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十几口箱子全都钉死了,于冰才飞出绳索,将池子里的小鱼拉了上来。
看到小鱼眼底的凄惶和泪珠,于冰的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既然是自己的选择,这时候又哭给谁看。”
小鱼没有吱声,她抹了一把眼泪,默默爬上了岸,跟在于冰背后离开了。走路的时候,她的肩膀一边低一边高,池中的冰层里映出少女纤细的背影,以及她的左边肩膀上趴着的那个红衣的女鬼。
在她们背后,一道暗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里面露出一张暗紫色的脸,往外四处打量一番后,就缩了回去。
“将军,不用我们动手,闯进来的凡人已经打起来了。咱们的冰室里又多了十几具储备粮。”
紫二比紫一沉稳些,它躲在暗处将此事从头看到尾,此时方才走进墓室回禀:“启禀将军,那些工匠也是可怜,陪葬时好不容易争取到屈身葬,如今却做了凡人手里的刀,无端被人吵醒不说,还被吊在了墓梁上。”
紫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群凡人太过嚣张了,待我出去咬死他们!”说着,它就要往墓室外面窜。
“回来!”毛将军终于开口了:“这一回来的人不比往日。老费不是说咱们墓里要变天了吗?这些凡人此来,恐怕还是为了第三层主人棺里的琼玉膏。现在主人刚刚醒过来,第二个命令就是让我们放这些人过去。小主人又不在墓里,谁敢违抗?”
“传说琼玉膏喝了就可以起死回生,成仙得道。是女娲流传下来的神物。可是主人不还是睡了几千年,没能活过来吗?依我看,还不如小主人的医术厉害。”紫一插嘴问道。
毛将军深沉地摇了摇头,只说:“这其中的事情复杂得很,当年你们也跟着我下过地宫,为何独独我们几个变成了僵尸?琼玉膏,琼玉膏,嘿嘿,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呐。这群凡人若真是为了这么个东西斗得乌眼鸡也似,我都替她们不值。怪不得那红衣女子觉得冤了。”
***
四郎只觉下面传来一股大力,天旋地转之间就掉进了井里。
井底的空气污秽又沉滞,及膝高的水面上似乎没什么危险的东西,但是井壁四周倚着的尸骸却又分明地昭示了井中的确暗藏着某种极其恐怖的存在。
这绝对不是四郎疑神疑鬼,首先不说别的,在他前面落下来的士兵和百里兄弟去了哪里?
就在四郎四处张望的时候,他脚下的水中忽然钻出一个蛇人。在四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蛇人的拳头已经砸到了他的脸上。这个蛇人似乎比他曾经在山谷里遇见的那些都要强横。
在蛇人的攻击之下,四郎只能使出龙象伏魔大手印,没想到蛇人居然对这种玄门秘术丝毫无惧,行动间一点都不受影响。
单拼力气的话,相比较于凡人,四郎真的称得上力气大了,只是依旧拼不过这只蛇人。井里只能近身搏击,四郎练练后退,最后跌倒在水中,蛇人紧接着扑了上来。
自从下了墓中,二哥给做的那枚能够喷出南明离火的铜镜就像是被什么压制了一般,时灵时不灵。
四郎急中生智,伸出两腿绞住蛇人的脖子,将它翻倒在水中的同时,自己飞身跃上一侧的井壁。
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外,四郎这才祭出自己的飞剑。心随意动,飞剑如同有灵性一般,帮助四郎将再次跃起的蛇人定在了对面的井壁上。
四郎呼出一口气,可是还没等这口气呼完,水下又冒出来一个更加高大的蛇人,巨大的尾巴缠住了四郎的脚,他禁不住再次跌落进水里。
冰凉的而巨大的蛇身带着腥臭缠上了四郎的腰,伴随着四溅的水花,一张半蛇半人的狰狞脸庞出现在四郎面前。
扎在井壁上的飞剑挣扎的将自己,冲过来保护主人。
可是,新出现的蛇人估计是进化后的品种,不仅和墓外的那些不同,甚至比刚才的那只都更为强横可怕。居然连飞剑都破不开他的皮肤。飞剑徒然地上下翻飞,在蛇人皮肤表面留下一道道伤口
就在这危急的光头,四郎的右手上的五铢钱总算放出了纯白色的火焰,那蛇人发出一声人一般的哀嚎,裹住四郎的下半截蛇身直接被烧熟了。
当——从烧成灰烬的蛇身中掉出来一枚珠子枚,四郎觉得很奇怪,便走过去将其捡起来放衣服兜里。
南明离火的火焰炙烤着井水,顷刻间,井水便干枯。
水退下去之后,井底就露出士兵的尸骸。大约在他们落下来的那一刻,这些手无寸铁的士兵就被蛇人缠着沉入水底。
说时迟那时快,从四郎掉下井,到他连杀两蛇人,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想了想,四郎变回了原型,打算自己先往上爬。留在井中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等着二哥来救自己也不是办法。
胖狐狸伸爪子抓挠着井壁,使出吃奶的尽头往上爬。为了协调好自己的四条小短腿,胖狐狸必须全神贯注在直上直下、飞檐走壁这项高难度运动上。
因此自然没发现在他背后,陆家士兵身上的鲜血好像活了一般,诡异地流淌起来,渗透到井底的几个小洞里。似乎受到鲜血的引诱,从那些小洞里汩汩流出暗红色的黏液来,顷刻间就在井底蓄积了薄薄一层。
胖狐狸正在吭哧吭哧地往上爬,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回头一看,立即被吓得炸毛了——那……那不就是表哥说过的,能够融化万物的食人黏液怪吗?
