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原野跟纪心言大概讲了讲五年前“纪家班”戏船失火一事,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现在应该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听他这么说,纪心言倒乐得轻松,只把这当成一次短途游玩,顺便了解下剑州的风土人情。
天公做美,这一日天气格外好, 温暖不闷热。
天空透蓝透蓝的, 几乎没有白云,沿着芜河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雪山。
纪心言上辈子忙于工作, 心中对朋友圈里看到的风景照向往不已,唯一的安慰就是比同龄人高出数倍的工资。
本来升职加薪后, 她决定犒劳自己一回,把积攒几年的假期一口气用掉, 跟朋友约好了去云南看雪山。
眼一闭一睁穿越了, 连一次年终分红都没拿过。
穿越后倒是东奔西跑的走了不少地, 可惜都是被迫的,并没有闲心欣赏风景。
临淮的名山古迹、丹阳的小桥流水, 一个也没看过。
如今到了剑州,看到之前心心念念的雪山难免动心。
古代交通不便, 路匪又多,此番事了离开,她将来难有机会再来剑州。
若能趁这次近距离欣赏一番最好不过。
她深呼吸,满心向往:“真想去雪山看看。”
原野听到了, 悄悄溜到她旁边, 撺掇道:“我也想去看看, 回头你跟老大说说呗。”
纪心言斜睨他:“你怎么不去说。”
“我说他肯定不同意。”
纪心言狐疑道:“我说他会同意?”
“不试试怎么知道,大不了挨顿呲。”
“……让别人去挨呲,你倒挺想得开。”她嘲道,又看眼韩厉背影。
五月的剑州气温略高,晌午更热,所以大家都穿的比较轻薄。
韩厉一身黑色长衫交白领,腰间佩把长剑,减去几分文人闲适感。
这长衫看着寻常,其实是蚕丝织就的,又薄又轻,内里再配上同样布料的衬衣,即使在夏天也不会热到哪去。
纪心言嘀咕道:“我不说,等事情结束,我就自由了,到时我自己去。”
“你这就不仗义了。”原野不满,“老大不去我就去不了。”
纪心言嘿嘿笑:“那你去跟他说呗,大不了挨顿呲。”
在他们前面,包崇亮正跟韩厉介绍。
“此河名芜河。河水源自雪山,直穿过剑州,尤以滇城河段景色最美。再过些天便是雪山祭祀的日子,热闹得很,大人闲时不如安排上一两日稍做游玩。”
借着芜河风景,滇城渐渐发展为剑州核心城池,经济发达。
同时作为周边两座雪山的大门户,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慕名而来。
这个年代,也就读得起书的文化人才旅得起游。他们大多体弱登不动雪山,但能在雪山脚下吟颂几首诗也是很有逼格的。
若有那么一首半首流传出去,对仕途大有裨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滇城出名的特产都是来自雪山的馈赠。
雪兔皮、雪狐皮、千金难求的雪狼王皮,还有雪山灵芝等出自极寒之地的名贵药材。
除了这些特产外,当地人民还借势发展起了更有前景也更为赚钱的娱乐产业。
从街头打把式卖艺到戏楼子听曲看戏,从茶馆酒肆到青楼画舫,顺着芜河上游走下来,红砖绿瓦,柳船轻烟,让人眼花缭乱。
河畔绿树成荫,河面水光粼粼。
人文的,自然的,各种风景陪伴下,一路行来丝毫不会无聊。
“你在剑州很久了?”韩厉问包崇亮。
包崇亮应道:“自剑州卫所成立致今十余年了。”
“卫所与安王府关系如何?”
“往来不多,但也无甚矛盾。”
纪心言今日穿了身青色劲装,手脚束起,头发扎成马尾,若再佩把剑,活脱脱一个少年侠客。
她脚步轻快地跟着,眼睛不住地被路边各式各样的小商贩吸引。
“我都看见至少三个摊子卖雪狼皮了。”她竖起三根手指,“到底是雪狼真有这么多,还是假货?”
包崇亮闻声笑道:“雪狼皮虽不算太稀罕,但也不会这么多。毛色纯白的雪狼王皮才是真正的稀罕物,偶有雪山猎户打到,都会直接卖给安王府。这里卖的毛色纯白的定是兔皮仿的。”
纪心言朝原野使个眼色——买不买?
原野撇嘴摇头,显然看不上。
包崇亮指着前方一处人多的地方。
“那里就是来风码头,属下先过去让他们稍做清理。”
韩厉点点头。包崇亮便带了几名司使快步往码头去。
纪心言一手摸着下巴,颇是遗憾:“还真是假货啊,可惜了。雪狼皮御寒性能应该很好,往北边卖说不定很有市场。货源不足是个问题。”
韩厉瞥她一眼,心下好奇,问:“你自小学戏,怎地总想这些做生意的事?”
