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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4节

伸手摸了摸,毛发柔软,肌肤触感与生者无异。

唯一缺的是魂魄。

“……这具肉身不是已经……”

当年被魔尊烛照一掌穿胸,早死了。

没道理过了这么多年,身躯还能维持着生机,连致命伤势也完美愈合。

她可不相信那时候烛照会对她手下留情,没有将她遗体大卸八块都是念在旧情的份上了。正如她猜的,这身躯能恢复成这样并非烛照功劳,而是冰棺另一个傻子的。

器灵天工飞到主人身边,用额头贴了贴他额头。

“有点麻烦。”

裴叶问:“什么麻烦?”

“你进入这个小世界失忆,与你息息相关、气运相连的主人哪里能幸免?你这一世的记忆退回到十六岁,而他也跟着失忆,只是——失忆的节点不太美妙。”

裴叶心下咯噔。

“哪个节点?”

“应该是亡于烛照之后,转世之前。这也就不难解释他为何会照搬一个坟墓,还跟‘你’合葬于此。平心而论,这可比当年好一些。他当年疯癫起来,没谁受得住。”

呵呵,屁嘞。

当年没看到妖皇遗体,面对空荡荡的棺椁还能安慰自己,或许妖皇没死,或许已经转世。这次失忆,妖皇遗体就在身边,天地间也招不到她的魂魄,于是彻彻底底死心。

干脆自我封印,宁愿永困有妖皇的虚幻梦境,也不愿意再醒来了。

裴叶张嘴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仿佛有一只手抓着她的心脏,一点点缩紧,一点点缩紧,直至疼得呼吸不过来。

待她回过神,抓着冰棺的手已经白得发青。

她小口小口呼吸,似乎幅度稍微大一些便会疼昏过去。

“天工,你帮我入梦。”

器灵天工劝说:“殿下,你这么做很危险。”

梦境世界并非现实,以魂魄元神入他人梦境,这跟蜗牛脱下笨重的壳,放弃一切防御差不多。一点点儿的冲击都会对其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更何况此时的裴叶元神并不稳定。

“我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器灵天工并不乐观:“清醒的他肯定不会伤害你,但疯了的他难说。当年你陨落到转世也才隔了不到三年,他发疯多少次?若镇魔塔建成他就长眠于此,这中间是多少个三年?你怎么能保证他还分得清现实中的你与他梦境构造出来的你?别冒险,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天工,他没这么脆弱,更不会疯……”

器灵天工:“……行,老人家劝不动。”

当年劝不动发疯的主人,现在也劝不动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裴叶。

“若是失败……”裴叶突然喃喃,“……倒也不错。”

她本就是孑然一身,不管是作为裴叶还是作为妖皇执夷,最深的羁绊就是眼前这人了。

若能长眠于此,倒也不失一个好结果。

心若有归处,同生共死皆可。

当然,能成功活着更好,毕竟前不久才立了flag说要带他回家。

裴叶原地盘膝,掐诀引出元神。

器灵天工咕哝着这俩祸害,掐诀辅助帮助裴叶入了自家主人的梦。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轻飘飘的身躯逐渐有了重量,冰凉的空气也泛起懒懒暖意,晴光落在眼皮上,让她意识逐渐清醒。

一睁眼,置身一处熟悉的世外山谷。

百花争奇斗艳,草丛茂密,无数长相怪异的小动物在草地翻滚嬉闹。

谷中溪水潺潺,空气花香弥漫。

那些小动物对裴叶视而不见,她在谷中逛了逛,走至溪边淗了一捧水,真实的触感让人怀疑这并非梦境而是现实。四处张望也没找到目标,在瀑布下游不远处挑了块黑白二色巨石,坐下脱鞋。

双足还未浸入水中。

一只修长的男人手掌搭上她肩头。

裴叶没回头,继续将足尖没入水中,忽略肩膀处加重的力道以及紊乱的呼吸节奏。

她笑着扬手将鞋子丢得远远的。

“哎,鞋被水带走了……”

来人半晌才干涩着声音道:“……可我看到了……是你丢的。”

裴叶挑眉:“你说什么?”

“不,是水卷走的……”来人轻声改口。

裴叶闻言扑哧笑出声,拍了拍身侧位置。

来人小心翼翼在她身侧蹲下,双手抱膝,下巴抵着膝盖,歪头看向裴叶,熟悉的烟灰色眸子写着忐忑和惊喜。他维持这个姿势看了许久,久到裴叶怀疑自己再继续泡脚,双脚会冻废的时候,他小心翼翼,手指一根一根挪到裴叶衣袖处,又一根根蜷起,攥紧一个角。

声音轻飘飘如柳絮般,又似梦境虚渺。

他道:“你终于回来看我啦。”

裴叶心中咚的一声,被什么捶了一下。

今天有事请个假,只有一章_:3」∠_

第1251章 回家(二)

裴叶忍不住侧过身,面向这个浑身都写着小心翼翼的青年,一向糙惯了的她怀疑自个儿在后者眼中是不是一尊脆弱的琉璃娃娃,她笑了笑,眉目柔和得几乎能化开:“为什么这么说?”

