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抬眼,男孩认真而细致的动作近在眼前。
他好像在发光啊!周围的一切仿若无物,眼里只容得下眼前这个清俊如天使的男孩。
云起六年级上册的时候很喜欢在周末偷偷跑去新华书店看书。
那时候,她在姑姑家和姑姑、堂弟都有矛盾,尤其是不上课的假日,更是像氢气遇明火,一点就炸。
因而,她一到假日,要么就是坐客车回时歆看望奶奶和弟弟,要么就是跑到图书馆里躲着堂弟。
坐客车回时歆,即便她还是个六年级的学生,个儿不高,可坐了一个位子,售票员还是要求买全票。
那时候,爸妈寄回来的钱并不多,除去交给姑姑的伙食费,还有她买文具用品或其他必需品的记账。
回时歆的钱也记在其中,每次都是一大笔开支,每次云起在旁边听着姑姑和爸妈的电话时,心里都忐忑得不行。
她害怕爸妈那边无法支付给姑姑,也害怕爸妈支付后自己留不下什么钱了。
后来,她开始有意识地减少回时歆的次数,哪怕有时想念得要死。
有时实在是控制不住,便厚着脸皮顶着被大伯母心里暗骂唾弃着也偷偷跑到大伯上班的保安室打电话。
即便那里作为电信局的公用电话,一般情况下都是由电信局那边来支付话费。
她知道这个事情,但耐不住大伯母看不惯,不想她白白浪费话费而减少她们偷偷给别人用来赚点小钱的机会。
一旦别人撞见她是免费使用,其他人或许也会以此为理由,不再给她们零钱来打电话了。
简单而言,她的举止会断了她们暗面下的“财路”。
所以大伯母不喜欢她,也不愿意她去那边小区玩,哪怕那边的运动设施是免费的。
可玩了之后渴了累了,就会在她们的保安室休息,她们自己吃点什么,撞见了不给,旁人路过肯定会说闲话。
还有喝水,运动过后渴的要命,总会跑进她们内室喝水,即便水电都是公家的,但也要她烧啊。
哪怕,一个小孩子能喝多少水,她也还是不愿意,不喜欢别人来。
她还是觉得是过来占她便宜。
哪怕,这个是她同堂伯伯的孙女,很近的亲缘关系,她也不喜欢。谁叫她家穷呢。
云起以前不知道不懂得也不明白这些。
作为一个在时歆经常跟着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玩耍的“孩子王”,她向来觉得哪儿好玩,她便往哪儿跑。
即便是上了镇上,能去能玩的地方变了很多,这种在农村上被释放出来的天性也不曾被束缚住。
哪怕姑姑偶尔也会说说她,但也不会太过。
谁让她该读书时比谁都认真,回家后不需要说很自觉地就会把作业做完。
既然该做完的已经做完了,又没有其他的事情,她要出去玩,还拦着她干什么?
只是有时会玩得太疯,比如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和周围的小孩子打成一片后乐不思蜀,会容易忘记回去的时间。
姑姑抱怨和责怪几次后,云起还是容易忘记,她知道自己控制不住玩的时候记事,便强迫自己少出去玩。
附近认识的小伙伴们来叫她,要么就在近处或门口玩闹,吃饭时或有什么事叫一声就能听到那种。
一开始那些小孩子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次数多了,附近又没什么好玩的,云起又老是不出去,慢慢的她们便不再来找她。
为这事,堂弟还拿它来嘲笑云起,说她乡巴佬就是乡巴佬,有人跟着玩一会是新鲜,新鲜劲过了,果然就被别人抛下了。
云起当然争辩,根本不是这样的,只是她很少去远的地方,她们才渐渐不来找她的。
堂弟只呵呵呵地嘲笑,说他们又没限制她出门,她哪里不能去远的地方玩了?
“明明就是被抛弃了,还找理由!”
