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四在意
闻灯对上步绛玄的视线,又向着他走了一步,解释道:“我没有在意他,我只是在因为不了解感到好奇而已。”
“为何会对他感到好奇?”步绛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手中木瓢里还有一半的水,水面不见半点波纹,而他说话的语调,亦是平直无波。
“他眼睛是蓝色的。”闻灯扯出一个明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
步绛玄眼眸垂低,问:“若有一日,出现了一个红眼睛的人,你也要好奇吗?”
“如果是纸片人,我肯定不好奇。”闻灯道。
步绛玄懂得他口中的“纸片人”是什么,再度瞥了他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回过身去,把手里的半瓢水浇到矮丛中。
闻灯盯着这人背影看了一阵,放下木桶木瓢,轻手轻脚来到他旁侧,向前微微倾身,再一偏头,目光自下而上望定他的眼睛。
“步师兄,你刚才,有些生气。”闻灯低声说道。
言语之间,他又将上半身站直,手背在身后,绕着步绛玄来回走动,“你觉得我在意北苍望羲,所以生气了?”
步绛玄并不理会这人的晃悠。而闻灯一转身,不偏不倚挡在步绛玄面前,道:“步师兄,你知道这种行为,通常意味着什么吗?”
他尾音向上轻轻勾起,带着些故意装出的疑惑,同时还很认真地解释:“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在意第三人,而生气发怒,这种行为学名叫做吃醋……”
“浇花。”步绛玄面无表情打断闻灯的话,从他身侧绕行而过,手上木瓢不断将水从木桶中舀出来,洒向矮丛中。
闻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笑着问:“你又害羞了?步同学,作为男孩子,脸皮应该更厚一些才行。”
步绛玄迅速将这片花圃浇完,折身瞥了闻灯一眼,将木桶和木瓢放回水井旁,提步走进屋中。
那一眼冷冰冰的,像是淬过寒冬腊月里的雪。
“步同学,你又降温了。”闻灯小声说着,走到庭院另一侧去,拎起他方才打上来的半桶水,开始给余下的花圃浇花。
步绛玄被闻灯这样一闹,又开启了勿扰模式——上午在静室中看书,下午给闻灯上刀术课时,仅出声指点了三四次,待结束,便一言不发练起剑。
闻灯答应了吴婶回去吃饭,但在离开前,特意在庭院里留了一会儿。
冬夜的风总是肆意喧嚣,将步绛玄的衣摆吹得凌乱,剑光在昏沉的夜色里流淌,端的是肃杀凛寒。
闻灯将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上,坐在屋檐下,等步绛玄练完一套剑,轻轻叫了声:“步学霸。”
步绛玄朝闻灯看去。他眼底残存着些许剑意,整个人便如剑一般,冷得难寻丝毫感情。
闻灯注视着那些冷意,手指绕着刀柄上的流苏转了一圈,定定道:“我没有在意北苍望羲,只是他的长相有些特殊,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话到这里,他站起身,将刀插进刀柄,抬手举到胸前,比成一个心形,推向庭院里的人,眨了眨眼睛。
“我在意的人,只有你哟。”
一滴汗顺着步绛玄侧脸的线条滑落,滴入绛红衣衫上,晕成一道水痕。
冷风依然,而站在屋檐下
那个人,说完那样的话,做完那样的动作,立刻脚底抹油跑了,唯余浅金色的衣袂在虚空里拉出光弧,如花一般,静缓谢落。
虽说时辰不完,但夜色已在神京城中漫开,沿街的店铺前都上了灯,灯辉绵延不绝,向前向后蜿蜒,宛如一条长河。
闻灯站在人流熙熙攘攘的街上,回望大明楼片刻,低低笑了声,拨弄起刀柄上的流苏,往自己的小院走。
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
闻灯脚步一顿。
下一刻,北苍望羲出现在眼前,手捧一大束花,红橙黄绿青蓝紫,单瓣重瓣,各色各类都有。
闻灯赶紧往眼前凝出一副“眼镜”,往后退开,拉出距离。
北苍望羲不以为意地一笑,上前道:“你们小姑娘都挺喜欢花儿,但花的种类太多,我也不知道挑什么好,于是把这个季节里有的都带来了。”
这人将花递给闻灯。这些花单看都很美丽,但组合在一起,便杂乱得惨不忍睹。闻灯生平第一次见人这样送花,忍不住怀疑,这人脑子里装的是不是豆腐渣。
他又退一步,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开在不远处的白玉京院门,道:“北苍兄,不,北兄……”
