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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确认的外来物种得到证实。几个标本被摧毁。美国陆军准尉雷普利在我的掌控之中。计划进展令人满意。情况在十二小时内将进一步更新。
我还有一个打算。
在马里昂号飞船驶离对接舱前,拉茜斯向所有人保证他是飞船上最优秀的领航员。他简单的小幽默并没有缓解大家的紧张情绪。
即便当霍伯靠近雷普利并通知她这位法国人或许是银河系最优秀的领航员时,她仍在努力压制呕吐。
真糟糕,这是他们唯一的一次机会了。但他们却不得不在这艘运输船上完成旅程,似乎命运让所有最糟糕的事都降临在他们头上了。
一旦内部空气得以修复,他们就必须摘下头盔以节约有限的氧气供应。
在解压的过程中,萨姆森号飞船上没有固定住的东西都会被太空的压力吸出舱外。但是仍然有血,风干的血迹像黑色的油渍,飞溅得到处都是,在米色的内饰门板上、淡蓝色的座椅上,以及带花纹的金属屋顶上。腐烂变质的恶臭依然很浓烈,虽然飞船在真空状态下已经一整天了。
一只胳膊卡在一排座位下面,张开僵硬的手指,几乎抓住了座杆,骨头从残破的衣服和皮肤中刺出。雷普利看到大家都竭尽所能不去看这些惨不忍睹的画面,她想知道他们是否曾经认识这具死尸。在撕破的衣服上有破烂的徽章,其中一只手指上还带着戒指。
他们应该把它移到一旁,但没人想碰它。
除了人体的碎肉,还有异形残留的东西。
萨姆森号飞船的内部布局是,在一个开放的空间有两排面对面的座位,一边十二个。在这片开放空间里,有固定的存储设备,那里存放着各种武器,还有一个凸起的区域配备有低档的橱柜和架子。即便坐着,成员们也可以通过这个凸起的区域进行交流。
在船舱的后面,防水壁上有两扇狭窄的门。一扇写着浴室,另一扇,雷普利猜想应该是机舱。
大家都选择坐在离微微升高的驾驶舱尽可能近的地方。
拉茜斯和巴克斯特端坐在那里,与雷普利和霍伯坐在船舱的同一边,卡西亚诺夫和斯内登坐在另一边。没有人想坐在后面。
甚至没有人愿意往后看一眼。
他们在飞船上的这段时间,异形在船舱的后面建造着自己的黑暗巢穴。地板、墙壁、天花板都被涂上厚厚的、纹理状物质。这些物质把两扇门都黏住了,到处都是,就像塑料桥熔化、燃烧,并再次硬化。它看起来像某种被挤压出来的液体,某些地方又黑又硬,另一些地方却又很有光泽,泛着微光,好像是潮湿的。表面有很多凹陷处,那形状看起来十分令人讨厌,雷普利很清楚这是什么。
异形修建了自己的栖息地,这提醒他们异形之前一直在这个地方。
“我希望这次行动能快点结束。”斯内登说。卡西亚诺夫在她身旁点点头。
“拉茜斯呢?”霍伯问。
“最后检查一遍。”领航员说。他用手支撑着飞行座椅,身体前倾,伸手触摸控制面板。屏幕开始在面前闪烁,他身边的舱壁上也有两块屏幕同时闪烁。“巴克斯特,怎么样了?我们接通马里昂号飞船上的电脑了吗?”
“马上就接通了。”巴克斯特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双手敲击键盘。瞬间,一系列符号闪过,在他面前悬浮呈现。
“刚刚接通航天电脑……啊,我们找到了。”霎时间,挡风玻璃上雾气弥漫,等玻璃再次清晰的时候,他们前面出现了纵横交错的细网格画面。
“现在切断吧,”拉茜斯说,“我首先得摆脱马里昂号飞船。我担心匹配的轨道上还有坠机的残骸。”
“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了,现在要放弃?”卡西亚诺夫问道。
“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拉茜斯回答,“好了,大家都系好安全带了吗?”
