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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节

他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抬起手,轻轻贴上了眼前的屏障:“想破掉七日缠绵,从里面动手是不成的,只要你不死不动,这屏障就无人可破——至少,我破不掉。”

空色教他这招时,确实也是这么说的。七日缠绵的引子是他手上那一小段恨相逢,耗的是他的血,成的,却不仅仅是一道屏障这么简单,而是某种“规则”。

只要他血未流干,双脚不移,七日缠绵里的人哪怕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休想打破这道薄薄的屏障。虽然屏障外的人同样进不去,但对张非来说,能困住王无相这一时,也就够了。

“光这样就够了么?”王无相却像是能看出他的心声一般开口,“别忘了,你还在我布下的阵中。”

似乎是为了印证王无相的话,两人身旁,阵阵阴风旋了起来。

“七日缠绵也不是万能的,只要你还在阵中,我就有一万种法子杀了你。”

“我也觉得你能,”阴风刺骨,张非却像是没事人似的,还有空朝王无相笑笑,“可我又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难道他是指……不,不可能。

就算注意力大半集中在了张非身上,王无相也没忘了阵中其他地方。钟错与张言渺都被他困进了惧情阵中,宋鬼牧倒是还在外面,可他伤成那样,就算来了又如何?最多再算上那只猫……

张非笑了笑,竖起一指,指了指天上。

……天上?

王无相猛一抬头,恰在此时,天空亮了起来。

仿佛有人在阴云中画出了个极规则的圆,又向里面填入了正午的阳光,耀眼的光环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空中,灿烂光芒洒了下来,照得两人周围仿佛白昼。

这并不是普通的光,贪情阵中涌动的阴气对上它之后仿佛遇着了天敌一般,迅速地退了开来。张非伸了伸胳膊,很惬意似的长叹一声,却因为不小心拉动了伤口,中途转成了呲牙咧嘴。

“龙虎山……”王无相自然不会错认这光的来历,他盯着空中依然未散的雨云,心中已是一片了然,“那条龙,也来参了一脚?”

龙族天生行云布雨之能,就算碧尾是鬼龙,这本领仍未撂下。正是他唤来了这场大雨,可雨并不是关键,关键,是以雨气,遮掩藏在天上的龙虎山众人。

王无相可不会天真到认为他们躲躲藏藏这么久就是为了在此时救张非一次,相反,救张非只是顺道,他们真正的目的,应该是……

也许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天空中光芒再盛,若把之前那道光环比作烛火的话,这一次,便是真正的骄阳!

五把半透明的巨剑当空降下,剑身隐有雷霆相伴,又有金龙盘旋其上,声势赫赫。乍一看有些花哨过头,可王无相心里清楚,这阵法的真正威力,远在它的气势之上。

龙虎山秘法,五锋缚阴阵……果然名不虚传。

这五把透明长剑将整个临山市政府都锁在了里面,直接镇住了布在其中的四凶狩天阵。若王无相此时不是受制于人,由他操控,他还有信心一试龙虎山五锋之危,可现在……

“原来如此……这一回,是我着了你的道。”王无相道。

他自以为是将这四人引入阵中,借他们之力将恶情果打散,却不想对方根本是反其道而行之,所有动作,都是为了掩藏天上的阵法。

这其中的关键是张非,正是因为他以七日缠绵困住了自己,五锋缚阴阵才能完美施展开来,牢牢镇住此处。

四凶狩天阵中阴气依然汹涌,可这又如何?有这五把镇阴之剑在,保证一丝一毫的阴气也漏不出去。

“是‘我们’。”张非纠正。

他抬起头,很是舒畅地出了口气。

“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学乖了,单打独斗虽然帅,可实在不划算。要能选的话我更乐意群殴——我们群殴你一个。”

“凭我一个,打你得打到什么时候,还不如这样,省了多少麻烦。”

张非朝天上撩了眼,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更爽的,还是像现在这样,背靠大树好乘凉。”

为了完成这次的计划,由非正常办公室牵线,请出了龙虎山诸位大佬。也不知许多和袭邵做了多少工作,才让那些心高气傲的老道答应藏在天上,悄没声地施法布阵。

“我想想,这时候该说什么来着……哦,对了。”

