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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千千渺渺兮予怀!

她这一天过得十分煎熬,回去时也无精打采,砰地推开倪翼家门,拎着包往沙发上一丢,人也趴了上去,倪翼妈正做饭,系着围裙跑出来,看着沙发上那颗黑乎乎的脑袋,半天才开口:“渺渺怎么了,这没精打采的样儿,谁欺负你了?”

她埋在沙发里,瓮声瓮气地说:“我失恋了!”

倪翼妈眼睛噌地放光:“多大点事儿嘿,人这一辈子不都得失几回恋嘛,来来来,尝尝我做的糖醋排骨,保证你吃了就忘了失恋的事儿!”

正巧倪翼从房间出来,刚睡醒的样子,打着带纹身的赤膊点燃一支烟,胡子拉碴着幸灾乐祸:“失恋了?这么高兴的事儿怎么着也得庆祝一下,晚上吃饭开瓶酒啊妈,就我上午带回来那瓶。”

他妈乐呵呵地点头,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朝他使了个眼色,转身又钻进厨房。对于他妈执着于把他俩凑一块儿的精神,倪翼已由开始的辩驳沦落到今次的懒得搭理,他乐于将温渺打击到底,说:“你也别太伤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俩不是一路人,那人看不上你也正常,没明着说讨厌你已经算十分给面子了,明白吗?”

温渺腾地从沙发上跃起,盘着腿,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他说了,还说这世上没有比我更讨厌的人。”

倪翼瞪了瞪眼睛:“哇靠,这人也太直接,心里清楚就好,说出来不觉着太伤人么!”

温渺横了他一眼,顶着双兔子眼,松垮了身子,像被戳了洞的气球,倪翼伸出干瘪的手揉她的头:“瞧你这傻帽样儿,犯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改天哥给你介绍几个好的,咱慢慢挑成么?”

她机械的点点头,从来没想过要放弃季邺南,也从来没想过放弃会来得如此猛然,她心底清楚,如果还胡搅蛮缠下去,自己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小三,还是一插足不成功的小三。季邺南一句话,像把刀戳在她心口,看不到血只感到疼,因着这个疼,活蹦乱跳的少女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沉默优雅。

一夜之间,除了她好像人人都沾沾自喜,尤其是她爹温如泉,一开始温如泉千方百计套倪翼,倪翼宁死不屈,还劝老头:“她多大人了,谈个恋爱怎么了,您老别的都好,就一缺点,太死板!”

随后温如泉从裤袋里掏了几百块钱塞到他手里,他想了想,说:“其实这也不算缺点,当爹的嘛,总是担心女儿上当受骗,温渺那丫头不长心,保不齐被季邺南骗了去,您知道季邺南是谁?十刹海出生,长安街长大,他老子办公桌前批文件时,门口还站一警卫,小红旗手边放,新闻报纸天天上,就这么一人,能看上咱渺渺?”

因此,她爹用几百块钱买了她拼命想瞒住的讯息,还买了倪翼破天荒叫她一声渺渺。

温如泉看她生不如死,感到特别欣慰,煮面条人不吃,他就煮稀饭,人还不吃,他也不恼,笑眯眯的特别和蔼,说:“渺渺啊,要不咱们涮火锅吧?”

她一把扯了被子,蒙住头:“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会儿?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这事儿吹了你就这么高兴?”

老头顿了顿,说:“真当我是老古董啊,你也不小了,有喜欢的小男孩儿很正常,但是谁都可以,唯独这个季邺南不行,差距太大!”

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温渺就想,这不是老古董是什么,什么年代了,还差距不差距的。于是继续蒙住头,不理他,老头儿在小姑娘面前从来没有什么立场,见她不吃不喝也心疼了,扯了扯被角:“起来吧,不是失恋了么,带你出去散散心。”

温如泉带温渺去了趟q市,房主姓秦,单名一个孝字,和温如泉是多年旧识,待人十分和气,招呼她:“这不是温家小丫头,小时候见过一面。”

他用手比划,“那时候才这么一点点高,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温渺腹诽,连她叫什么都记不住,这叫哪门子的关系好?

温如泉恭敬道:“温渺,渺渺兮予怀的渺。”

秦孝点头:“渺渺兮予怀,这名字好,悠远茫茫,意境好。”又盯着她,“到了这儿别客气,想要什么就说出来,我和你爸爸一样,有求必应。”

她哪有心思要什么,说的是来玩,她爹好像也不单是带她来玩的,每天和那个叫秦孝的呆在书房里,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她不在的日子,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想必每个人都快活着,并没有怎么样,可她并不知道,她不在的日子,有的人看上去并没有怎么样,实际内心已成狂风暴雨。

北京城,前儿周礼送来一消息,说温渺人间蒸发了。有人不信,搁明德楼后院的葡萄藤下呆了一下午,又去东门的球场打了一上午球,再去北门的游泳池泡了俩小时,这回终于有胆大的姑娘来套近乎,却被他一脸寒霜吓得不敢开腔……他终于察觉到,有人好像的确人间蒸发了。

阴雨连绵的天气,他坐在窗前看书,风把雨带进来,沾湿一页纸,模糊一行字,他盯着

那行字出神,已经一小时没换过姿势。这场雨来得急,小姑娘们尖叫着,蒙住头,踢踢踏踏四处乱窜,尔后平静,忽然门上一阵急响,他僵直的背紧绷着,起立连带转身,一气呵成,还扫落一书本。

老钟拎着一漆盒,收了伞走进来,看到未关的窗和落在地上的书,一脸茫然:“你这是在干什么?”接着过去关窗,又把书捡起来,“下雨天不关窗,感冒了又不肯吃药,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他把漆盒放桌上,揭开一层盖儿,取出一盘翠玉豆糕,再揭一层盖儿,是一碗热腾腾的荷叶粥:“老太太亲手熬的,你咳得厉害,不能吃辣,这个清淡。”

“你吃了么?”

