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瑰叹了口气,丢了手中的草根与陆千凉并肩而坐:“其实你们都觉得公主养尊处优,太后走了我便是离阳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可人活在世,谁又能一世欢欣没有愁苦呢?”
远方有细微的声音传来,走路极轻,一听便知是武学上的练家子。这等人若是提气而行,想要不发出声音再容易不过。山间空旷,树木和草叶却繁茂,若不是草叶拂过衣角的微微响声,二人被旁人近身都不知道。
陆千凉向远处一望,便见陆千城远远地立在树下,同她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陆千凉虽不知他是何意,但多年来已习惯了听兄长的话,微微点了点头。
“我母后过世时我刚十三岁,离阳王朝的规矩,后妃过世后若是膝下有未成年的子嗣,便要寄养在其它养育了皇子和公主的后妃处。父皇少子,膝下只有我和阿衡一儿一女,我便只能寄养在杨妃宫中。”她挺了挺腰背,双手交握搭放在了膝盖上:“母后是皇后,我是正宫出生的公主,身份更要高些。可阿衡却是妾室所生的皇子,这些年来朝中多有议论,言嬖子配嫡,乱其本也。杨妃不喜欢我,更不喜欢我的身份,若是我寄养在她的宫中,指不定不出几月便要因‘思母过度,积郁成疾’而去世了。”
这事陆千凉是记得的,昔年沈言璟替她挡下了一桩杀身之祸,挨了几十杖,就同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一样。当时他为她脱罪,也是这一句“嬖子配嫡,乱其本也”
朝瑰公主抿了抿唇:“当时皇叔将我接到他的仁寿宫养着,我还记得他对我说的话,沈氏皇族能站在离阳王朝的至高之处,比旁人得到的要多,失去的便更要多。皇子成年尚可自划封地开府建衙,可公主若是不能有足够的底牌,就只能下嫁驸马,或是远嫁他国和亲。”
“从那天起,皇叔叫我许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阿衡学的我都要学,阿衡不学的我也要学。皇叔还笑说要将我培养成一个女皇帝。”朝瑰眯了眯眼,似乎想到了那几年的生活,虽说疲累,却也未涉及到这些恩怨情仇,这些舍身成全他人:“那段时间,我生怕父皇将我送出去,整天待在仁寿宫中,就只认皇叔。杨妃来找过很多次的麻烦,我不敢同她硬抗,就只能退避。直到有一天,杨妃派人捉走了我养了几个月的小兔子,我泼了她一身的墨汁。杨妃去向父皇哭诉,父皇责怪下来,连带着皇叔都要挨骂。”
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刚刚失去了母亲,又得不到父亲的照拂,那种心情可想而知。唯一能够信任的小叔叔要做太多的事,能予她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已经很是不易,下人们都毕恭毕敬的专心做事,宫妃们都心怀不轨,夫子们只关心她的功课,不关心她心里想的什么,唯一能说说话的,就是每日喂养的不会说话的小兔子。
而突然有一天,唯一的朋友被那颐指气使的抢了母亲丈夫的女人恶意抓走,只是为了做一道菜搏陛下一笑……
那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没有人会帮着一个失宠的公主忤逆得宠的皇妃,而那皇妃,还是当朝太子,未来皇帝的母妃。
朝瑰微微别过头去,仰头望着天,像是这样便不会叫眼泪流出来一般。不去拆穿别人的脆弱是一种礼貌,陆千凉并未安慰,只是递去了一条帕子,问道:“然后呢?”
“我以为皇叔会不喜欢我了,我怕她会把我丢出去,因为我给他添了那样大的麻烦。”大颗大颗的泪珠砸落在手背上,她也不去擦拭,只是用力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可皇叔没有怪我,幸好他没有怪我……那日他若是也像旁人一样责怪我不懂事,我怕我真的会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她突然破涕一笑:“皇叔最是护短了,当日他闯了杨妃的寝宫,将他养的那一池子香莲毁了个干净,让下人给我做了一碗莲子羹。父皇最是喜欢杨妃寝宫前的花池里种的白莲,说是风雅益趣。这世间谁敢说皇叔的不是?杨妃打掉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第二天父皇去她寝宫看阿衡的时候,见下人们正在整理被毁掉的河池,还骂了杨妃骄奢。”
朝瑰笑的不行,陆千凉听了沈言璟那护短的小孩子气的举动,也不由得笑出声来:“他还真是……”
“结果我当日吃完了莲子羹,皇叔便罚我不准吃晚饭,说是让我反省对继母的不敬。十几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我晚上饿的睡不着,便见我皇叔爬窗子进来给我送肉饼,还板着脸说我‘你皇叔还生着气呢,不过你小叔叔到可以勉为其难的给你送点儿吃的来。’皇叔他,向来如此。”朝瑰终于摸了摸颊边的泪痕,唇角弯了弯。
陆千凉也道:“他那人,向来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叫人生不起气来。”
朝瑰回过头来,握着她的手真挚的道:“所以说啊,皇叔当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皇叔同你认错了,也承诺了,为何你就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呢?”
“这些年来,我对我这小叔叔再了解不过。他若不是真的动了心,绝不会这般……放下面子来求你回心转意。千小姐,我皇叔他真的没有机会了么?”她似是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若是皇叔真的没有机会,我这一遭,又岂不是白走了。”
到底是养在深宫冷院中的公主,就算是吃过些苦,也少知这人世的疾苦。陆千凉握住她的手,平静道:“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时候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宽容。等你以后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便知道我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了。”
朝瑰公主眸光闪烁,终还是叹了口气:“你说我不懂这是怎样的心情,想来我也确实是不懂的。我只知道,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