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幽在新宅子住了一日,有些无所事事,便去外边逛了逛。
回来后,夜幽告知琏官上了悬赏令:“眼下桐山派跟玉氏联名要捉拿你,消息在外边都传遍了。姑娘,此地不安全,我们不如就此离去吧。”他竟不知,去南洲国那夜,她没有闲着,还杀了人家家主。
那玉琳琅,在修士界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玉氏有秘法,可以找矿山灵脉,所以在修士界,玉氏算得上是富得流油的世家,与各国皇族有往来不说,与各门派关系也不错。玉氏更有修炼心法,概不外传,虽然比不得修仙大派各自的功法,但也在中游之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些年玉氏更是派了不少灵秀聪慧的小辈,拜入各门派师尊或者长老座下,表现不凡。总而言之,玉氏是极有野心的一族。
玉氏跟桐山派的关系也很好,只是这两年,才渐渐疏远的。
可再如何疏远,琏官杀了玉氏家主,她都不能安然无恙。
他们这里就四人,还明晃晃地住在桐山派脚下。夜幽担心迟早动起手来,他们无法抵挡。
他说话时,琏官在喝茶,一杯茶见底,她道:“且看吧。”
她并不担心,也无慌张,如往常一般。
皇帝都不急,他太监急什么呢。夜幽想到这里,有了探问的心思:“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若是我能帮得上,你尽可以吩咐我。”
一旁的瑛姑看了他一眼:“你得空,就将外边的地扫了。”她看出来了,夜幽想在姑娘跟前讨好,挤走她的位置。
天不亮瑛姑外出买了只鸭子,沈朝在厨房做老鸭汤。琏官便道:“你倒是可以帮我寻一人。”
言洄不见踪迹,她点香亦无用,不如便交与夜幽去找。
夜幽只想着用心做事,好好表现,以后有机会在她跟前做妖兽。等她将要找之人的样貌一一勾勒出来,他“咦”了一声:“这人倒是跟大国师有些像……”
可感觉上不同,明显不是一个人。
只是倏而,夜幽又不敢确定了。
那时的齐遇,他都以为不是沈朝,只是一个长得像的人。
琏官可以确定:“他们只是长得像。”
言洄在同乐谷时,沈朝都一直封印在齐山的那具琉璃棺椁之中。这千年来,世事变化,沈朝是沉默着在打量,重新认识这世间的。而言洄常年在外行事,并不像沈朝那样格格不入。一些行为动作,在细节中可见一斑。
再像,都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只有这画像,夜幽却不知从何下手:“我该从哪里找起才好?”
言洄的修为不低,若是隐了行踪,夜幽就算将天下翻了个底朝天,言洄在他的身边走过,也未必能将人认出来。
琏官道:“你去幽冥之泉问问。”
传说幽冥之泉有一棵幽冥树,此树通晓世间万事万物的来处去处。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仙神,只需要名字或画像,幽冥树便会给出答案。
可幽冥之泉只是传说,夜幽从未听说有人去过:“那地方轻易可进不去……传闻去幽冥之泉,需要燃烧心油火。”
以心炼化出来的油,用来点灯。灯亮,才能找到去幽冥之泉的路。这心还得是至阴至恶的妖魔鬼怪的心才行,杀之取心,数十数百才能炼出小半杯心头油,还得忍受那些妖魔鬼怪之心的诱引,长久如此,炼油者也会疯魔。
琏官从袖袋中掏出一只陶瓶:“这东西我有。”
心油被装在一只蓝紫的陶瓶之中,周身被黑气环绕。夜幽吓一跳:“姑娘,这东西是你炼出来的?”
琏官道不是:“很久以前交换得来,只是从未用过。”
她的袖袋堆积了太多陈年的老物件,有些是玄照给她的,有些是其他长老护法们送她的,有些是言洄给她的。另外的一大半,是她执掌训诫堂时,那些被关押的妖魔鬼怪贡出来的。
这心油,是一个魔给她的。
魔叫盛绛,曾经是普通修士,与人相恋,后来识破那人其实是伪装的妖。盛绛欲分手,那妖挽留不得,愤而杀了盛绛全族,更将盛绛丢入魔地自生自灭。
数百年后,盛绛成为一只暴虐成性的魔物,逃出魔地。在世间滥杀无辜的盛绛偶尔会清醒,想起那只妖,他要报仇。可盛绛始终没有那只妖的踪迹,后来便想到去幽冥之泉探消息。这心油,便是盛绛炼出来的,其中还融了他的半颗心。
只是不待他去幽冥之泉,他便被桐山派长老抓拿,关押在了训诫堂中,一关便是数百年。寿命将尽时,他唤来琏官,用心油换了一颗绮梦丹。
那妖杀了他全族,盛绛便一直活在自责与仇恨当中,数百年又数百年,盛绛始终挣不开训诫堂,杀不了那妖,他又不能放下,实在不甘。吃绮梦丹,他至少能在梦中杀死那只妖。
琏官将心油一直放着,之前未想到会用在何处,现在却能派上用场了。
夜幽接过那蓝紫色的陶瓶,有些踌躇:“这一去幽冥之泉,路途遥远,听闻要走上个三五年才能找到地。在那之前,姑娘你能好好活着么?”
