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这么静静站着,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苏千澈既已睁眼,对方必然已经发现,她也不装睡了,身体懒洋洋地动了动,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千殇?”
人影没有回话,听到问话只缓缓向前迈了一步。
只一步,他的身影便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微弱的星光透过格子窗照进,能看到来人轮廓柔美,肌肤白皙近乎透明,极踝的发丝在身后微微晃动。
感觉他的状态似有些不对,苏千澈坐起身来,左手慵懒地斜支着脸颊,淡淡地回望他,也不说话。
半晌,千殇眼皮动了一下,又向前走了一步。
“离开他。”男子的声音干净空灵,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极为悦耳。
可是苏千澈却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离开谁?”
“皇甫溟。”
苏千澈默了默,问:“有补偿吗?”
千殇虽然知道苏千澈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此刻听到她的回答还是愣了一下,随后才道:“你想要什么。”
苏千澈勾唇笑了。
这种霸道总裁剧情里女配为了让女主离开男主随手甩支票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皇甫溟会跟我来这里,是不是知道你会来找我?”苏千澈扒了扒散下来的头发,全数捋到脑后,“或者说,你是想对我不利,只是碍于皇甫溟的情面,所以才没有直接下手,而是警告我?”
千殇不语。
“啧,和你们这种闷葫芦说话真累,初遇的时候不是挺好嘛,那么大胆豪放,哎,你不说话,不是可惜了你这副优美的嗓子?”苏千澈曲腿坐着,手臂慵懒地撑在腿上。
“离开他。”千殇重复道。
苏千澈摊了摊手,“这句话,你应该对皇甫溟说,若是你让他离开,我会很感激你的。”
千殇眼睫动了一下,再次上前一步。
男子与床的距离,不足一尺。
“离开他。”千殇再次重复道。
苏千澈叹了一口气,“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明明长得这么温柔,却做出这么咄咄逼人的事。”
千殇没有说话,他的唇角抿了抿,像是迟疑了一下,随后便是一道锃亮的光在黑夜中亮起。
光亮划破黑暗,带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是一柄短剑,长约两尺,剑身秀美,却杀机毕露。
苏千澈双眸微眯,在男子出手的那一刻便直接扬起匕首迎了上去。
“啧,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开打了?”
“噌”
清脆乃至刺耳的声音响起,一股大力从匕首传过来,苏千澈手臂发麻,差点握不住匕首,千殇却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短剑回收一段,再次向苏千澈刺过去。
苏千澈眼眸微暗,千殇上来便是杀招,竟真的是想取她的性命。
然而情势危急,容不得她多想,她现在处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利于身法的施展,千殇站在床前,便挡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千殇,你可是给我看过果体的,怎么现在出手毫不留情,我真是太伤心了。”苏千澈幽幽叹道,说着伤心,面上却无丝毫伤心的情绪。
千殇的动作明显滞了一下,之后便是更迅猛的攻击。
苏千澈在床上无法躲避,床前的空位又被千殇堵住,只能硬接下他的攻击。
可千殇带着内力的攻击,岂是那么容易招架的?
几次交锋之后,千殇的力道一次比一次大,几次差点把匕首震落,苏千澈有些烦了,竟把匕首换到左手,右手徒手向寒光闪烁的短剑抓过去。
千殇举剑动作不变,左手同一时刻一掌拍向苏千澈胸口。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股凌厉寒风携着冰冷的寒芒向千殇劈斩而下!
剑光中,苏煊铭的脸色冷得吓人。
千殇迫不得已收掌,身体侧移,见到来人,竟丝毫不恋战,直接破开窗户跳了出去。
苏煊铭见势欲追,却被苏千澈叫住了。
虽然与他交手只有几招,苏千澈却清楚地知道,以千殇的实力,若是全力逃跑,苏煊铭想要抓住他,极难。
“大哥,你来得真快。”苏千澈赞道。
从千殇动手,到苏煊铭到来,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必是千殇刚动手之时,苏煊铭就已经感觉到,才会直接赶过来。
苏煊铭冷声问:“是谁?”
