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归已经勾结匈奴骑兵万人之众军临城下,明日一早便要攻城。楼兰城中守卫不过数千人,即便奋力抵挡,大约到明日傍晚也坚守不住了。”元孟声音低沉道,“父王崩逝前将兵力分散,驻扎在车师、龟兹、姑墨、精绝、且末、小宛等从属国,我已于日前派人送去消息,但最快的援军也需要几日才能到达。”
“这不就是陛下与我教合作的意义所在么?”圣女轻笑一声,面纱之上那双蜜色的瞳孔略过狡猾的光,“我教教徒已四散于楼兰城坊市之中,只等陛下一声命令,便可替陛下轻易抵挡住那些有勇无谋的匈奴骑兵。”
“哦?”元孟斜睨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问道,“可我又怎知那些教徒是否会全然听命于我呢?若是贵教撕毁盟约、见势逃脱,亦或是击退匈奴人后转而反扑我,我又该如何?”
燕檀双眼几乎要那只玉杯盯穿了,将两只耳朵竖起来,聚精会神地听两个人接下去的话。
圣女“咯咯”笑了几声,伸出光洁的藕臂。一只只有拇指那么大的白色蝎子从她的衣袖中爬出,朝元孟竖起蝎尾,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陛下不放心么?我仅凭这一只蝎子,便可调动楼兰城中全部的教徒。而我人就在陛下宫中,”她眼神流转,极为魅惑地启唇,“陛下若是不满意,随便拿我怎样都可以。”
元孟亦轻笑一声。
正当圣女暗中松了一口气时,忽而又听他说道:“随便拿你怎样都可以?如此甚好。听闻这些天来你不食凡常食物,只吃一些金桃、金屑和龙脑,我担心那些东西太过清淡乏味,便请人特意加了些无伤大雅的佐料。”
圣女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腹部。元孟继续说道:“并非什么致命的毒药,不过是令你每个时辰都必须拿到我的解药,才不至于遭受万蚁噬心之痛而活活痛死。”
燕檀手指一僵,脊背一寒。
“哦,我向来听闻,贵教虔诚的教徒会为了保护教派的利益而以身殉教。因此那些驻扎在车师、龟兹、姑墨、精绝的军队,我并未令他们前来楼兰增援,”元孟顿了一顿,看向圣女的眼神令后者不寒而栗,“而是前往白龙堆。白龙堆的传说我早有耳闻,我从未将它当做儿戏或是谣传。所以想必,那是对贵教很是重要的地方。”
他欣赏着圣女惨白而不可置信的脸,欣然道:“所以,哪怕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要和我耍什么花招,好么?”
半晌,圣女的脸上才恢复了血色,盈盈下拜道:“谨遵陛下旨意。”
元孟侧过头来,看了看重重帷幔那边,坐在那里表情柔和安静地捣弄手中香料的燕檀,唇角扬起一抹愉悦而轻松的笑意。
她并不怕他,想必当真全然没有听懂方才他所说的话。
他放心地转过头来,看着面色凝重的圣女道:“不必紧张,毕竟在对抗匈奴人这桩事上,我还要依靠你的力量。”
“今日匈奴攻城之后,我令城中普通士兵佯装守城失利,引匈奴人深入城中,而后酉时以鸣钟为号,撤下普通士兵,以贵教教徒为主力,与匈奴人夜战。骑兵在坊市之中效力锐减,而贵教教徒……”他微微笑道,“正适合夜间出没。”
早春月明。上弦月冷清的月光透过窗棂和帷幔落入床上。
萨耶站在一旁,服侍燕檀睡下,替她脱去外衣,散下长发。唯有每日就寝之时,元孟才会短暂地与她分开。燕檀穿着白色中衣坐在床上,沉默地抱着膝盖,毫无睡意。
自老国王崩逝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她拿到了元孟的计划,却无济于事。明日就是匈奴人入城之日,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她却帮不上安归。
见燕檀双目凝滞地看向前方,萨耶将她的发簪放在一边,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悄悄用汉文写下两个字。
谈宴。
燕檀心头一跳,连忙抬头去看她的脸,只见萨耶一边整理她换下的衣物,一边用口型无声说道:“我是小殿下的人。”
燕檀胸口一震,呼吸蓦地急促起来。
这两个字抵得过任何信物。因为她唯有才初入楼兰城之时才自称过谈宴,而这两个汉文,她只写在过那只留给安归的锦囊上。
萨耶回头看了看门口元孟的侍卫,见他们并未关注房中境况,继续以口型说道:“别苑的王妃是我的恩人。殿下命我假意为元孟做眼线,藏匿在您身边已久,以备不时之需。眼下我恰好可替姑娘解决忧心之事。”
子时才过,燕檀伏在床边咳个不停,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很快惊扰了门外的侍卫。
元孟从殿外匆匆赶来,一面连忙派人去传医师,一面将她扶起,忧心地询问情况。
“也许是姑娘这些天来屡屡操劳、受到惊吓,”一旁侍立的萨耶满目担忧之色,“染了风寒也说不定。”
元孟皱起眉头,握着燕檀的手安抚道:“枕枕莫怕,医师马上便到。”
“陛下。”燕檀扯着他的衣袖,语调软软地求道,“我年幼时犯咳疾风寒时,很害怕喝药,宫女就会拿蜜饯哄我。如今身处异国,生病的时候,忽然格外想吃中原的蜜饯。”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
还从未如此娇软地和别人说过话,而且还是鬼话连篇,不知道看上去会不会很做作……燕檀咬了咬牙,再三在心中告诫自己,此刻她要扮作一个彻头彻尾的妖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