这不是三五天,而是年,这么长的时间,出现什么变故,夜幽都不觉得奇怪。
悬赏令已出,迟早会有人找上门来,夜幽有些担心:“要不,我还是呆在这里吧……”
琏官将言洄的画像卷好,放进卷轴之中。她想到万福楼与夜幽正式见面的那次:“虽然不知道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但你若是做成此事,我们可以结契。”
夜幽手快地拿过卷轴:“姑娘放心,我这就去。你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话落,夜幽一溜烟就不见了。三五年的时间,不短,所以他更想要速速为之,尽快了结此事。
他变地这么快,走地这么快,倒是将瑛姑给看愣住了:“姑娘,他真的能找到地方问出来么?你真的要收下他?”
如夜幽所说,那地方太远了,耗时太久。若是无事,琏官都想自己去了。可她目前不打算离开此处,既然夜幽得空,使他去也是一样的。
知道言洄如何,琏官才算是放下心里的一桩事。
瑛姑的问题,琏官只是答:“那得看他何时回来了。”
沈朝炖了一锅酸萝卜老鸭汤,煮了一大锅饭。
回来不见夜幽,沈朝随口问起,瑛姑便说了他的去处:“我看他是没福气吃小齐哥做的汤了,也不对,我看他还挺欢喜的。”说到这,瑛姑喝汤也没那么快乐了。她是巴不得夜幽十年八年的不回来。
沈朝摇头,将琏官那碗汤放到桌前,道:“今晚应当会有客。”
新宅院会有什么客呢,他这是让她今晚别出门的意思。
琏官低头喝了一勺汤:“你算得出人多么?别弄坏了这庭院。”她是日日耗着灵力养这些花木的。
桐山派周围灵气充沛,倒适合她呼吸吐纳,比之前赶路修炼要快得多。
闲时喝喝沈朝倒的水,煮的茶,煲好的汤,琏官的灵力有所增长,脸色也恢复至下山的样子,比她瞬行远处杀些妖魔鬼怪效果还快得多。
杀作恶作乱的妖魔鬼怪,琏官起码心里踏实。
喝他混了术法的汤水,琏官只觉得茫然。沈朝对她好,似乎好过了头。
将最大的那只鸭腿夹到她碗里,沈朝道:“多是不多,却是桐山派来人。”
琏官看着那只大鸭腿,突然没了胃口。
刚入夜,天便下了一场小雪。
崔雨是带着小师弟叶秋一块来的,正经地敲门,是瑛姑开的门。崔雨的视线落在瑛姑那,只是一瞬,道:“劳烦,我找琏官。”
沈朝已经准备好了茶,炉子里咕噜噜还烧着热水,屋内暖和舒坦,琏官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边慢慢飘落的雪。
看到来人是崔雨,琏官并无意外,指了指座位:“崔雨师兄,叶秋师弟,随便坐吧。”
崔雨是来劝说琏官回山负荆请罪的:“玉氏这次派了人来,一定要你亲自去留江镇一趟,不捉到你便不下山。师父晨间听说了这事,让我传你速速回山。”
他口里的师父,是玄和长老,琏官的师父玄照还闭着关。况且杀玉琳琅,琏官并无后悔,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有罪:“我不回去,等掌门出关后再说吧。”
崔雨就知道这样:“你离开训诫堂数月,既回来了,便继续执掌训诫堂。玉氏的人怎样都好,只要掌门不出关,你便待在训诫堂,总比在外头对着那些修士好。”
那些修士只是暂时不动手罢了,但认准时机,还是会下手。崔雨认为,没必要在外头面对这些风险。
“师兄以为,我在训诫堂中,便能好么?”琏官能想见,只要她回了训诫堂,山中的长老跟护法们都坐不住,他们会将她押到玉氏,以堵住悠悠众口,“这事我没错,不能任由人发落我。”
崔雨不知道玉琳琅是哪里得罪了她,何时得罪了她,让琏官如此:“那你杀玉氏家主玉琳琅,所做为何?”
女修浅色的眼眸都转为深幽的黑,仿佛无尽的漩涡,琏官道:“报仇,以命抵命。”
想到了什么,崔雨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不远的群山之上,掌门闭关的大门骤然开了。
玄照,提前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