霍伯探向雷普利,检查她是否系好了安全带。他突然靠近惊到了雷普利,就在他帮忙系紧安全带的时候,雷普利感到他的手划过了她的屁股和肩膀。
“艰难的旅程,”他笑了笑,“气氛令人很不悦。”
“实际上非常棒,”她说,“谢谢。”霍伯点点头,吸引了她的注意,又再次看向别处。
那是什么意思?她想,醒醒吧,雷普利,你在太空的边缘躲避怪物,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调情?她无声地笑了起来,并发现他听到了她的呼气声。
“它看起来如何?”霍伯问。
“所有系统都在线,”拉茜斯说,“惯性阻尼器有些小故障,可能会比平常更麻烦。”
“哦,超级麻烦。”斯内登说。
“你们多久下去一趟?”雷普利问。
“我们都在星际边缘穿梭好几次了。”霍伯说,“卡西亚诺夫负责紧急医疗,其他人负责其他各种状况,但主要是矿工进行这次旅行。”
“很快你就会知道原因了,”卡西亚诺夫平静地说,“这颗行星就是个普通的狗屁星球。”
“好吧,大家注意了,”拉茜斯说,“感谢您乘坐拉茜斯号飞船进行太空之旅。晚餐将在起飞半小时后为您供应,今天的晚餐是龙虾比萨和香槟。我们还精选了机舱内的娱乐节目供您享用,您的呕吐袋在座位下方。”他咯咯地笑了。
“你们会需要的。还有十秒钟,即将脱离码头。”他打开自动倒计时装置,雷普利默默地数着秒数。
九……八……
“电子系统解锁了,磁力失效了。”
……六……五……
“倒退准备好,向我标记的地方发射。”
……三……
“乘客可能会感到些轻微的颠簸。”
搞什么鬼,这是轻微的颠簸吗?雷普利想。霍伯抓住她的手,用力握紧。斯内登和卡西亚诺夫看上去吓坏了。
“……一……标记。”
片刻的安宁过后,雷普利的胃里开始翻滚,她感到大脑在头盖骨里四处撞击,感觉像在游泳,她的呼吸好像要把她的肺穿个孔,船舱里充满惊恐的咆哮声。
她努力转过头,越过霍伯,看向挡风玻璃那边的驾驶舱。他们迅速下降,远离了马里昂号飞船,另一艘运输船的坠毁所带来的巨大的破坏力变得越发明显了。她看见纳西索斯号穿梭机停在飞船腹部的另一边,并对远离它产生了莫名的焦虑。也许是因为长久以来她早已把它看成自己的家了,不管她是否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但穿梭机已经上锁,很安全,乔西会花大部分时间在上面睡觉。她得确保它有充足的食物。
汽笛声响起,好似一阵蜂鸣穿过船舱,飞船的态度改变了。拉茜斯似乎很冷静,手握操作杆,控制着局面。马里昂号飞船已经远离了港口的视野范围,LV178星球进入视野。
由于飞船震动下降,他们很难分辨出下面的实际情况。对雷普利来说,窗户的另一边只是一个灰黄色的污点。
几分钟后,拉茜斯按下一个按钮,一块热屏弹出来阻挡了视线。
“现在开始浏览大气状况。”他说。
人工重力灯闪烁着,以调整适应行星的实际重力。斯内登吐了。她身体前倾,向两腿之间的地板上呕吐。卡西亚诺夫向旁边瞥了一眼,又看向前方,闭上眼睛,用力摸了摸扣紧的安全带,黑皮肤的她的指关节撑得像珍珠一样白。
霍伯用力握着雷普利,几乎把她弄疼了,但她并不介意。
萨姆森号飞船开始摇晃起来,越发剧烈。每一次剧烈的摇晃都好像要把飞船撕裂一般,雷普利没办法控制每次摇晃伴随的喘息和咕噜声。这让她回忆起诺史莫号飞船下降迫近LV426星球时的情形,但是这次的情况更糟。
她回头看看异形留下的陌生的物质。这物质一定很坚硬,能在减压的状态下存活下来并不受损伤,但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它们好像是软的,像巨大的蜘蛛网上面沾满了灰尘。
异形必须在这里冬眠。她很想知道这些怪物到底可以睡多久,等待多久,如果他们没有决定打开萨姆森号飞船的话。
她思绪飞扬。她很担心,不知道下面会有什么。霍伯指出十八名矿工都被留在下面的地表上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也没有确切的消息知道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异形是如何袭击他们的,他们是在哪里被异形发现的。特莫耐特矿石所在地是此刻银河系中她最不想去的地方,但那里却是他们唯一的生存希望。拿上燃料电池,然后离开。这是霍伯的计划。他们都同意了。
飞船好像要把自己摇晃成碎片。就在这时,雷普利认定他们所有的担心马上就会结束。拉茜斯又开始说话了。
“可能前方有气流。”
斯内登身子前倾,又吐了。
雷普利向后一仰,闭上眼睛。霍伯抓住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能深入LV178星球的大气层了,在距离星球表面一英里处飞向矿区。巴克斯特激活了一台导航计算机,计算出这些数据。
“只需要一个小时了。”拉茜斯说,“我可以飞得更快,但暴风雨仍然相当猛烈。”
“让我猜一猜,”卡西亚诺夫说,“可能会非常颠簸?”