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在云起的心上反复出现。
她心里知道并不是堂弟所说的那样,是她自己没有时间观念,控制不住回去的时间才不能好好跟她们尽兴玩的。
可念叨的次数一多,那些小伙伴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渐近疏远。
她心里即便知道真正的原由,也禁不住开始怀疑她心中所坚持认定的东西。
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再加上堂弟时不时的煽风点火,明明是细小的萌芽,竟也不知不觉在何时茁壮成长。
某一天,突然爆发。
她跟一个以前玩的不错的附近的小伙伴吵架了,原因是堂弟嘲笑她穿旧衣服,那个男孩子也跟着笑了。
云起本就敏锐的自尊心,和此前不自觉播下的怀疑,在那一刻开花结果,导致她失了理智:
——跟堂弟和那个小孩子打了一架。
三个人都挂了彩,她因为比她们大一两岁,加上在时歆野惯了,即便被合力围攻,她还是略胜一筹。
略胜一筹的后果就是,小的输了,大的来撑场面。
她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死的,无论是姑姑还是那个小孩的家长,不论最初缘由,纷纷认定她不该动手。
即使她使劲辩驳了事情的真相,她们也觉得她在说谎,不诚实,还说其他两个都不是这么说的,她就是自己为自己开脱。
读书认字那么多年,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百口莫辩”。
你觉得自己没错,是对的一方又如何,别人根本不听,不愿意认可你这个“所谓的对的”。
你说一百句,一千句,一万句,别人并不这么觉得,那你就是错的。
那你就是不对。那你就是撒谎。那你就是乡里来的撒野惯了,就是个不识好人心的丫头片子。
你能怎么办?继续争论吗?
在自己被那人造谣,又有熟近亲人应证的情况下,你就是挨家挨户去敲门说自己并不是那样的人,并没有那样做,你觉得别人就会信吗?
怕只会晦气地赶走你,并三嘱四咐,三申五令自己的小孩子不许跟你玩,不能跟着你学坏。
即便曾经觉得你不错的,在被父母威胁,周围人又都说你不好、不应该和你一起玩的情况下:
你觉得,还会有人固执地认为你不错吗?
本来就是芝麻大点的孩子,容易听风就是雨,你觉得还会有人固执己见?
说什么“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在你没有自己的主见和观察力的情况下,这话就是废话。
你即使明白这个道理,可没有己见,人云亦云,知道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人带着走?
至此,在那一片区,云起的名声坏透了,就是偶尔走在路上遇到一两个不相识的,也有人指指点点。
她很难过,一边痛恨姑姑和那个人造出这样的谣言,一边又埋怨自己最初不记事,没有时间观念,导致和那些小伙伴不能一起好好玩。
年少的她,没有阅历,没有经验,不明是非,不懂得:
——那并不只是她控制不控制住自己的事情,那么简单。
后来,她开始变得渐近沉默,能少说话便少说,开始观摩和关注周围的人,尤其是姑姑爱听的话。
她学会了奉承,学会了虚伪,学会了武装。
奇怪的是,戴上一层精心编制好的面具的她,明显的比之前那个性子倔强、单蠢直白的她更受欢迎。
甚至,就连堂弟都说她性子变好了不少,还跟她亲近了许多。
姑姑和周围的人也渐近发现了她的变化,说她“懂事”了,变乖了,会为人做事了。
嗯,她们管她这样的变化叫“乖巧”叫“懂事”。
当天晚上睡觉时,得了她们表扬还有好吃的糕点的云起,一个人蜷在被子里失声痛哭又大笑。
“哈哈哈哈哈~懂事了~”
“哈哈哈哈哈~变乖巧了~”
她心里的小人如同疯了一般,在心上狂刷屏这两句话。
笑着笑着,泪水又湿了半边枕。
那一刻,她多想回时歆,多想离开梧溪,多不想待在姑姑家。
可她知道她回不了头了。
许久不曾回时歆的她,回去后又一次遇见奶奶家附近从前总一起玩的邻居小伙伴们。
她变得拘谨许多,说话也不再那么随便。
一个从前的邻居姐姐开口说,你们要向起起学习啊,以前她好爱臭屁,你看去了梧溪镇上都改了这个习惯了,你们也该去梧溪读读书。
一群小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发现云起还真的变了不少,纷纷笑着,或许是可以哦,前提是你可以上去读书。
一群人笑笑说说,这话题又一概而过。
说者无心,听着的云起想要勾起的嘴角却是一僵,原来我从前是这样的吗?
