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君兮闭上眼,皱着眉头等着它刺穿胸膛的剧痛,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睁开眼,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把匕首插回了刀鞘。
“你不能死,我这条命是你在雪地里跪了两天求回来的,我杀你就是忘恩负义。”
于菱月恨恨把它塞回了傅君兮袖中。
“都说天理昭章,老天何时开过眼。我爷爷为先帝征战四方,开疆扩土,忠君报国,如今的盛世是我爷爷豁出命去换来的啊!可是满门死无全尸,死无全尸!你父亲过河拆桥杀人害命,却稳坐帝位,得享这如锦盛世,听着山呼万岁!”
傅君兮抿紧了唇,静静的听她说。
“我死都不敢,我不敢去九泉之下见我于氏满门啊!如果心骨可剔,我情愿把刀插进自己心里,把你剔个干干净净!”
她痛痛快快的喊完了这些话,跑出了院子,跑出了很多路,到了长廊的死角尾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却只能扶墙痛哭一场。
傅君兮站在原处,呆滞了半晌。
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气从脚底板抵了上来,冰封了他整个身心。
她也爱过又怎么样,她到底恨不得用刀把他从心里剜出来。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塘边,这一回他没有喝酒,却跳进了水里。
历经了前两次,府里的侍从们不再大惊小怪,反而冷静应对,还有人跑到隔壁去找楚寻风。
于菱月哭完了,想去找孩子,走在卵石道上却见人都往一处赶。
她模模糊糊间听到他们在议论,“殿下又跳水了……”
于菱月心中一惊,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去看看。
太子府中水塘众多,他们轻车熟路的来到这个浅塘边,石栏边已扒满了人。
于菱月穿着这一身显眼的衣服惹来不少侧目,更有甚者看到她尖叫出声,“于锦念,你不是死了吗?”
一群人听了这个名字围拢了来,像看什么稀罕玩意儿。
于菱月当即就后悔了来看这个热闹,低下头就要离开此处。
天不遂人愿,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拽过她的胳膊,把她往塘边拽。
“你还要走?不敢看吗?”
楚寻风把她一直拽到了塘边,嚷嚷道:“就你送的那个鬼东西,让他大冬天的也下了这个塘子!染了风寒在屋里咳了半个月!”
于菱月愣怔,“我送的?”
楚寻风呵呵一笑,“你送的玉佩!你也下去找找呗,兴许你一下子就能找到。”
“什么玉佩?”
楚寻风看她神情迷茫,蹙了下眉头,嫌弃道:“这就不知道了?”
没来由的,于菱月突然想到他曾给她看过的那个月形玉佩。他曾日日戴着,不知何时起就不再佩戴了。
楚寻风正在脱靴的当下,一道青影跨过了石栏,跳入了水中。
她到了水中,水面没过了大腿,才发现水那么凉,这水塘那么大。
水底长满了水草,摸寻起来实属不易。
傅君兮听见有人下了水,离自己越来越近,当是楚寻风,也没在意。
直到听见第二个下水声,才奇怪的转过身来,看到了这个女子,惊直了眼,急切道:“你下来干什么?”
“我的东西,当然是我来找。”于菱月手摸在水里,云淡风轻的说。
“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不是你的了。”
他皱紧了眉头,“你生完孩子才刚满百天,快上去。”
于菱月道:“你今日非要把它找出来,是要还给我,一了百了,不是吗?我一定要把它找出来成全了你。”
听言,傅君兮从水中抽出了沾满绿藻的手,直起了身子,“你要这么想,我就不找了。”
于菱月仍在摸索着,一寸一寸的摸过水底的石头,“你把我送的东西丢了,我是没法高兴。”
这话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即让他心惊肉跳,又让他莫名的高兴。
他下水三次,唯有这次是清清醒醒的,也唯有这次能得以认认真真的找。
“阿月,”傅君兮指了块小区域给她看,“扔的时候我留意了下,就在这么块地方。”
于菱月懵懵得看了他一眼,“你料到自己得下水来找,所以给自己留了个后手?”
傅君兮不可控制的红了耳根,感觉到脸颊滚烫后,背过了身默不作声。
楚寻风在水里墨迹了会儿后,甚觉无趣爬上了岸。
岸边有婢女围拢了来,羞涩得问他,“楚公子,你说如果我们下水,是不是也能到太子殿下身边去?”
婢女们见那个女子在水中央和太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好生羡慕,离得远也不知说了什么,便纷纷想下水跃跃欲试。
楚寻风看了看他在水中的身影,明显感觉到现在的太子哥是泡在蜜罐子里,有人会打破了这样的机会,太子哥会怎么样?
“别了,他不仅会生气,还会想弄死你们。”
楚寻风的话婢女们不得不听,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在水中找了良久,岸上的人也看了良久。
突然于菱月在一堆水草中间,摸到了光滑的月形之物,连同水草一起小心翼翼的捧了起来,看清之后,双眸如获至宝般发亮。
“找到了!”
傅君兮凑了过去,见她小心翼翼的剔除水草,露出光洁的玉身,但穗苏在水里泡得过久,已有些腐坏。
傅君兮伸手去拿,却被于菱月避了过去。
他有些心急,“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于菱月却干脆把它负手收到了身后,双目灼灼,“没有意义,只是个物件罢了。”
傅君兮却像是受了极大的伤害,此刻才觉得这水冰凉如斯。
他无力道:“可我只有它了。”
于菱月看着他委屈哀凉的眼神,鼻头发酸。
傅君兮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仍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心冷得发疼,落寞的转身找上岸的方向。
“傅君兮。”
她在身后唤他的声音有点嘶哑,“我们能一块儿死,为什么不能一块儿好好活着?”
傅君兮怔住了身子,在她看不到的那面瞳孔意外的凝滞。
于菱月道:“难道他日到了地下,我还要告诉我父母,我这一辈子都没能顺遂吗?我们能不能努力的信对方一次,一起好好的活一回?”
傅君兮转过身来,看着她通红的双眼,迟迟说不出话来。
于菱月近了两步,到他身前。
“我想换好了穗苏,再把它给你的,你愿意再让我送一次,还是守着那些半真半假的回忆?”
傅君兮难以置信的问她:“你不是要把我从心上剜去了吗?”
于菱月苦笑道:“可是心骨不可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