“……”纪心言随便找了个理由,“唱戏太辛苦了,我现在有本钱,想试试做生意。”
这话听上去有些道理,韩厉默默点头。学戏确实辛苦,地位又低,而且自从他认识她以来,就没见她练过一次功。
唱戏的本事怕早丢到九霄云外了,确实像怕辛苦的。
纪心言东看看西看看,左摸摸右摸摸,不时还要和小贩们闲扯几句。
韩厉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各式小摊店面,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什么都有,再瞄一眼她越走越慢的腿,照这速度,一条街能走上两个时辰。
眼看着她又往旁边挪步,他伸手,半扣住她脖子,将人扯回身边。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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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河河面很宽,几乎无浪,大大小小的画舫或停在水中或等在岸边,不时有断续的丝竹练习声传出。
这些画舫大小不一,功能不同,有些是吃饭的,有些是听戏的,自然也有会佳人的。
每年一度的芜河花魁之争也是滇城重要活动之一。
此刻最吸睛的是河对面一艘足有四层楼高的巨大画舫。
奇怪的是,那画舫并没有在水中,而是停在岸边。
在画舫与河水相接的地面上,整齐地排开一溜滚圆木桩,斜斜地从地面插入河水中。
包崇亮刚刚打听过了:“这是芜河最大的戏班‘赛繁花’,他们换了新船,比以前的高出两层,今个头回下水,正在准备祭船礼。”
“现在的芜河有多个码头,但最大最热闹的还是中游这个。”他感叹道,“十年前的来风码头还没有现在一半热闹,只偶尔有戏船经过停留几日。当年赛繁花就是如此,不过班主有眼光,觉得这块地前景好,便停下不走了。”
纪心言看着髹以红漆的巨大戏船,心想原主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戏船里吗?吃住在船上,每到一个码头就停下几日,唱上几出戏赚些钱,待到客人少了,就启船往下一个码头去。
一年年周而复始,想想就觉得沉闷。
不过她以前的工作换别人想来估计也很沉闷。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辛辛苦苦讨生活,谁也别笑谁。
和这些热闹相反,河岸边零散地蹲坐着十数个脏衣乱衫的男子。
有一个正啃着粗饼,啃得急了,躬身捧把河水喝了。
与河面上精致的繁华形成反差。
“这些是码头的船工,平日候在岸边等活,摆渡或修理。大画舫一般有自己专门的船工,小画舫没有,需要时便从岸上找一个。”包崇亮介绍道,“只要人勤快能干,时间长了,熟客多了,收入尚能养家。”
“大人,那个戏班就在这个码头着火的吗?”纪心言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并不能想象失火的画面。
“是啊,府衙记载都死了。”韩厉不动声色环视四周,漠然道,“据说第二日尸体在岸边排了一溜,烧成枯骨分不清谁是谁。”
……现在有画面感了。
就在几人站在来风码头,环视周遭风景时,一个带着欣喜的男声从河面不远处传来。
“千户大人?”
他们寻声看过去,只见一身穿青色锦衣的中年男子正从一艘二层画舫探出头往这边看。
“杨大人?”包崇亮眯眼细辨后唤道。
那画舫已开出去一段,杨大人忙将船叫停,快步走出,坐着摆渡小舟往岸边来。
趁这工夫,包崇亮低声对韩厉介绍。
“滇城水令丞,杨斐。芜河河道皆归他管,属下调查戏船失火一事有他从旁相助。”
说话间,杨斐已经到了,他提步上岸拱手施礼:“竟然在此巧遇千户大人,失礼失礼。”
包崇亮笑着回应。
杨斐看向韩厉,刚刚包崇亮对这人的态度他可全看在眼里了,当下恭敬地问:“这位是……”
包崇亮笑道:“这是炎武司左督卫韩大人。”
杨斐听完,忙躬身行礼。
韩厉淡淡地点下头,不管从职位还是权势,他都没必要对杨斐客套。
杨斐不介意,热情邀请他们上船坐坐。
“今日赛繁花新船下水。新船下水在我们剑州是件喜事。大人既然遇上了,不如上船讨个好彩头?”
包崇亮看向韩厉,等他拿主意。
韩厉略一沉吟点点头。
杨斐租的画舫停在河中,需坐摆渡小舟过去。
小舟不大,来回两趟才将人全带到船上。
上了船纪心言才明白,所谓讨个“好彩头”就是将船停在新船下水位置附近,待船一下水会在河面引起大波浪,能被那波浪扫到便是讨到了好彩头。
这艘画舫实际有两层,吃饭在一层和二层,但船主人在顶上加了一圈栏杆,专门为观赏芜河风景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