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琅琊国，暂不可瞬行，因为琏官的魂魄承受不了过多术法折腾。

瑛姑出去买马车及其他，同时听了点消息回来：“说是悬赏令已经撤了，此后姑娘都不再是桐山派弟子了。还有说，姑娘是自请下山的，下山后就不知所踪。”

越说，瑛姑就越气：“什么不知所踪，明明姑娘就是上山后丢了性命，如不是小齐哥你召玄水珠回来，姑娘的魂魄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全。”

沈朝道：“那山中并不是只有桐山派，还有同乐谷。况且，若是桐山派做的，桐山派定会认下。因此，琏官之死，与桐山派无关。”

杀玉琳琅已有人证，桐山派虽不曾派人下山捉琏官，但因是修仙门派，所以站在至中的立场。

玉琳琅有可杀的理由，琏官不算滥杀无辜。桐山派这几天看着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会因玉氏所逼，就将琏官怎么样，不然一修仙门派耳根子也太软了。

琏官一直有自己要做的事，集齐东西开启阵法。

这个魂天阵，就是那个阵法。

玄水珠在魂天阵中，派上了用场。

玄水珠是他的物件，幸而，琏官是用它做阵眼。若她取用其他灵器，沈朝未必能将她召回来。

魂天阵法很特殊，以人魂以灵器入阵，效果因人因灵器而异。魂天阵结阵之时，必须心无杂念。若人魂在世间牵挂太多，执念过深，那所作魂天阵必因杂思过多而失效。

为着目的一往无前，才能提高阵法成功的可能。

琏官是安排完所有，又自请下山后，才心无旁骛决意结阵。

在这之前，琏官就跟往常一样，不曾透露一言就上了山。

想来瑛姑在这里，她是觉得无碍了。

至于他，此前是一个同行人，此中算是她历练之人，此后兴许再没关系了。

那日琏官曾对他说的话，什么修心赌心，都是权宜。她压根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所以不必跟他有所交代。

如今琏官的魂魄并无裂痕，亦无妖魂半点气息。想来是遂了心中所愿。

她当真是做到了心无杂念，一往无前。

明白这些，还真让人难以舒坦。

姑娘之死既与桐山派无关，瑛姑想了想：“那就是说，姑娘变成这样，跟这同乐谷的言洄言先生大有干系？”所以小齐哥才让她在这里盯着。

沈朝点头。

瑛姑彻底明白了，她满怀希望地望着沈朝：“小齐哥，你一定要早点带姑娘回来。”

白衣少年坐在案前，淡笑道：“尽量。”

*

沈朝驱车慢行，一路北上，一个多月后，才走到路程的一半。

好在天已经没那么冷了，冬衣外边套上一件避风的长袍，迎着日头赶路，还会出汗。这时候斗笠的好处便显露出来，既能避阳也能遮尘。

某日午时过后，沈朝驾车在路边的树荫下小憩了两刻钟，醒后，他慢悠悠地又将锦囊拿出来看。

日日喂血，琏官的魂魄没有长大的迹象，只是看着没那么虚弱罢了。

他如往常那般，用指腹抚她的头发，今儿却有些意外。沈朝刚顺好她的头发，琏官便睁开了眼。

淡色的眸眼微微一闪，琏官看到那近在眼前的巨大手指，还有不远处，那恍若巨人般的沈朝。而自己，却躺在那颗玄水珠之上。两相对比，自己变得过于渺小了。

琏官感觉着这份刚醒来时的诧异，还没能回过神来。

她比预料中醒得早，对着小小的她，沈朝轻声问道：“你感觉如何？”

琏官看自己的手，发现她是透明的：“我死了么？”黑裙还穿在身上，但没有以前那种封印妖魂的沉重感了。

沈朝道：“是。”

“我居然死了。”

看她自己都非常意外，沈朝用指尖微微点了点琏官的头：“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

原来她不是一心求死。知道这点，沈朝没来由地好受一些。

身上妖魂已消，那魂天阵成了，她如愿了。

虽死，但不后悔。琏官脸露欢喜：“我死，是因为我开启了阵法。”

魂天阵威力极大，她在阵中与妖魂纠缠了许久，才将它从身体里剥离出去。在阵中，她与那妖魂面对着面狠斗了一场。最终，也不过是平手而已。

幸而彼此都是在阵里，妖魂逃不掉，亦不能入她的体内占据她的身体。阵法运转之际，妖魂无能为力，只能挣扎尖叫着被阵法撕碎。

琏官已入阵，她一样逃不掉，逃不出来……

现在，她的魂魄却出来了。这玄水珠的主子是他，被她带入阵中，他迟早会察觉。琏官了然：“所以你将玄水珠召回来……”