“有一点儿。”
“那我们还继续飞行吗?”斯内登问,“飞船要怎样才能保持平衡?我的胃里怎么才能不再翻江倒海?”
“谁让我们是顽强的太空探险者。”巴克斯特说道。
事实上,一旦进入大气层,震动和碰撞就会大大降低,巴克斯特正在计划他们的路线。拉茜斯控制着自动驾驶仪,然后坐在转椅中,转过身来。
“龙虾。”他说。
斯内登叹息着。“如果你再提到食物,拉茜斯,所产生的一切后果我都不会负责。”
“好吧,伙计们,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霍伯说,“我们需要讨论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着陆,带上燃料电池,再次起飞,”雷普利说,“对吧?”
“嗯……”
“怎么了?”她问。
“可能没那么简单,”霍伯说,“还存在很多变数。”
“哦,那太好了。”卡西亚诺夫说,“比起这些怪物,你不会再找到更多的变数了吧?”
“降落点。”霍伯说,“进入矿井,里面的空气质量已遭到破坏。燃料电池储存在地下,我们还要往下走几层。”
“那么,告诉我,所有这些意味着什么?”雷普利说着,同时环顾众人。
斯内登扶着她的手。“嘿,我只是个科学官。”
“这个星球的大气环境不是很好,”霍伯说,“矿井及其复杂的表面包含在周围的圆顶中。着陆点在外面,通过一个较短的隧道连接着。穹顶内部有几个表层建筑物——储藏物资区、食堂区、住宿区,然后有两个通向矿井的入口,但也出于安全考虑被封闭了。”
“进入矿井,每个入口处有两个笼子状的电梯可以降至第九层。前三层废弃了,已经被开采完了。第四层就是燃料电池储存地,还储备有其他应急物资,食物、水、设备等,诸如此类。大部分应急物资都被储藏在地下以防发生灾难,进入矿井中的人都可以使用。第五层到第九层是现在的工作平层。”
“然后他们在其中一层发现了异形?”雷普利问。
“这是一场公平的赌博。”
“那么,我们进入矿井,下到第四层,取走燃料电池,然后就返回。”
“是的,”霍伯说,“但我们不知道矿井里面是什么状态。”
“我们只能一步一步来,”卡西亚诺夫说,“不管我们找到了什么,我们竭尽所能吧。”
“而且我们的动作要尽可能迅速。”斯内登说道,“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没有必要的话,我不想在这下面多待一分钟。”
在那之后,是漫长的沉寂。拉茜斯再次把椅子转过来,继续关注飞行计算机。巴克斯特扫描导航显示。雷普利和其他人安静地坐在那儿,谁也没看其他人,尽量不去看异形留下的奇怪造型的物质。
雷普利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不去注意那些可怕的东西,闭上眼睛。
霍伯把她推醒了,吓了她一跳。她真睡着了吗?在这么强烈的运动、冲击和噪音中睡着了?
“天哪,你睡的时间还不够长吗?”他问。任何人包括她听到这句话都会生气,但他说这话的语调十分轻快,表示他全都理解。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犹豫不决的,几乎充满了悲伤。
“我们到了吗?”
“现在只是在绕着复杂的地形飞行。”
“灯亮了。”拉茜斯在驾驶舱那边说道。
“但是没有人住在那里啊。”巴克斯特回答道,“圆顶看上去完好无损,看不到任何明显的破坏。”
雷普利等了一会儿,感觉到船体有细微的震动。他们的飞行似乎比她睡着时更为顺畅。她迅速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
“怎么了,雷普利?”霍伯问道。
“只是看看而已。”她往前走,斜靠在飞行椅背上。法国人懒洋洋地转过身,眯着眼睛看她。
“过来看看我的驾驶舱?”他问道。
“你希望我过去看看啊。”她回答。
挡风玻璃上全是灰尘,模糊不清,但她仍可以看见下方的金属圆顶,飞船正围绕它盘旋。它的一侧几乎都埋在流沙里,表面还有几盏闪光信号灯。她看不见任何入口。
“希望渺茫。”她说。
“等着吧,直到能进去再说。”巴克斯特说。
“着陆点在哪里?”