“我姓北苍。”北苍望羲适时地说道。
“北苍兄。”闻灯确定了对他的称呼,“你找我到底是干什么?”北苍望羲想了想,说:“交朋友。”
闻灯:“……”
闻灯看了看面前这束七彩的花,又看了看拿着花的人,神情变得一言难尽。
“怎么了?”北苍望羲关切地问。
“你现在,跟之前在比试台上打人、以及昨晚抢我狼的时候,特别不一样。”闻灯藏起心中的吐槽,采用了一种谨慎的说辞。
此言一出,北苍望羲笑了,灯火照耀之下,他湛蓝的眼眸又显得有几分妖异:“这不是理所当然?你若处在对手、竞争者的位置,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挺公私分明。”闻灯小声道,继而冲他摆手,“谢谢,但我不要花。”
“不要?好吧。”北苍望羲耸肩,将这一大捧花抛向空中。
刹那间,花瓣漫天纷飞,洒进长街灯辉中。
这画面还挺美,闻灯看了一眼,提起脚步,继续朝着他的小院走。
北苍望羲延续了上午时做的事,和闻灯保持一尺距离,又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肩并肩前行。闻灯停下脚步,他跟着停下。闻灯左转,他亦迈步左转。
小院渐近,北苍望羲没有离去的打算。闻灯抬头看了眼天,又偏头瞥了他一眼,无奈说道:“你还是来问我吃血这件事情的。”
北苍望羲回看他。
闻灯又说:“我可以回答你,但在此之前,我要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北苍望羲点头道。
闻灯眸光一转,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小声问:“你和步绛玄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这话一出口,北苍望羲的神情发生了变化。他眯了下眼,又挑眉,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告诉你的?不,应该是你猜的,否则也不会问我。”
“看来还真发生过什么。”闻灯通过他的语气和说话方式做出判断
。
“并非什么大事,就是前两年雪渊战的时候,我和他就一些事情,产生了一些矛盾,然后动了手。”北苍望羲摊手说道,语气随意。
“矛盾?”闻灯甚是惊讶,他完全想不到步绛玄会和人有矛盾,毕竟步绛玄独来独往,和他人的联系都甚少,但同时又觉得,这个人总算活泛了些。
他不由问:“什么冲突?”
“一个问题。”北苍望羲竖起食指,在闻灯面前比了个“一”,不肯再说。
“你很会做生意。”闻灯一时无言。他看得出,步绛玄和北苍望羲之间的矛盾,定然不是普通矛盾,便寻思着过段时日到步绛玄那处打探,转而说起:“雪渊战……就是年底前的南北大比吗?”
“没错。算算时间,今年的雪渊战,就快要开始了。我们应该能碰上,那时候你就能……”北苍望羲说着说着,却不继续了,朝闻灯伸手,做了个“索要”的姿势,“该你了,我要的答案呢?”
闻灯一指不远处自家院子的大门,对北苍望羲道:“跟我来。”
半刻钟后,闻家花厅,吴婶将一盆辣椒花椒堆得冒尖、汤底红如烈火的菜肴端上桌。闻灯抬起手,微笑着对北苍望羲道:
“这就是我的答案,经典川、麻辣菜——毛血旺。”
北苍望羲表情微有变化,似有些出乎预料,但又不算太意外。
“毛血……旺?”
他将最后那个字拆开了念,上前半步,鼻翼翕动,仔细嗅闻漂浮在空气里的味道。过了会儿,他喉结动了动,神情间流露出好奇和渴望,问闻灯:“我能尝尝吗?”
闻灯将一副碗筷递到北苍望羲手中,道:“请。”
北苍望羲将筷子拿好,利落地从盆中捞出一块血旺,抖落上面的花椒与辣椒,细致认真看了一遍,送入口中。
他先尝了一小口,尔后将整块送入口中。
“不错,新鲜的鸭血,细嫩,但又不腥臭。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菜……就是太辣了,下次能少放点辣椒吗?”北苍望羲脸上浮现出享受的表情,但很快,苍白的肤色上泛起一团红晕。他感觉到舌苔如被针扎,猛吸一口气,赶紧放下碗筷,倒掉大半杯茶。
“还有下次?”闻灯挑出他话里的重点。
北苍望羲连喝三杯茶解辣,放下茶杯后,郑重道:“咱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不该常聚?”
闻灯听着这话,看了眼桌上的毛血旺,思索起来。
和凌云榜第三做朋友,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