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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节

近来,朝廷上有人又在提及东厂缇骑扰民的消息,连皇后都觉得司礼监那帮太监有时候难免目中无人。皇帝便有些不太高兴,转而听得皇后建议。

“皇上,这东厂如今颇成气候,若是咱们不想个法子,早晚得出事。”皇后轻叹一声,“这云重那头只手遮天的,咱们若是硬生生给卸下来,怕是要出乱子。”

皇帝揉着眉心,“那依皇后所见,该如何是好呢?”

“皇上可听过一句话吗?”皇后笑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皇帝蹙眉望着她,眸光略显深邃。

“看样子,皇上还是没明白过来。”皇后轻叹一声,“臣妾这也是无奈之举啊!您想呢,这云重一人独大,东厂和司礼监都在他手心里攥着,这也不是个事儿!若是咱们分了他的权,您说他会怎么做呢?”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皇后的意思是”

“东厂毕竟在外头,为皇上办事。可这司礼监却是在宫里的,若是宫里头的事儿,皇上都不能了如指掌,那皇上的周全岂非存在莫大的隐患呢?”皇后面露担虑,“皇上,您说是与不是啊?”

皇帝一想,自己家里尚且不能了如指掌,那的确是很危险的。

“依皇后的意思,何人堪以重任?”皇帝问。

皇后摇头,“这个臣妾可就不知道了,皇上理该派个身边之人,忠心耿耿的能让皇上放心便是。臣妾这后宫里头都是宫娥,伺候皇上倒是绰绰有余,若说要替皇上分忧解劳,那着实是及不上的。”

皇帝轻笑两声,“朕心中已有人选。”

选的自然是穆百里,这少年人乖顺而懂事,但身在后宫之人若说没有半点心思,皇帝断然是不相信的。这小太监灵活得很,若是拿他去牵制东厂,让司礼监和东厂分开,自然是极好的选择。

“奴才遵旨。”穆百里磕头行礼,“奴才必定为皇上好好办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那云重是个狠角色,有些时候能避免的尽量避免,他是先帝当初委派之人,这权势早就在昔年建立,是以朕有时候也拿他没办法。”皇帝别有深意的叮嘱。

这言外之意是,若是云重要杀了穆百里,皇帝都未必能帮得上忙,所以穆百里得靠着自己方能在云公公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

在这宫里宫外,要活着本来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行差踏错就是死无全尸。

穆百里当了司礼监的秉笔,自然没人会服气,不过是个皇帝委任的小太监罢了,这司礼监比他资历高入宫早的多得是。

云公公虽然要了穆百里,可丝毫没有插手之意,穆百里当然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过的一关考验,他有条不紊的打理着司礼监事宜,不知道的就亲自去做亲自去弄。

久而久之,这份耐力倒是让云公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继而生出几分交接衣钵之心来。

你要知道太监没有子嗣,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没人送终,是故他们才会不断的接收义子,为的就是来日自己黄土白骨之后,有子送终,不至于到了黄泉地下连个上清香的人都没有。

第1021章 一去江湖远(3)

穆百里活在云重和皇帝的夹缝之中,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里头有多少腥风血雨,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对傅家一案的推波助澜之后,穆百里这秉笔太监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跟前。

他大刀阔斧,借着傅家一案诛连了不少人。

就这样,一步步的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威信和威严。这看似温润的少年人,也不过是双十年华,却手段凌厉,做事狠辣而老练。

谁都相信这是云公公一手教的,都觉得他将来会是云公公最好的接班人。

而穆百里呢?所有的功劳都推在了云公公的身上,自己只是个卑谦的小辈,仅此而已。

一直以来,穆百里的所作所为都让云重很满意,唯有一件事,险些成了二人的决裂。

朝廷上,东厂已经威势赫赫,可这江湖上难免有些人总要与朝廷作对。那些自命清高之人,总要寻东厂的麻烦,穆百里年纪轻轻从司礼监秉笔做到了东厂的千户,自然要更加卖命。

东厂缇骑出行,左右回避。

快马出城,直奔城外。

说是今儿江湖上有人在举办武林大会,要推荐出一人来杀了东厂这魔头。云重对于这些江湖人自然很是不屑,他杀的人早就无法用数字来计算,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杀了多少人。

东厂滥杀无辜也不是一日两日,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东厂手里。仗着是皇帝的走狗,就对天下人弃如敝屣,斩杀无数。

穆百里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一生的挚友。

那一日的武林大会变成了屠宰场,鲜血和嘶喊声混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其中有人武功极好,在死士提刀杀人的时候,那人奋不顾身的抢下了一个孩子。

他抱着孩子,脊背上生生挨了一刀。

孩子嗷嗷的大哭,穆百里的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炸开。他想起了自己年幼的弟弟,想起了王宫里的大火,在那大火之中弟弟是不是也这样无助到了极点?