他声音暗哑,老钟摇头:“把你交待好了我再回去,家里等着呢。”

“甭回了,吃这吧,我不饿。”

老钟默默接上保温桶的插座,把粥放回去热上,暗自腹诽,这少爷耍的哪门子脾气,就算铁人也得吃饭不是,他这茶不饮饭不食的,别说铁人,就连兵马俑也得给比下去。

“不吃就走吧,别跟这儿呆着,烦。”

老钟讶异,却见他抬头道:“怎么还不走?”

这道逐客令下得如此着急,老钟立马转身出去,正巧碰上周礼,这熊孩子依旧没大没小,叫他一声老钟,整个楼道都能听见,他逮着熊孩子问出了什么事儿。周礼一脸茫然:“没什么事儿啊,能有什么事儿?”

想了想,又说,“你们家少爷最近怪怪的,老一个人呆着,什么也不干,干什么都烦。”

“你还说呢,我刚被人轰出来,一句话没说,人居然嫌我吵,他究竟怎么了?”

周礼翻个白眼:“谁知道,季少爷风格难以捉摸,谁也搞不懂,不过我想,他大概是失恋了吧!”

说完抱着滴水的篮球一阵风跑走,老钟暗暗咬牙,怎么又失恋了,这少爷手法是不是太高明了点,他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他居然就失恋了,可喜的是,他还知道失恋,以前不都是那些姑娘哭着闹着找上门,然后被他冷言冷语赶走吗,如今倒知道失恋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周礼为了给好兄弟排忧解难,约了一帮人聚会,顾佳靓也去了,却是在开场半小时后只露了个脸,她刚找着租地儿,今晚约了房东谈价钱,和周礼这摊撞上了,于是自罚一小杯后匆匆离去。

顾佳靓驱车过了桥,又走了好长一段,到了房东说的小酒馆,这房东原本是个地道的农民,拆迁改道后发了笔横财,就靠这地段吃老本,顾佳靓背着家里办学校,资金不足,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这方想着减价,那方说什么也不让价。于是双方僵持不下,后来竟拍桌子吵得不可开交,怎料那房东还是个地头蛇,在顾佳靓据理力争时,不知从哪冒出一帮男人,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下总有无巧不成书的事儿,话说当时从q市回来的温渺刚巧出门,到小酒馆的对面吃烤串,且目睹了整个事件,她本不想管闲事,但一想到季邺南那张脸,就控制不住想管这摊事儿,那可是顾佳靓,他心尖尖上的人,只怪自己贱,贱到连这种事也爱屋及乌,于是将人民币拍在桌子上,吼一嗓子老板买单,再喝掉最后一口啤酒,闲庭信步地挤进那群人,抓了顾佳靓的手:“找你半天了,傻站这儿干什么!”

二话不说就往外奔,这一带地势偏,三五成群的社会边缘人物经常在此出没,养尊处优的顾大小姐哪经历过这些,昏天暗地之间飞奔如脱线的兔子,身后尾随狂乱的追逐和路人的惊叫。温渺生长在附近,对这一带特别熟,拐了弯就溜进一小胡同,掐着顾佳靓的手,猛踹摇摇欲坠的危墙,翻落的砖头瓦块垒了一地,她又把人拽到一人高的绿皮垃圾桶身后,蹲下后在唇上竖了跟食指,顾佳靓借昏暗的灯光看着她的脸猛点头,温渺掏出手机,拨打季邺南的号,过去这么久,这号仍然拨不通,顾佳靓小心翼翼地说:“那个……他把你的号……划拉进黑名单了……”

温渺愣了愣,随后悄然一笑,在朦胧的月色下很美,美到凄凉无助,眼神里写着原来如此,之后尽是绝望。她拽过顾佳靓的包,翻出手机,将烂熟于心的号码再次拨出去,一边和身旁的人说:“你蹲这儿别出声,他们会来救你,我出去先把人引开……”

当时周礼和几个人在摇色子,季邺南坐在旁边喝酒,桌上的手机震动,周礼瞥了他一眼,道:“不接?”

季邺南没说话,又品了一口酒,仿佛压根儿没听见。周礼伸长脖子,看到顾佳靓的名字在屏幕上雀跃地跳动,于是伸手捞起来,对方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报上地址,末了加了一句:“遇到点儿麻烦,顾佳靓在这儿等着,你来接她吧。”

周礼顿了顿,带着点儿惊奇道:“温渺?”

旁边的人握着酒杯晃了一下,一把抢过手机,放在耳边,等了会儿才开口:“是我。”

电话那头却没了人声,只听见窸窣的动静,像是砖头落地,接着又是一阵慌乱的吵闹,然后哔地一声,挂断了。

季邺南有点儿懵,定了定神,问周礼:“她说什么了?”

周礼更懵,盯着他的手机:“这玩意儿不在你手里么,听这么久,她什么都没和你说?”看他脸色不对,赶紧补充,“她说在朝阳杨家胡同,遇到点儿什么麻烦,让你去接顾佳靓。”

“什么麻烦?”

周礼使劲摇头:“没来得及问呢,你一把捞了去。”又说,“奇了怪了,她遇到麻烦,却让你去接顾佳靓,为什么她有麻烦,叫你接的却是顾佳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