,就讲给他们听:
“按理说,天庭的判决是不能更改的,但赤胆易命谏是个例外。上奏者用自己的仙籍做抵押,相对应的,被奏的也可以找人担保。”
张至涂奇怪道:“对啊,你有举证的权利,我也有辩护的权利,不是很正常嘛。值得那么震惊?”
文财神摇摇头说:“可问题是,这判决已经下发,他再来担保,对标的不是白犬神,而是发谕旨的玉皇哇!”
这下张至涂等一群人类齐齐倒吸凉气。
疯了吗?挑战玉皇的权威!
白犬神一愣,接着面上狂喜:“这可是你说的!”
他迫不及待召唤天庭兵将,生怕晚一秒,梼杌就要反悔。
只见身披金甲的天将一个筋斗翻下云端,迈着虎步,哐哐地走过来怒问:“到底是谁那么不自量力,竟敢保下天帝亲手判决的死刑犯!”
白犬神飞快指:“就是他,梼杌。”
天将扶了扶厚重的金腰带,仰天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一个仙职都没有的散妖?小小蝼蚁也敢大言不惭触犯天帝,好,好,那我便送你上黄泉路!”
随即掏出一卷黄轴:“在这担保册上签字便可。若是二次审判后敖凛确实有罪,担保人也要被凌迟处死。”
梼杌淡淡道:“如果没有罪,玉帝下来当面给小凛鞠躬道歉。”
天将横眉瞪眼,一句“你脑子有病”差点原地喷出。
就连二郎神也看不下去了,过来劝道:“毯子……你这个要求实在匪夷所思。先不说他会不会卖你这个面子,这条件写到担保册上,如果天道判定两边实力悬殊,根本连契约都不会成立。”
梼杌充耳不闻,拽过担保册,铁划银钩地签了字。
文财神拍着大腿吹胡子:“简直是冥顽不灵,胡搞一气。”
然而下一秒,敖凛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铁印,直接惊掉了在场人的下巴。
“都认字吧?”敖凛带着“行云布雨令”绕场一周,专门在白犬神面前停下来,嘻嘻笑了声。
白犬神双目赤红,一把夺过来急促地查看。紧接着被二郎神拿去,额间人肉x光一扫,直接出鉴定结果:“是真的行雨令。”
白犬神眼珠急速转动,突然一跺脚,狂恶地指出:“小畜龙,你没有仙籍,这肯定是你偷的,是不是!”
要是没有问题,为什么不早拿出来,何必等到现在,肯定是来源不正。
敖凛轻巧地回到梼杌身边,挎起双臂,懒洋洋说:“你不如问问青渊天尊。”
青渊老头来得挺快,现场没有供他附身的神像,便附在手机上,用扬声器说话:“……行云布雨令?我确实给过这么个玩意。”
要不是白犬神问,青渊都要忘记了。
白犬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差点破口大骂,你这老头怎么不按规章办事,乱发行雨令。
再这么锤下去,他的仙籍恐怕真的要不保。
几番惊惶之下,白犬神想起青渊是玉帝的护法,平时最维护玉帝的脸面,连忙曲线救国搬出玉皇道:“青渊天尊,这小畜龙的姘头给他做了担保,写的条件竟然是要天帝道歉,您看……”
青渊眉头一跳,道歉?那怎么行!老头立马就改了口:
“我虽然给了敖凛行雨令,但没有授意他下雨,只允许他动用雷令,捉拿盗窃玉皇像的贼人。这行雨令,我现在就收回来。”
众人这下是真听明白了,不光白犬神恶人告状,青渊天尊也跟着沆瀣一气。明明是找沸海小龙帮忙干活,才给了道具,结果那边把人利用完,这边马上忘恩负义,血淋淋无耻捅刀。
这样的天庭,谁还敢给他们干活?
原来天庭的岁月静好,都是敖凛这样的可怜妖精在替他们负重前行。
白犬神看了眼时间,畅快大笑道:“小畜龙,你只剩十分钟就要行刑,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敖凛想了想,说:“唔……希望你下辈子别这么狗?”
白犬神笑容僵在脸上,嘴角不断抽搐,咬牙道:“死到临头还这么嘴贱。”
然而下一秒,他就彻底崩溃了。
因为小畜龙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小朵七彩云,led跑马灯式轮回闪烁着优雅的夏国话:qnmd。
识货的文财神马上惊到脱口而出:“雨露祥云!天道至宝!”
白犬神脸色灰败,疯狂摇着头,强撑着意识喊道:“不可能……四百年的小畜生怎么可能被天道眷顾,偷来的,一定是你偷来的!说,你是不是在海外刷功德了……肯定是,那个什么刷功德的项目兴许就是你在贼喊捉贼。我要向教迹法举报你,剥掉你全身功德,打入畜牲道!”
二郎神见他已经癫狂,本着主人的情面,上去就给他一拳,砸得白犬神向后飞撞倒一片椅子,他怒目而视:“瞧瞧你入魔的样子,萧天,清醒一点。”
白犬神死性不改,竟沾着鼻血在黄纸上写了举报信,当场烧掉,转头对敖凛狂笑:“你完蛋了,教迹法行事极端,处罚过程血雾漫天,我就等着看你被当场撕成碎龙片——嗯?”
