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璟从来都不是能够相信他人的性子，就比如说现在，他宁可冒着丧命的危险走入到茫茫雪原之中寻找生路，也不愿待在山洞之中等待救援。

多年的警惕让他学会了不相信任何人，怕是这些许年来，他唯一放心将自己性命交出去的一次便是让陆千凉封住他的内力武功治伤的一次了。

及膝的雪地上，陆千凉抓着两把剑和剩余的雕肉，沈言璟背着陆千凉，一步一步的崎岖前行。今日倒是个好天儿，温暖的太阳挂在长天之上，暖融融的。

“你昨天是怎么走出那么远的？这么厚的雪，纵使是我走起来都费力，更何况你还拖着一条伤腿。”沈言璟道。

陆千凉伏在他背上，侧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脸道：“我也不知道啊，就那么一步步走的呗。”

沈言璟气的发笑：“腿都断了还不消停，你这腿若是好不了，莫怪我没说过你。”

陆千凉道：“好与不好也得走得出去先，此处山涧高愈万丈，想要攀上去是绝无可能的。就连雪雕都飞不上去，你觉得你长了翅膀？”

“没有路就去找路，待在山洞里等，路会出现在你面前让你走？”沈言璟哼笑：“千凉，你到底是不了解我的性格。坐以待毙不是我能干出来的事，若是能前行，纵使前路必死无疑我也定不会停下。”

陆千凉道：“我知道啊，可我们这样漫无目的的消耗体力，又有什么用呢？京水和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找过来的，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旁人一次？”

沈言璟摇头：“不会的，京水不会来，陆千城也不会来。”

陆千凉讶异，只听沈言璟道：“这些年来沈季平强势，本王在朝中的势利均是浮在表面的浅显的一层，本王此番一失踪，陛下定会大乱，京城太后临政，沈季平摄政指日可待。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将陆千城带去京城做官么？”

陆千凉道：“制衡朝堂，培养势力？”

沈言璟摇头：“错，幼帝年岁尚小但性子却绝不柔弱，有时很多决定果决已经堪比先帝。不出几年，定能临朝亲政。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你也懂，我不能保证陛下亲政后不会狡兔死，走狗烹。沈季平官拜太傅，驻守京中城防，且身在王位世袭罔替。我若是陛下，一旦勤政绝不会再让他的势力发展下去。更何况，沈季平的正妃已逝，年岁却尚轻。以他的势力，想要娶哪家的姑娘，哪家都不会拒绝。陛下想要削他的爵位容易，贬去边城戍边便是，可我不一样。”

“你既然已经官拜摄政，为何不索性夺了帝位，自己坐那宝座？”陆千凉问道。

“你这话私下里同我说说尚可，若是叫人听了，可是要被扣上谋反的帽子的。”沈言璟道：“这些年来批红票拟均经我的手，明的暗的好的坏的我在清楚不过，陛下也再清楚不过。陛下若是要整治我，定是要先削我的权。本王母族不利，所有朝堂上的交情也不过是互利互惠的点头之交。陛下一旦勤政，我则绝无活路。京城城防尚且捏在沈季平之手……若是没个人接应，咱们逃不出去。”

陆千凉沉默。说实话，对什么家国情深，她是理解不了的，或许是她不曾上过战场，也不曾上过朝堂。以一个女儿家的心思，她只知道趋利避害。

明明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沈言璟却还偏要做下去，真是傻得很。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得很？”沈言璟问道。

陆千凉本想摇头，见沈言璟那明亮的眸子，便知自己的小心思早就暴露在他的眼中了，索性也不去说谎：“你也说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我看你不像是争名逐利的人，为何这般想不开呢。”

沈言璟摇头：“又错，最是无情帝王家，指的是儿女私情与兄弟之情，没有什么人是一定无情的。就比如说先帝，昔年大行时赐死昔年夺嫡的几王，可诸位长公主却还好好地养在封地里锦衣玉食，一世无忧。帝王有情，只在这天下的大好山河。本王摄政三年，周边弹丸小国无敢来犯。可我若是不站在这个位子上，你觉得离阳王朝会变成什么模样？”

陆千凉垂眼沉默，沈言璟这话她从不怀疑，他确实有这个本事。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以沈言璟的性子，又岂是逍遥世间，一世籍籍无名的？

若是如此，他还会喜欢这个人了么？

沈言璟一步步前行，双臂挽着她的腿弯向上掂了掂：“不过本王也不是什么英雄，待到日后国家安定幼帝亲政了，我功成身退又有何妨？我记得你说过你想要浪迹江湖做一个剑客的吧，待日后闲下来，咱们就各处走走看看，倒也美哉。”

“哦。”陆千凉应了一声，突然道：“我有说过吗！你不是记错了吧。”

沈言璟哼了一声：“闭嘴休息，再说话把你丢下去啊！”

二人前行大概又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沈言璟停下休息。太阳已经有了些偏西的势头，天色也渐渐的昏暗了下去，雪原的夜晚冷的滴水成冰，他二人这样没头苍蝇般地走，冻死在雪原里也只是迟早的事。

自大吃了那生雕肉，陆千凉便再也不敢说自己饿了。沈言璟也没有要逼她进食的意思，只是仰起头眯着眼顶着太阳，若有所思。

陆千凉也抬起手，明媚的阳光透过手指打在脸上，已经没什么暖意了。她叹了口气：“早就告诉过你了，此处断崖是六十四卦阵唯一的死门，我们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

沈言璟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我说此处是六十四卦阵之中唯一的死门……”话未说完，便见沈言璟双眼蓦地睁大，将手伸进怀中翻找出半张已经泛了黄的旧纸。

当初在断崖上，沈季平同他抢夺六十四卦阵图，二人各执一半儿。

半张阵图绘着的四处路线，正是有二人身处的死门。这长天，到底是怜悯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