张非双手合十,笑眯眯地朝天上拜了拜:

“——感谢国家。”

☆、第一百三十八章

自打张非遇见“归先生”,在与王无相的较量中他几乎没占过上风,最好也就是个不输不赢的平局。如今总算农奴翻身做主人,他舒畅之余,心里也绷着一根弦。

虽然现在几重封锁算是彻底隔绝了王无相驱动四凶狩天阵化人间为鬼域的可能,但这阵法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彻底解决的,谨慎起见,他们甚至不能对王无相下杀手,以免布阵者死后阵法出现什么不可控的变化,使临山遭难。

这心思被张非小心收了起来,半点不敢流露在外。好在王无相似乎也没想到这一茬,只静静地站在屏障里,神情竟有些淡漠。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真觉得,这样就行了么?”王无相忽然道。

在张非看来,虽然不敢说万全,可眼下这样的局势,已经是他们力所能及的极限了。

七日缠绵虽然不能完全隔绝内外神念,但只要他还在里面,对阵法的控制就会大大减弱。有龙虎山道人帮忙,他影响不到自己,也就别想从阵中出来。没有他这个布阵者催动,四凶狩天阵就算运作开来,他们也有信心压制住它。

现在的唯一的变数……就是王无相的“其他手段”了。

张非心里细细筛了一遍可能有的疏忽,嘴上还在信口开河:“要说还差点什么,就是差在你说不定还有其他同伙藏在阵里,随时可以冒出来给我一下……”

他迅速扫了王无相一眼,却没能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痕迹:“不过我还是挺放心的,别的不说,这阵里还有位‘张天师’,有他老人家坐镇,我还能有什么事——”

背后一股寒意忽得窜了上来,冻得张非一抖。

“——更不用说,还有我可靠的钟鬼王同志。”义正词严地说完后半句话,张非才回过头,朝那边赶过来的人一笑:“哟,小飞,”

钟错冷着脸瞥他一眼,不吭声。可惜张非太了解他吃哪一招了,眼睛一垂肩膀一垮,语气都虚了三分:“你总算来了……”

“……”装什么!

钟错心中怒斥张非装模作样,身体却自动自发地走了过去,伸手在他肩上一扶。张非脚稳稳地踩在地上不动,上身一歪,摆了个自以为娇弱的造型:“哎,可真累死我了……”

这人得寸进尺起来别提多欠揍,钟错瞥了他一眼,目光在那一身伤上打了个转,抿着嘴唇把手上的力道又放轻了些。

“本来还想让你上去帮个忙,现在看来是不用了。”慢了一步赶过来的宋鬼牧低头对和尚说,“打扰别人二人世界会不会被天诛我不清楚,绝对会被小张老师诛……”

这帮人里要找个还能继续正经的那也只剩下张言渺了,他站在“七日缠绵”的屏障外,皱眉打量着被困在里面的王无相。被困的人毫无阶下囚的自觉,反倒是一派坦然,活像自己不是被几个跟他有深仇大恨的人困住,而是真正占上风的那个。

“张天师,”张非喊他,“您要是有空,就想想怎么把里面那位弄死,我可不想一直这么杵着。”

他现在看起来还好,实际上已经有些虚了,七日缠绵只要存在就会一刻不停地吸他的血,再让它这么抽下去,他就算意识还能顶住身体不动,也要被生生抽成人干。

还好,按照他们事先商量的结果,他只需要再困住王无相一段时间就够了,等到龙虎山那些人动手拆了四凶狩天阵——只把它彻底镇住也行——他就能放王无相出来。至于出来之后要怎么弄死他,那就是龙虎山、非正常办公室、宋鬼牧以及长生等诸多苦主的问题了。

张非跟他虽然也有不少过节,不过要是长生乐意,或者宋鬼牧肯出钱,他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复仇权让出来,正好显得他心胸宽大……

心里念头转得极快,可隐约的,张非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也许是因为王无相的态度太平静,也许是因为被白无常吹到天上去,一直像达摩克里斯之剑般悬在头上的“四凶狩天阵”竟这么顺利地被他们制住,又也许……

他们到底忽略了什么?