全场瞬间屏住了呼吸。
白犬神满是血丝的眼睛向外恐怖地突出,死死盯着那道燃烧后产生的飘渺烟气,兜兜转转飘向一个人,围绕着苍白的尖指转了两圈,化为一张黄纸,乖顺无比地躺进对方手中。
“举报沸海龙君敖凛,刷功德,窃取祥云。”那声音念得缓慢。
每念一个字,却如同将白犬神往地狱里坠下一层,念完时,白狗知道自己已经万劫不复,离死没有多远了。
手指一松,黄纸悠悠飘飘地落地。
冰冷的手掌抚上红发青年的侧脸,像是严酷的怜爱,又像放纵的玩弄。
“这云,是我给他弄的。”
“雨,我让他下的。”
妖孽乖戾的眸子里只有冷漠,“他伺候得我高兴,我便给了。”
他停顿了下,听着周围无数声惶恐惊惧的牙齿打战声,漫不经心地捏玩着龙细细的腕子,道:“你们若是不服,尽管跪下求我。”
“扑通”,“扑通,扑通——”
接连有妖力微弱的妖怪们扛不住他暴雪将至般深沉的威压,一个个跪倒在地上,五体投地瑟瑟发抖。
仔细一看,正是之前编排梼杌和敖凛关系的那些个。
二郎神下巴都合不拢了:“毯子……不是,梼杌……不是!你怎么能是教迹法!”
不对……仔细想想确实合理,否则他怎么一传信,教迹法就停了观世音的功德道场,灵解都能被杀到半死,毯子精居然能带一条龙全身而退!
白犬神面如土色,靠在破烂的椅子旁神经质地念叨:“完了,我要死了,完了……我报警,他当场出警了,完了……”
梼杌转向天将,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玉皇在哪,还不下来?”
天将吓得屁滚尿流,赶忙跪地磕头:“小的,小的这就去通传,请天人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张贱嘴。”
说罢,自己赏了自己几十个嘴巴子。
虽然看起来丢尽了脸,但比起被教迹法剥掉一身功德,从天将大跳水直接坠入地狱畜牲道,当众扇自己耳光根本不算什么。
之后,玉皇真的来了。
特管部的官方会议纪要是这么写的:“5月29日,特管部召开年中专题会议进行集中学习。期间,天庭仙大代表玉皇大帝特邀参加了本次会议,与我部区寰大使馆的敖凛大使及其家属进行了深刻而友好的讨论,并就信息传递错误一事表示歉意。
“敖大使表示,希望有关仙界领导能尊重事实,明辨是非,摒弃不良作风,加强廉政建设。
“敖大使的家属进一步强调,抹黑事实关系,破坏家庭稳定的行为,绝不容姑息。”
至于玉皇是怎么道歉的,具体说了什么,大家一概不知。
开玩笑,玉皇那么爱面子的神仙,怎么可能在公共场合当场鞠躬,肯定是私下关在屋里解决了。
但众人还是从沸海小龙王的嘴巴里掏到了一些细节:
“哈哈哈玉皇那老头,一见我家桃就想拉关系,一会你爹是我亲戚家朋友,一会你这么些年受的苦我都看在眼里,在老妖精的雷点上极限蹦迪的本事,那叫一个地~道啊。”
“至于道歉嘛,也没鞠躬,死皮赖脸说自己腰不好,就绕圈子打太极说了几句类似道歉的话,比如不好意思,对不住了,确实不对之类的,没有一句带主语的。不过我和桃也不在乎吧,毕竟知道他们这群人什么德行,真要鞠躬,我还觉得恶心不想接受呢,总之被三界知道他们这次丢了大脸才是真的。”
说完,敖凛又拉着他们去主殿看:“嘿嘿,不过玉皇走之前,我让他抄了一遍核心价值观,挂在墙上了,给你们看——”
大家纷纷低着头要逃跑:“不不不,不敢看,怕折寿。”
三界之内,也只有您沸海小龙王能这么狂吧。
哦对,您家属是特权阶级,给您批准了无尽阳寿。
——哪里不爽揍哪里,麻麻再也不怕我得罪各路神仙大佬了。
送完最后一批来参观学习的妖精,敖凛也说累了,索性左手老干部茶杯,右手辣条,搬着小板凳坐到门口。
临近夜晚,城市里渐渐凝起薄如轻纱的白雾,龙王庙的朱红色大门顶上点着一盏暖黄色的小灯,把靠着门框半梦半醒的青年映照得脸蛋红润,肌柔骨腻,吸引着来来往往的目光。
有人走过去,捡起了地上掉的辣条,熟练地抽出一张消毒湿巾擦擦青年满是辣油的手指头。
敖凛迷糊着睁开眼睛,却正好被对方暗藏肌肉的双臂有力地抱起来。
灯影晃动,让他看清面前人额心一抹艳绝的朱红色。
一如往昔那只温柔漫散的小妖精……
他勾住对方的脖子,急促又激动地喊:
“阿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