“唔……是皇甫溟的弟弟。”苏千澈道。
皇甫溟只说了他与千殇的关系,其他的倒是没说。
只是千殇为何会来警告她离开皇甫溟?又因警告不成而刺杀她,她应该没有得罪千殇才对,当时千殇的果体也是他自己给她看的,她并未强迫他啊。
哎,那么美的一个人,上来就打打杀杀的,真是伤脑筋。
苏千澈低下头,看了看已经被剑气损坏的棉被,难怪她觉得有些冷。
苏煊铭薄唇紧抿,身上的寒气简直能冰冻三尺。
“他说了什么?”
苏千澈穿上外袍,掀开被子下了床,她刚走下来,木床便传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随后,在苏千澈的注视下,直接拦腰断了。
苏千澈嘴角抽抽,这个房间是不能住了。
“他说,让我离开皇甫溟。”苏千澈拢了拢衣服往外走,“我觉得,他可能是兄控。”
苏煊铭抬步跟上她,听到她的话,锋锐的眉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兄控?那是什么?
“就是,对自己的哥哥有一种超乎兄弟之间的感情。”苏千澈走出房间,便见一身血衣的皇甫溟站在廊外,距离她不远,而她说的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皇甫溟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他来过了?”皇甫溟走过来,在苏千澈面前站定。
苏千澈梳理了一下因为打斗弄乱的头发,淡淡说道:“你知道他会来,所以,才跟着我?”
皇甫溟薄唇勾起,依旧是邪肆魅惑的弧度,“爷喜欢小东西,自然要时刻跟着。”
苏千澈眼眸微眯,从皇甫溟嘴里听到‘喜欢’二字,总觉得有些玄幻。
“有没有受伤?”皇甫溟问道。
苏千澈还未答话,身体便被一道柔韧的力气拉开,苏煊铭站到了皇甫溟面前。
“管好你的弟弟。”苏煊铭的声音很冷,仿佛刚从冷冻库里走出来。
虽然没有说威胁的话,可他的举动,却处处都是威胁。
皇甫溟抬手摸了一下血色耳钉,嘴角的笑容嗜血而危险:“你是小东西的大哥,本座可以不计较你刚才的话。”
“小东西,你的房间不能睡了吧,去我的房间休息,他不敢来。”
苏千澈白他一眼,千殇会来找她,究竟是因为谁?
“千殇虽然动了手,却也留了手。”苏千澈道,虽然他每一招都内力深厚,苏千却能感受到他并未尽全力,“或许,他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她接着道:“千殇神出鬼没,连你都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大威胁,你若是没有重要的事,便不必与我们同行,”
苏千澈并不想与皇甫溟同行,毕竟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麻烦体,再加一个无法察觉气息的千殇,他们两人,比之其他危险更甚。
若是千殇真的要暗杀她,她极有可能在他动手之前毫无察觉。
皇甫溟轻笑一声,“小东西,你强吻了爷,难道不该负责?”
他的话音刚落,苏千澈便感觉到身边的大冰库又冷了一个度。
苏千澈额头直跳,那本就是一场错误,过去便过去了,她从未想过皇甫溟会在苏煊铭面前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他故意误导的她,竟然还要让她负责?!
“又不是上了你,不,就算上了你,也无需负责。若是所有吻过你的人都要负责,你的后院只怕已经塞不下了。”苏千澈咬着牙,眸光有些冷。
“可是,你是第一个强吻爷的人。”皇甫溟着重强调了‘强吻’二字。
苏千澈呵笑一声,“你强吻过的女人,你是怎么负责的?”
皇甫溟眸光闪了闪,“爷从未强吻谁。”
“那你吻过的那些女人,你是怎么负责的?杀了她们?还是娶了她们?”
皇甫溟无话可说。
“大家都是成年人……”苏千澈顿了一下,她好像还未及笄?不过这不是重点,“那只是一场误会,我早已忘记了,我想,游戏花丛的皇甫殿主应该也不会再提起?”