心念电转,张非猛地抬头,看向王无相。注意到他的视线,王无相唇角微扬,竟勾出了一个浅笑。

莫非——

他没来得及把自己脑中模糊的想法说出口,脚下的大地,微微震动起来。

“地震?”

几人脑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震动绝非地震那么简单。

伴着大地的震动,森森寒意漫了开来。那寒意冷得像是能直接渗进四肢百骸,张非抽了口气,咬牙道:“阴穴……”

“是‘鬼门’。”钟错低声说。

阴穴再大,也只能透出阴气,跑不出鬼。可鬼门……却是真真正正的,人间与阴间来往的通道!

只有阴差——可以算上他这个鬼王——和部分修行有成的异人有能力在人间打开鬼门,鬼门通往的地点还要受地府控制,不是想开在哪儿就能开在哪儿的。可此时,王无相打开的鬼门,却是直接用了四凶狩天阵之力,轰开了地府布下的重重界限!

这扇门通往哪里?地狱?阴谷?还是……

“唔——”

张非脸色一白,忽然跪了下去,钟错连忙扶他,张非摇了摇头,拽着他的手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一直在抖,好不容易站直之后身形一晃,终于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退,七日缠绵立刻溃散。王无相踏了出来,却连看都不看在场几人一眼,只怔怔地望着远处。

他目光所及的地方,空气仿佛被扭曲似的波动起来,凝成一团漩涡。漩涡颜色渐深,一开始还是模糊的白,最后却成了一片深暗。

“终于让我等到了……”他低声喃喃着,脸上泛起极喜悦的笑容,“终于能放你出来了……老师。”

老师?

“莫问天……”张非似乎终于缓过气来了,低声道,“原来你是想救他。”

“是,”王无相回头看了张非一眼,脸上笑容不改,“我想救他——从一开始,我们就只想救他。”

四凶狩天阵,可化方圆百里为鬼域。但就像白无常曾经告诉过他的那样,就算不这么用,四凶狩天阵的力量也足以做成很多事。

比如把十八层地狱下专门为某人准备的那个单间轰开,把那只搞风搞雨搞得阴间大乱的老鬼放出来。

“……小飞,”张非忽然别过头,附在钟错耳边道,“做好准备。”

“准备?”

“等会儿里面的人出来,就把他轰回去。”张非淡淡道,“不就是只老鬼么,还不知道给关了多久,说不定早糊涂了。”

他脸上重新有了血色,看起来也正常多了,钟错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张非说得没错……不管里面出来的是何方神圣,他总不能就这么认输。

不光是他,张言渺与宋鬼牧也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半空中雨云散去,隐隐能看见几个身影正缓慢降下,形成合围之势。

王无相像是忽略了世间的一切,专心致志地望着鬼门,终于,鬼门那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只套着皮靴的脚踏了出来,紧接着是全身,那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一身古味十足的铠甲,出来之后见到眼前几人他明显愣了下,手中宽刀抬起,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这是……莫问天?

张非不知道莫问天长什么样,但眼前这人……未免也太普通了点。

“鬼王殿下?”那人目光落到钟错身上,不由惊呼了声。他像是想对钟错行个礼,又不能放下对其他几人的警戒,表情顿时变得很滑稽。

会这么称呼钟错,又是这么个态度……这人,是地府的?

在场几人还没回过神来,鬼门里已经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更多人,和最先出来的那男人一样,都是一身戎装,手执刀兵,出来之后先是警戒,再是为钟错的存在所惊。钟错还是第一次成为这么多人的目光焦点,难免有些不自在,可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又硬生生忍住,绷着脸接受众人瞻仰。

直到鬼门里跨出了一个熟人,张非才终于松了口气。

“想不到是你……”他嘀咕道,“白无常。”

站在无数兵卒之间,一身白衣,气质与周围之人迥然的青年向他微微颔首:“又见面了,祭师大人。”

真相说穿了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