粘液怪不断的往外涌,暗红色的井水再次涨了起来。暗红色的粘液钻入那些死去的士兵体内,鲜血就像一股小小的喷泉一般飚了上来。追逐着血液,飞不起来的粘液怪已经沿着井壁,迅速地蔓延了上来。
胖狐狸赶忙加快速度往上爬。可是井壁高的叫人绝望,加上胖狐狸对四只爪子的运用本来就不太熟练,此时难免有些发慌。
越急越出错,爬着爬着,胖狐狸的爪子抓到了井壁上的青苔,这一下子立马打了滑,圆团团的身子直直往下掉。
完了,这回我的皮毛肯定毁了!胖狐狸悲观的翻了一个身,将自己团成一个球,把真气均匀地分散在体表。
“呼——”从空中降进来一个人,黑色的靴子踏在暗红色的黏液里。无所不食的粘液怪纷纷后退,避开了这只来自食物链顶端的远古大妖。
胖狐狸打着滚往下落,努力确保自己肚皮朝上的落姿。
男人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伸出两只手接住这只圆滚滚的小毛球。
精准地降落在男人伸出的手掌上,胖狐狸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于是他眯缝着一只眼睛朝外看。
一见到二哥那双充斥着杀意的眼睛,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劫后余生的胖狐狸忍不住依恋地蹭了蹭二哥的手掌。
也是一物降一物,本来满身煞气的二哥忽然就消了气。一抬手,将胖狐狸塞进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里。
胖狐狸在二哥胸前扭来扭曲,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窝姿,还体贴的将自己那几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搭在二哥肩膀上,给他做了一个纯天然的毛披肩。
胖狐狸刚给自己漂亮的大尾巴找到正确的归宿,就听见“噗的一声,从井上又掉下来一个人。
胡恪生长在墓中,对这里的事情最熟悉。还没跳进来,便发现下面的情况不太对劲,于是立马变成体积较小的狐狸身,最后成功着陆在二哥脚边的安全区域里。
“四郎,你真是能惹麻烦,怎么招惹这么些……”胡恪的话还没说完,忽然顿住。
或许是因为饕餮在此,地上的粘液怪已经畏葸的缩回了地底,顺便清理掉了地面上的血污和尸体,露出青灰色的井底。然后,三只妖怪面前的井壁无声无息的裂开,现出一条幽深的地道来。地道前方,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白衣白发的小男孩。
“霸下——”顾不上危险,胡恪率先冲了出去。
胖狐狸从二哥的胸口探出头来,只看到狐狸表哥一往情深的背影。他扭着小脑袋转头看一眼二哥,很深沉地叹气:“看看吧,究竟是谁更能招惹麻烦……二哥,我们跟过去看看吧。表哥这样,不出问题才怪。”
二哥点点头,皂靴踏过暗红色的血浆里,抱着胖狐狸朝着暗黑一片的墓道中走去。
***
马家众人进入青铜大门之后,已经见不到张萤葶一行人的踪影了。
“没关系,我夫人跟着张族长,我们夫妻之间自有一套秘术能够相互联络。”侯一峰合上扇子,指着墙角一个记号说道:“看来她们是往左边这条道上去了。”
陆贽十分厌恶张萤葶的为人,心里也觉得这群蛊女除了声音大之外,并无任何用处,便道:“那我们先去右边查看一下。张族长负气出走,这次留下来的众人,大家都并非为明器而来,也就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马老头点头,转过身训斥身后的伙计:“还没摸着一口棺材,已经死了不少人,可见这老坑子里有多凶险了。这次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救人,待会都给我皮紧一点,不要眼皮子忒浅,看见什么都想往兜里塞。”
说着,一行人往右边的墓道拐去。
右边的墓道里有一排持盏青铜仙人像,马殷上前嗅了嗅,用手中的火把一点,轰的一声,火龙由近及远被点亮,墓道里顿时灯火通明。
“灯油是新鲜的。”一个侍卫疑惑道。
“很显然。”马老头说:“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
陆贽和陆芳汀面面相觑,怀疑是苏夔他们来过这里。苏道长神通广大,想来给灯里添些鲸脂并非难事。
墓道里打扫的干干净净,静悄悄的没有半点活人气息。暗黄色的光芒跳动着,只有一行人空旷的足音回荡,诡异的气氛叫人的心里发毛。
路上经过了许多密室,众人都没有进去,只是根据马家的地图径直往第三层奔去。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老话自有其道理。
走了一阵,众人便来到了一个宽大的殿堂里。马家一个土夫子率先走过去点灯。
轰的一声,灯光一层层盘旋着亮起。在那一霎那,闪耀的金光几乎刺瞎众人的眼睛。那份辉煌灿烂把每个人的脸孔都镀成了金色。
——头顶是明珠做成的星空,星空之下,矗立着一座金山。用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堆积在一起形成的金山。
“咕嘟。”不知道是谁咽了一口口水。
虽然说不是为了明器而来,可是当你面前堆着满屋的金银珠宝的时候,凡人是很难克制住那种想要伸手的欲望。连马老头都意有所动。本来嘛,棺材里的明器他们不拿,可是这堆在大殿里的,没道理不能小小取一些。
于是,众人被黄金珠宝映花了的眼睛都转向陆贽。
迟疑片刻,陆贽终于松口道:“在此地稍事休整。”