青年垂下眼睑没回答,只是手指轻轻抠着她的衣袖。

裴叶又问:“难道说,‘我’一直都没来看过你吗?”

这个空间是青年的梦境,因其修为境界,他对梦境拥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只要是他希望的,不管是作古多少年的人、多么不合理的事物,统统会顺应他的思想,满足他的一切渴求。

他的梦境之中,为什么会没有“自己”?

青年依旧垂首不语,半晌才声如蚊呐般轻声说:“……没有,一次都没有……”

说着他抬起眼,直视视线水平比他高一些的裴叶双眸,一字一句,似委屈似控诉又似不解一般,小声道:“万妖谷我找遍了,每一处都去过,全都没有你……你也不曾来看我……”

“……但如果是你想看我的话,我便在。”裴叶上身微微前倾,额头贴上对方乖顺垂在额角的发丝,透过发丝感触到后者微凉体温,双目温柔而坚定地勾着他,“你看,我这不就来了么?”

“不一样。”青年低声解释。

“什么不一样?”裴叶笑着问他。

“我想见你而见到的你,那是假的。”青年烟灰色的眸子亮了亮,语调掺杂着无法忽视的喜悦,仿佛字字句句都夹杂着蜜糖,落入耳中便能使人口齿生津,“但你不是,所以你是真的。”

器灵天工说他是疯了,但疯了不意味着傻了。

真真假假他还是能清楚区分的。这个世界不会有他相见的人,所以当她真正出现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人是真的回来了。只是出现得实在突然,让他手足无措,生怕是自己的心魔作祟。

裴叶也想到这层。

“为什么不担心是心魔呢?”

“因为不一样。”青年再三确认,确信裴叶没有离开或者消失的意思,胆子才大了些,手指一根一根顺着她的袖摆,慢慢挪到她手臂,轻声而坚定,“心魔永远模拟不出你的万分之一。”

即便在外人眼中近乎一人,但在他眼中永远破绽百出。

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闭上眼睛,别这么看我。”

裴叶挪开些许,抬手轻覆在他眼前,挡住他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青年浑身一僵,似在这一瞬,化身一尊动弹不得的石像,泛酸喉舌有痉挛错觉,他声音艰涩:“你、你要走了?”

为什么不让他看?

另一只垂落身侧的手缓缓攥起,克制亟待爆发的恐惧。

裴叶恰到好处地安抚:“不是,我不走,我只是想减轻一些负罪感,是我不好……”

一向揣着本缺字少词的人生字典走天下的裴叶,头一次品味到“后悔”二字的苦涩。

倘若决定后果由她一力承担,不牵连旁人,莫说失忆被修罗场包围,即便是在经历一次魂飞魄散她都不眨眼。偏偏为她决定买单的人多了一个。她便后悔了,后悔之余更多的是心疼。

青年越是这么看着她,负罪感越能压得她喘不过气。

本不该如此的。

青年眨了眨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刮着她的手心,微痒透过掌心直窜心脏。

“不。”他抬手覆住裴叶的手,安抚般轻轻拍打,“你是最好的。”

裴叶莫名好气又好笑。

“你是傻的吗?”

这么多个世界下来,她已经默认不管她怎么折腾,眼前这人一直都在——不是在游戏小屋安静地过着小日子,便是在新的世界,笑吟吟与她重逢——只待清算完前尘旧事,届时他们什么地方去不得?为了自由的未来,当下受点拘束也是值得的。进入梦境前,她都认为值得。

进入梦境,她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明明梦境由眼前这人掌控,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为他而生,偏偏没有一个他想要的“妖皇”。不是不能有,是他拒绝有。这便意味着他强行与外界断了羁绊,对生也没有丝毫留恋。

裴叶这人想法执拗,她认为一个人若是与人世没了羁绊、失去依恋,即便有能耐与天同寿,这种活着也仅仅是活着,滋味寡淡如凉白开,活着与死亡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是她的决定“杀”了青年,让他自困梦境这么多年。

可这本不该是他付出的代价。

失忆代价应该由她全权承受!她亦有信心,即便自己失去所有记忆,但只要能遇到这人,哪怕自己是生铁转世也会缓慢开窍,而不是剥夺她的记忆,又让他记忆停留在最痛苦的节点。

杀人诛心,一诛杀二人。

裴叶收回自己的手,正对上青年温柔含笑的眸子,笑意融化眸色带来的冷漠感。

“只会傻笑吗?”裴叶看他还维持着蹲姿,轻叹,“小腿不麻?”

青年道:“我开心,多看会儿。”

“但我的脚泡冷水冻得要抽筋了,你不觉得该做点什么?”裴叶张开双臂,眼神示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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