现下魂魄已经补全，魂魄是全乎的。

可惜，她死了。

既是死者，自然再不能炼南玄功了。她的本命灯碎了，师父一定会知道，说不定心里还会恼她自作主张。可逝者已矣，他不会多怨怼她，只会恼恨言洄。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就不在同乐谷结阵了。

同乐谷与桐山派那么多年的关系，以后还会不会一如往常，琏官不知道。

现在她担忧这些也没用，她死了。死者为大，生者的事，她不必忧心，不必挂怀，因为活着的人总有办法。

琏官长叹了一口气，随之慢慢起身，定定站在玄水珠上：“你帮我将鬼差召来吧。”好在他恢复了记忆，有灵力，那按她所说，将鬼差召来必不是难事。

召鬼差……沈朝问：“你赶着去投胎么？”

琏官伸手理了理头发，笑着答应：“是啊，得赶个好时辰。”与她而言，现在正是好时候，日头高高挂，照着人暖和。天不冷也不热，好赶路，亦利妇人生产。

下一辈子，她能否不做个孤儿呢。下一辈子，她能否还做修士呢。

统统都不知道。

此刻她的笑，跟以往的笑都大不相同。像如释重负，终于要迎来曙光与新生。

这一刻的琏官，是打心底的欢喜与畅快。

沈朝心里有一个声音，放她走，让她走。可是，另一个声音更强烈，更渴望。

是不是正好趁此，牢牢地攥住她，攥紧她。

沈朝无法像她这样笑，只道：“别去投胎。琏官，留下来，我给你找一副身体。”

他不想她就这么走了。既是她唤醒了沉睡千年的他，那便在他身边永生长伴吧。

沈朝的神情很陌生，言语很危险。

琏官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我不要别人的身体。”

不管是生人之身，还是死人之身。那都是别人的，不是她的。

沈朝点头：“那就不要别人的。”

他是不是没听懂她的话，琏官道：“你用我的办法，速将鬼差招来。”再拖下去，就太晚了些。

“你在命令我么？”沈朝突然伸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发顶。

这玄水珠就那么大，再怎么闪避都是闪避不开的。

琏官意识到，现在的沈朝与她而言，不仅是一个巨人那么简单。她会做表情，所以她眉眼弯弯，也能学他的样子温文尔雅：“不，我不是命令你，是在与你商量。”

“那我也是在与你商量，”沈朝恋恋不舍地将手收回来，“你醒的这短短片刻，我正欢喜着。可你为何不问问我，不问问瑛姑？就想着指使我给你召鬼差？”

那是因为她知道他们会没事，她既死在同乐谷，无论是桐山派的人还是玉氏的人，都不会去找沈朝跟瑛姑的麻烦。瑛姑就算有什么事，琏官相信沈朝也能护得住她。

他这么拿出来一本正经地问，琏官只好那么一本正经地答。

“问题就在这里，琏官，你压根就不关心我们。”

沈朝现在的表情，似是生气，又不仅仅是生气。

他说得对，也不对。

琏官一时间难以把握那个度，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看向别处。此刻她才看到，他们不是在新宅子里，而是在一辆车内。

陌生的车顶车壁，隐隐能听到外边马儿的呼吸甩尾声。琏官疑惑：“你这是远行，你要去哪里？瑛姑呢？”

她终于注意到了，很多时候，她不是一般的迟钝。

只要她不一直念叨着召鬼差，沈朝愿意就此揭过：“我要带你去琅琊国，现下已经在路上一个来月了。你在玄水珠上沉睡，我只能将你放入锦囊中随身带着。至于瑛姑，她在家里守着，顺便探探消息，看看那言洄什么时候回来。”

上次都去过一次琅琊国了，那已经是汪洋，是泽国。琏官不解：“去琅琊国做什么，凫水么？”

沈朝也想到那时，被她教着凫水的场景了。他禁不住笑起来：“我已醒来，那便试试设法褪了那水。既要让你重生，回琅琊国倒是有地利之便。”

那琅琊国又不是一个小村或小镇，是个国家。沈朝还能褪去那些水？琏官看不出他是在说笑，还是当真有那能耐：“你要给我找一副身体，可琅琊国已无人，算什么地利之便？况且，助人重生有违天道。”

死了便是死了，设法凭借其他躯壳再活过来，那她算什么？还是完整的人么？她的新身份又是什么？

此举尚未成形，就艰难重重。琏官觉得，得设法让沈朝彻底打消这个痴心妄想的念头才行。

※※※※※※※※※※※※※※※※※※※※

上一章结尾有修改，挪到这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