马家的土夫子和陆家的侍卫全都欢呼着冲了上去。使无数人魂牵梦萦甚至为之送命的金银珠宝,堆成一座小山一般,在他们面前散发着可爱的光芒。这些珠宝和玉石,每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有了这些,他们再也不必过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眼见着天下马上就要太平,他们完全可以买一块地,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富家翁。
仿佛看到了未来的美好生活,众人惊喜若狂,跳着叫着,扑进了珠宝堆里。有的人将金子放进口里啃咬,流出了热泪。
陆家兄妹虽然是富贵乡中娇养出来的,也不是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膏粱子弟。他们追随父亲东征西讨,自然知道打仗是多么费钱的事情,更不用提之后新朝重建,更是时时处处都要钱,在江陵城外无意中发现这么多金银,兄妹两个都很高兴——若是有了这么一大笔军费,想来爹的头上也能少生几根白发。
唯独侯一峰退到了他们身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像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侯一峰忍不住发出尖利的狂笑,只是这笑声也被淹没在众人的狂呼之中,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反常之处。
☆、207·琼玉膏7
胖狐狸和二哥追着胡恪的身影在黑漆漆的墓道里一直往下跑。路上遇见好几拨蛇人,都是一见二哥就莫名其妙趴地上了。不仅趴在地上,样子还特别虔诚,五体投地,连头都磕到了地上。如同一个虔诚的宗教徒在跪拜他们的神。若不是胖狐狸无条件信任着二哥,换一个人看见这幅情景,恐怕首先就会怀疑蛇人一事的确是妖族在幕后操纵。
“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心思可真险恶,还好如今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胖狐狸从二哥的衣襟里探出头。
二哥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前方,脚下却不由自主的缓了一缓:“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我吗?”
胖狐狸不明白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疑惑地反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养这种丑了吧唧的怪物?臭烘烘的,不讲卫生。还吃人!”
二哥被四郎一句自然而然的“我们”说得心花怒放,仿佛喝了蜜水一般,从喉咙一路甜进了心底。只是他闷骚,心里开心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粗鲁地捏了捏三角形的狐狸耳朵,然后把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塞回了自己的衣襟内。
两个人说着话,脚步难免慢了下来,因此,等他们转过一个拐角之后,就找不见了霸下与狐狸表哥的身影。
这是一条长廊,每隔十步左右的距离就有一道拱形的梁柱,廊柱上跳跃着幽幽的灯盏。吸血藤和食人草爬满了两边的墙壁,开出一朵朵看似无害的素白花朵。空气里浮动着一股阳春三月的馨香。
“屏住呼吸,空气里有毒。”二哥叮嘱了一声,再次把胖狐狸探出来的小脑袋压了回去。
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只有二哥手里火把发出微弱的橘黄色光芒,投射下来古怪而巨大的黑影映在墓道墙壁上,忽明忽暗。
这条长廊如此阴森而寂静,仿佛延伸到鬼魂聚集的幽冥之地。
大是因为他们从井口处直接来到了第三层、进一步接近了地底的缘故,胖狐狸总听见一个巨大的心跳声,那心跳的频率居然与二哥的心跳声很合拍,都是那样的缓慢,坚定,很长时间才跳动一下,却又带着动人心魄的力量。仔细听的话,就会让人迷失在那磅礴浩大地律动中。
可是两种心跳还是有些差异的。四郎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同,他只是有那种玄之又玄的奇妙感受。饕餮和地宫里不知名的怪兽,似乎属于同样的生物,但是地下这货明显是拙劣的山寨货,起码在四郎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刚见面的时候,饕餮给四郎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仿佛面临着万丈深渊。而地下的这个东西却给他一种极度邪恶的感觉,仿佛一脚踏进湿滑黏腻的沼泽。
不管是不是山寨货,若是地下真的存在着一个或几个类似饕餮的生物——
想到这里,四郎不明缘由的打了一个寒颤,然后他将身子团成一团,把小脑袋贴在二哥的胸膛处,心里多少安定了一点。
二哥感到自己怀里的胖狐狸微不可查的颤抖起来,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膛,漠然问道:“想撒尿?”
我是在想很正经的大事!说不定事关人与妖两族宿命的大事!才没……没有……
“真的不想去更衣吗?”虽然声音很冷淡,但是二哥却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次。末了,还好心好意的吹了几声口哨。
胖狐狸哼唧两声,本来没有尿意,总被二哥这么问,他还真想嘘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