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芝眸光一紧,松开江泯之,交握峨眉刺,轻叱一声:“你先走!”
随后她一个飞身,竟直冲入官兵中,要以一己之力缠住官兵,给江泯之留出逃跑时间。
正当大家都以为她要强行冲围时,她忽地脚下借力,腰身一拧舍开众官兵直奔纪心言而来。
纪心言不料她会调转剑锋,根本来不及抵挡,只顺着本能挪步闪身避过两招,第三招却怎么也避不开了。
她这三脚猫功夫到了真正的练家子手里完全不够看。
她急着去摸靴筒,却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的匕首已经阵亡了。
这一分心的工夫,兰芝的短剑就架在她脖子上。
纪心言赶忙告饶:“女侠,冷静啊……”
兰芝一反刚刚的温婉贤淑,看向俞岩,冷道:“都说临淮太守俞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既是如此,应该不会看着无辜百姓枉死吧。”
俞岩眉头紧拧:“以你今日所为,已是犯了法。但念你被歹人蒙蔽,其情可谅,只要速速放了她,本官尚可从轻发落。”
兰芝低笑:“大人若是硬来,那我只好请这位漂亮姑娘帮我挡剑了。”
她说着,剑又紧了几分,纪心言倒吸口气。
“住手。”俞岩道,“你要怎样?”
“很简单,放我们下山,我保证她毫发无损。”
俞岩到底是个善良的人,面上显出犹豫之色。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男人凉薄的声音。
“哪个也别想走。”
随着声音落下,官兵中分出一条道,韩厉穿着黑底狮纹锦袍分众而出,手上握着一根黑漆漆的马鞭,身后是几名炎武司司使。
纪心言心中一凉,催命鬼来了。
书里,韩厉包围破庙时,江泯之是昏迷的,兰芝将他藏到香台后,以佛像做挡。
那时兰芝手中没有人质,韩厉也不像俞岩这般有商有量,而是直接动手。在他的剑即将刺中兰芝时,江泯之醒了。
如今来的是俞岩,以纪心言对他的了解,他应不会放任兰芝伤害自己。
但现在韩厉到了。
他才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哭死。
“一个是凶犯,一个是帮凶,两个都得抓。”韩厉闲闲道,“至于杏花姑娘……俞大人多虑了。江泯之自诩正义,断不会让无辜女子因他而死。她若真把杏花姑娘杀了……”
他看向兰芝,笑道:“江泯之怕是也不会原谅她。你看她的剑,离脖子远得很呢……”
话音一落,纪心言明显感觉到剑锋挪近了。
她恨恨地瞪了眼韩厉。
俞岩仁义忠厚,韩厉却惯会玩弄人心,两个人处事风格截然不同。
这点兰芝也感觉到了,她的身体明显僵硬,握剑的手骨节发白,微微颤抖,看向韩厉的目光充满警惕。
“江泯之呢?躲起来了?”韩厉啧啧摇头,“太让我失望了。我可是费了很大劲才查出他的真实身份。他不想知道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兰芝顽强抵挡。
“不懂就不懂吧,反正和你无关。”韩厉道,“不过我好奇,杀了你,他还好意思躲下去吗?”
他话音刚落,身后几名司使已经抽出剑。
“不可!”俞岩急道,“杏花姑娘还在她手上。”
韩厉仿若未闻,手一举:“动手。”
兰芝登时慌了,架在纪心言脖子上的剑上下为难。
庙内传来少年咳嗽后的沙哑嗓音。
“住手!”
随着一阵咳嗽声,江泯之慢慢地慢慢地从庙中走出。
和上次在茶棚相遇时相比,此时他的脸色已不能用苍白来形容,隐隐透了一股死灰色,仿佛一条腿进了棺材。
他左手握着长剑,立在庙门前,单薄的似乎风一吹就能倒。
但任凭山顶大风吹得衣衫飞舞,他仍纹丝不动。
“泯之!你快走!”兰芝急得快哭了。
江泯之瞅着韩厉,问:“那日扮成毕长林的人就是你。”
韩厉弯唇:“如果你也知道提前扮一下,至少懂得遮个面,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抓到你。”
“看来……”他把弄着手中马鞭,笑着说,“养大你的人、教你功夫的人,他们似乎没教过你要懂得保护好自己。”
他说完,人腾空跃起,手中马鞭朝着江泯之挥去。
江泯之脚下用力,对着兰芝方向挥出一掌将她推远,随后举剑迎了上去。
兰之借力抓着纪心言连退数步。
马鞭缠上长剑,韩厉到了江泯之身前。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让她走。”江泯之咬牙。
“是她自己不走。”韩厉漠然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你该庆幸,死到临头有人愿意陪着你。”
他将功力运至马鞭,看着江泯之灰败的脸色,说出的话毫无温度:“江家上下二百八十口,尽已死绝,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江家后人?”