敌军攻城,那种画面实在是太过惨烈,以至于让人再也不敢回头去看。

这孩子是所有人推举出来的武林盟主的孩子,所以这个孩子是不能留下来的。

那人浑身是血的抢了一匹马快速离去,穆百里翻身上马急追,厮杀之音被快速的落在了后头。那人终是体力不支从马背上摔下来,而那孩子还死死的抱着马脖子,马匹还在飞奔。

东厂缇骑自然不会放过那孩子,依旧紧追不舍。

剩下那几人是穆百里自己的心腹,在提刀的那一瞬,他制止了手底下的人。轻叹一声,穆百里俯身蹲下,“你叫什么名字?”

他浑身是血的望着穆百里,冷哼一声便没了动静。

昏迷之前,他听到穆百里说,“这人已经死了,撤!”

后来他清醒的时候,身处在农庄里头,四下早就没了东厂缇骑。昏迷前的那一句话,他始终都记得。背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农夫说是一帮人把他送来的,留下了银子和金疮药就走了。

他四处打听才知道那人是东厂千户穆百里,是东厂魔头云重最器重的义子。这是个阉人,虽然年轻但是下手狠辣无比,昔日的傅家一案也是被他推波助澜所致,这东厂里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事实上这话,也是穆百里说的。

放走一人,云公公又岂会不知,东厂带出去那么多人,总有那么一两个是云公公的眼线,用来监视穆百里的。穆百里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被他知晓,但他并不打算隐瞒,越是隐瞒死得越快。

那日,云公公策马而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还记得临走前,本座怎么告诉你的吗?”

穆百里跪在马下,“义父说,鸡犬不留。”

“那你呢?”云重冷笑,“如今你的翅膀硬了,连本座的话都不放在心里了,打量着过几日便是要造本座的反了是吗?本座一步步的提拔你,没想到最后还是养了一头不中用的白眼狼!”

马鞭挥下来的时候,穆百里不偏不躲,血肉飞溅。

要知道这云公公本来就内力深厚,这一鞭子下来,常人根本耐不住。唯有穆百里始终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受着。

夏日里的天气,衣裳本就单薄,这会子更是打得浑身是血。

他面色惨白,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跪在东厂门前,没人敢帮他处理伤口也没人敢关心他的死活。这鞭子是东厂提督云公公打的,就算他把穆百里打死在东厂门前,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奴才嘛打死也就罢了!

穆百里一动不动的跪在东厂门前,夏日里的太阳可真够毒啊,晒得他那些鞭痕火辣辣的刺痛,就如同凌迟一般。唇瓣开裂,他离死亡只有一口气。

抬头望着满是光晕的太阳,夏日里的毒辣太阳真是让人无可忍受。

午后时分,天可怜见的下了一场雷雨。

他浑身被浇头,鞭痕里进了水,疼得龇牙咧嘴,痛彻骨髓。他还是跪在那里,唯一庆幸的是一场雨水解了酷暑,让他滚烫的身子降温了不少。可降温的同时,那一番寒彻骨髓的来袭,终是让他晕死过去。

闭上眼睛之前,他想着,不管你此前多少风光荣耀,但凡做错了一件事,你死了都不会有人给你收尸。你想要报仇,你就得活下去。可活下去三个字,在他身上却比登天还难。

你不想踩着别人的尸体,别人就得踩着你的尸体。这世道就是这样残忍,毕竟东厂的生存法则就是人吃人,你不吃人就会被人吃掉!