拉茜斯将萨姆森号飞船调整到水平位置盘旋,朝圆顶上方的侧面飘移。他指出位置。雷普利只知道地上有三个庞大的东西,也被流沙埋进去一半了。
“靠近一点。”霍伯说。他走到雷普利身边,来到两个航空椅的后面。“我们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但这是一场公平的赌博,他们在寻找能够到达的路径。”
“你是怎么计算出来的?”斯内登问道,她仍在自己的座位上系着安全带。
“因为萨姆森号飞船留下了太多东西。”
拉茜斯逐步下降,飞船越来越低,更接近着陆点了。他们离圆顶只有几百米远了,雷普利看到它们之间若隐若现的连接跑道。大片的沙子吹落在地,他们在萨姆森号飞船中感觉不到大风呼啸。这景象令人望而生畏,但却异常美丽,灰尘雕塑成各种不可思议的曼妙形状。远离人工干扰,沙漠看起来像一片冰冻的海洋,多少年来肆意横流,不只是呈现片刻的精彩。
几英里外,雷暴在云层深处涌动,不时闪着寒光。
“该死的,这要如何着陆啊?”雷普利问道。
“着陆点通常是地面工作人员清理好的,”拉茜斯说,“通常都有大型吹砂机和沙子收集器。但是,别担心,没问题的。我感觉还不错。”
“你继续说,”她说,“我仍在等待事实来说明一切。”
“没有迹象表明有任何不利的状况在等待着我们。”霍伯说。
“在这种天气状况下吗?”巴克斯特问道。
“没有可供参考的信息说明它们生存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或者说它们更喜欢什么样的环境。”雷普利说。她记得艾什曾谈到异形有非凡的适应飞船环境的能力。或许猛烈的风沙、咆哮的暴风雨正是它们所喜爱的风景。
“系紧安全带,女士们先生们。”拉茜斯说。他检查屏幕显示读数,敲击着面前的控制屏,然后跌坐在座位上。
雷普利和霍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雷普利在等待霍伯再次为她检查扣子,这时,她看见斯内登正在看她和霍伯,傻笑着。雷普利向后凝视。
科学官看向别处。
萨姆森号飞船摇晃着倒退,因祸得福。过了一会儿,飞船突然遭到重重的撞击,发动机开始循环下降。
“那里。”拉茜斯说,“我说过,我们很好。”
霍伯呼了口气。雷普利听到机舱那边传来卡西亚诺夫的咕哝声,可能在祈祷着什么。肩带开了,他们站起来,抻了抻腰,然后聚集到船体前方向窗外看去。
拉茜斯面对圆顶着陆。隧道被埋的部分线路显而易见,从他们脚下一直到圆顶。他们刚刚着陆,暴风雨似乎突然间变得更猛烈了,也许是越接近地面沙子越多的缘故。
“穿上宇航服,”霍伯说,“拿起武器。拉茜斯,你跟我一起走。我要打开舱门了。巴克斯特,你殿后。”
“为什么我要在最后面?”通信工程师问道。
“因为你是一位绅士。”斯内登说。卡西亚诺夫咯咯地笑了,巴克斯特看起来很迷茫,雷普利对这些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感到十分迷惑。她只是肤浅地认为,他们已经在这儿亲密共处足够久了。
突然间,萨姆森号飞船内部让人感觉更加安全。由于内心的恐惧,雷普利下定了决心,但她不能摆脱那些可怕的记忆。不是这些新的恐惧,比如鲍威尔和韦尔福德被这些迅猛的怪物杀死。也不是以前的那些恐怖画面,诺史莫号飞船上发生的一切。她不能承受的是即将要增加的更加可怕的记忆。
如果她还活着,就还会增加新的记忆。
“让我们挨得更紧密一些吧。”她说。没有人回答她。
每个人都知道处境凶险,他们都见过那些东西。
“我们行动要迅速,但是要多加小心,”霍伯说道,“不用冲在前面。这里不需要英雄。”
他们固定好头盔,检查了彼此的宇航服及空气供应情况,测试了通信系统,拿起武器。在雷普利看来,他们如此脆弱,好像苍白的幼虫,准备好被异形刺穿、撕碎、吃掉。
他们中没有人知道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也许不确定本身是一件好事。也许如果他们能够确定在井下会找到什么东西,他们就说什么也不会进去了。
深呼吸,雷普利想到了阿曼达,她肯定以为妈妈已经死了。雷普利默默发誓,她一定要竭尽全力活下去。
拉茜斯打开了外层舱门,暴风雨立刻吹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