江泯之唇角紧抿,勉力支撑,无法开口。
“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力,必是用了自伤的速成之法,养大你的人好像不怎么在乎你的死活。”韩厉轻笑,“江家出事时,你应是五六岁,该有点记忆了。看着家人披枷斩首,死在你面前,鲜血流了一地,残肢断骸无人收拾……”
他用一种沉静的淡漠的语气描画着血腥的场面。
他推进一步,江泯之往后退一步。
“这样的画面定会深深地印在脑中,让你日夜不得安眠。”他问,“你有过吗?”
江泯之眼神微动。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些。
“你闭嘴!”他咬牙,手下用力,马鞭寸断。
韩厉往后退了一步,笑道:“你当我有兴趣了解你的过去?我想查的,是江家的漏网之鱼,那个养大你的人。”
“可惜。”韩厉遗憾道,“她已经死了。”
江泯之愣了下,随即眼中生出怒火,这怒火使他灰败的面色出现了一丝红润。
“是你……”
“天真。”韩厉打断他,摇头道,“她是自杀的。”
“不可能!奶奶怎么会自杀,她那么坚强。”江泯之唇角溢出血。
韩厉道:“江家太夫人出身武将世家,性格坚毅,所以她才有勇气自杀。因为只要她死了,你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会永远替她去杀人!”
“杀死那些她认为的仇人,不管这些仇人是好是坏。”韩厉说着,一掌拍向他胸口,“你脑中的名单还有多长?俞岩为官清正一心为民,是不是也在你的名单上?”
江泯之支撑不住,单膝跪地,硬生生忍下一口鲜血。
韩厉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武功虽高,却缺少经验,此时出山,并不是报仇的好时机。但江太夫人自知时日无多,不得不现在就把你放出来。”
他单腿屈膝,半蹲在江泯之面前,带着笑道:“没错,就是‘放出来’,你不过是她养的一条凶狠的会咬死人的狗。”
韩厉的讲述太过残忍,残忍但真实,真实到让人很难不相信。
即使纪心言已经读过原书,仍然被这些话中的真相刺到,更遑论江泯之。
就在这一刻,纪心言意识到,她从没见识过真正的韩厉,那个在书中改变江泯之命运的反派。
此时的江泯之已是心神大乱,剑撑地想站起,却是徒劳。
“泯之——”兰芝哭着喊道,“住手!他受伤中毒,你们恃强凌弱算什么英雄!”
韩厉忍不住笑了,道:“英雄?我不光恃强凌弱,我还要以多欺少。”
他招手:“把他们两个都抓起来。”
江泯之闻言终于暴起,韩厉早有防备,抽剑相迎。
剑锋相击,江泯之内伤发作,鲜血喷出。
兰芝哭喊:“泯之,你走啊!!”
纪心言怕她情急之下伤了自己,赶紧劝道:“你走,你先走,你不在这,他肯定有机会脱身。”
兰芝听了这话,一下子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个人质呢!
她又来了力气,抓紧纪心言,对着俞岩喊:“俞大人,你们再不住手,我也不管什么道义,定会杀她陪葬!”
纪心言:……我日。
就在这时,韩厉突然朝她看了一眼,眼神中似有深意。
纪心言恍然,此时兰芝分神剑锋不稳,是个逃脱挟持的好机会。
她眼一闭,头向后猛地一撞。
兰芝心思全在江泯之身上,冷不丁面上一痛,人本能朝后仰。
纪心言瞅准空子,抓住她胳膊将人一推,脱离刀锋威胁。
她往前两步,只听得身后女子低呼。
转头一看,却见兰芝跌跌撞撞退到了崖边,脚下一滑,便向下滚去。
纪心言一惊,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男主的爱人死在自己手里。
她来不及多考虑,手已经下意识伸出,一把抓住兰芝衣带,自己被惯性牵引重重地趴在地上,往前冲了一段,悬停在崖边。
衣带绷得笔直,随时可能断裂。
兰芝震惊地仰头看着她。
纪心言脸憋得通红,吭哧道:“你好重啊……你自己能不能上来……”
兰芝却皱起眉,一手抓上衣带,咬牙低声说了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