最后还是云公公放了穆百里一把,因为朝廷上赵嵩和齐攸王等人都对东厂虎视眈眈,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自断双臂,穆百里虽然妇人之仁,但是妇人之仁有个好处,那就是容易生出软肋来。

软肋就是把柄,就是穆百里逃不掉的魔咒。

可云公公抵死都没想到,这个命硬的少年人,在经历过多番生死大劫之后,他的心会变得比谁都狠比谁都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赵嵩等人力谏说云重滥杀无辜,还将不少罪证都送到了皇帝的手里。

第1022章 一去江湖远(4)

皇帝当然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是想撤销东厂,可东厂若是没了那内阁岂非一人独大?兵权还握在这齐攸王和夏东楼的手里,朝政还在捏在赵嵩的手中,皇帝自己想要逍遥快活,又不能让朝廷失衡,免得到时候合起伙来欺负自己。

这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最后还好皇后给皇帝出了个主意,那就是让人悄悄的杀了云重,权当做是暴毙而亡。人死了,就是死无对证,这东厂也不会受到牵连。

皇帝一拍大腿,这主意不错。

可又有些为难,这世上还有谁能悄无声息的杀了云重这样的高手呢?须知这老太监一身童子功,真当是无人可及。而且云重身边高手如云,起居饮食都格外的主意,这要悄悄的杀人还真当没有这么容易。

穆百里是亲自请缨的,为了皇帝他愿意肝脑涂地,愿意赴汤蹈火。这年少之人最是靠近云重,若是让他去杀人倒也有几分把握。

“奴才此去不管成败都与皇上无关!”穆百里磕头,“奴才愿意为皇上生死,若是奴才死了,请皇上好自保重,奴才再也不能为皇上分忧解劳。”

皇帝感慨,“朕之大臣只知道一个个的上奏,只知道动动嘴皮子,真正能帮朕分忧解劳的又能有多少人呢?也唯有你”

穆百里深吸一口,“奴才拜别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若是你真当能杀了云重,朕会许你司礼监首座之位,这东厂也将是你的。”皇帝亲自承诺。

穆百里一笑,“奴才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替皇上把事儿办好。”

“好样的。”皇帝甚是满意,这少年人惯来卑谦恭谨,着实是块好料子。

事实上穆百里自己也没有把握,他虽然是鬼宫弟子,这些年也的确在勤学苦练不曾荒废过武功。骨子里有师父传给的功力,但他不知道这云重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这些年他跟在云重身边,却很少见到他亲自动手,是以敌在暗我在明。

端着杯盏,穆百里缓缓进入了云公公的房间。

云重这两日偶感风寒,身子有些不太舒服,所以一直在院子里静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着穆百里进来,云重的眉眼微微一怔,然后又悄然隐去所有的神色。

穆百里毕恭毕敬的行礼,“义父,该吃药了。”

“百里。”云公公仍是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色,“这几日本座一直病着,朝廷上可有什么动静?”

穆百里依旧保持着恭敬姿态,“回义父的话,朝廷上如今还是老样子,赵嵩和夏东楼这些人最瞧不上咱么东厂的人,这些您都是知道的,所以”

“听说搜罗了不少有关东厂的罪证,桩桩件件都落在了本座的头上。”云公公端起了药碗,这汤匙有意无意的搅动着汤药,就是不肯送入口中。

穆百里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老太监活得很,对谁都有提防之心,是以他这一生从不轻易相信旁人。

“纵然是有所证据又如何,只要皇上不下旨,义父仍是东厂提督仍是这执掌生死之人。”穆百里浅笑的回应,“所以义父不必担心。”

云公公轻叹一声,低眉望着这碗中的汤药,“皇上自然不敢轻易下旨处死本座,就算罪证确凿又能如何呢?东厂已经建成规模,渐渐的成了气候。所以皇上就算知道,也只能让人悄悄的弄死本座便罢!”

音落瞬间,云公公冷眼望着眼前的穆百里,“百里,你是个聪明之人,从本座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你就是那么与众不同。知道吗?在你身上,本座看到了自己的昔日影子。”

“昔日本座也只是个小太监,说起来也是跟你一样任人欺辱,不过本座靠着自己的力量,终于一步步的把那些欺辱过本座的人都碎尸万段了。走到今时今日,本座已经回不了头。”

“穆百里,知道从你的眼睛里,本座看到了什么吗?”

穆百里行礼,“百里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