一群人笑着闹着又玩起了以前的游戏,好像压根儿没有讨论过刚刚的事情。
云起面上好像也丝毫不在意,还打趣儿几个有些小脾气的小伙伴可以上去试试。
分别回家后,她的脸却沉的可以滴出墨来。
那一瞬间,她突然很想逃离这个地方,可不回来这里,她又能去哪里呢?
梧溪吗?可梧溪又不是她家!那是别人家,还是一个并不喜欢她的人的房子,只是碍于她的成绩和曾经的允诺才收留了她。
她能去哪儿?哪里是她的安生之处?
“天地之大,哪儿容得下我?”这句悲观而无助的话,云起曾整整思考过好几个月。
她没有得到答案,只是开始很少回时歆了,甚至连给奶奶打电话的次数也减少了。
家里曾经那些玩的很好的小伙伴……,甚至都不再怎么有联系。
是谁说,不知不觉中,我们便渐近疏远。
是长大了我们觉得需要距离,还是因为随着时光的推磨,我们渐近不再是彼此曾经认识的模样?
所以害怕相遇,所以害怕相逢。
这一切到底要怪谁?
你的境遇?你自己的选择?还是曾经那股将你推向不同道路上的莫名的神秘力量?
怪谁呢?怪谁呢?
十岁的云起没有得到这个答案,但是她找到了另一个可以让她暂时摆脱一切烦恼的好朋友:
——书。
没有目的,漫无选择,只要她能看得懂,只要她觉得可以增加一点点对她那么有用的智慧和知识,她就会读。
特别是,交际和说话能力提升方面的书籍,砖块般大小,她也会一点一点啃着读完。
不顾书店负责人异样的目光,不理会周遭人不理解的神情,她开始运用书上学来的知识和技巧来跟姑姑和堂弟她们打交道。
效果很明显,就是后来她即使还是有以前的固执和倔强,她用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她们非但不觉得不好,还欣赏起来。
人,真是个神奇的物种。云起不止一次如此感慨道。
后来,也不知道她是摸清了姑姑和堂弟的性子,还是看各类杂书的原因,她的性子变得越发随和起来。
这在她跟周围和其他人相处时,有很明显的魅力凸现,她的人缘开始变好了,喜欢她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包括,曾经说过会一直讨厌她的堂弟。
就连曾经那个和她有过矛盾,后来说她坏话的那个孩子的家长,在慢慢相处中竟也对她印象好了起来。
明明她还是那个人,她们却觉得她变了一个人,变得不一样了,变得更好了,变得——更优秀了。
后来,她好像也渐近忘却了以前的那些事,只在偶尔不经意的碰触间触发对某些事的回忆,她才恍然开始回想起那些记忆。
好像很久远的样子了,如同姑姑她们说笑话时,拿这个来调侃她,却觉得她们曾经做出的那些“决定啊”,让她变得更“懂事、乖巧”,她们与有荣焉。
她笑着听着,眼里闪过恍惚,以前的她,…是这样的吗?
习惯性的接过一个梗,把它当笑话一样老生常谈而过。
后来,她也不知道她如今的模样、性子到底如何了,只是人际关系融洽许多后,她好像少了不少烦恼。
也多了另一个更热爱的爱好:阅读。
即便是那些仅仅接触一段时间的人,不知怎的,就很容易知道,云起这个女孩啊,爱读书,爱看书。
学习也好,就是因为爱看书。
后来,她自己也思考这个问题,把两者加以联系,——咦,好像还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