“生气了?”皇甫溟静静看着她,赤色的狐狸眸中一片平静微弱的光。
他的嘴角微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苏千澈恍然间想起那一夜醒来之后,看到脆弱无比的皇甫溟,和那一滴滴在眉角的泪,触感清凉,却如一团火,烙在脑海里。
苏千澈烦躁地扒头发,他们二人分明该是对立的立场,即便不是敌人,也做不成朋友,可他却愿意损失大半精血为她续命,明知可能会丧命,还是要帮她转移药性。
这样的皇甫溟,让她如何对他下重口?
他为何不恢复正常,像初次见面时,毫不留情地想要取她性命不好?
前世没有人关心没有人为她付出,她完全无须在意其他,为何今生她却要烦恼这些事?
“你若是把我当朋友,我们可以随行。”若皇甫想要跟着,她即便拒绝,他也会跟上来,还不如直接答应了。
“不过,那个错误,不要再提,以后,也别再误导我做那些事。”苏千澈冷声道。
有了第一次,她自然有了戒备,即便他想要误导,她也不会再上当了。
皇甫溟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
她当时分明那么舒服,只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司影么?
看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皇甫溟嘴角缓缓勾起。
朋友?他要的不只是朋友。
他舔了舔嘴角,狭长的眸中迸射出汹涌的红光。
第二日,苏千澈难得起了个大早,与苏煊铭一起向天音寺而去。
皇甫溟笑意盈盈地跟上。
虞樊城人口众多,街道上行人不少,皇甫溟自身带着勾人的邪魅,加之他嘴角魅惑的弧度,和微微挑起的眼尾,不时抛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惹得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低叫不已。
苏千澈和苏煊铭目不斜视,皇甫溟抛了个媚眼之后,手臂搭在苏千澈肩上,清甜惑人的魅香瞬间侵袭了所有感官。
“拿开。”苏千澈脸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有一丝冷意。
“小东西,你现在是男子装扮,男人勾肩搭背有什么?”皇甫溟微侧过头,故意贴近女子耳边说道,“你看,那些可爱的少女女子们,都在看着咱们,你不配合一下,笑一个吗?”
苏千澈淡声道:“别逼我动手。”
“小东西,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皇甫溟虽这般说着,却还是站直了身体,不过很快他又像没骨头似的,又要往苏千澈这边倒。
苏千澈面无表情地往前快走了几步,皇甫溟倒了个空,眼底却满是邪肆的光。
苏煊铭冷眼扫向他,握在手中的佩剑似要拔出来。
皇甫溟笑盈盈地看苏煊铭一眼,又快速追上去:“小东西,等等爷~”
前面人流拥挤,一个小男孩从人群中跑出来,低着头横冲直撞,眼看就要撞到苏千澈,一条手臂横出,挡在苏千澈面前。
男孩撞在手臂上,手臂一动不动,男孩却被撞得倒退了两步。
男孩头都没抬,看也没看前面的人一眼,避开苏千澈三人便又接着快速往前跑。
“抓住他,抓住那个小贼!”男孩身后,几个家丁追了上来,家丁后面,一个二百斤左右圆滚滚的胖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拖着腿往前挪,“抓住他……老子要打断他的狗腿!”
街道上的人见了这个胖子,顿时像见了洪水猛兽一样,全部散开了,于是,站在街道中间的苏千澈三人便显得格外显眼。
几个家丁见有人拦在面前,顿时抬头,凶神恶煞地便要吼:“你们竟敢挡齐家少爷……”
话还没说完便卡了壳,那吼叫的家丁看到眼前三人,登时愣住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三人绝不是易与之辈。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去追!”胖子呸了一口,恶狠狠地看着苏千澈三人,家丁们闻言连忙继续去追那男孩了。
这种小事几乎在每一处都会上演,苏千澈自然没有多余的闲心去管,而胖子似乎也觉得他们三人不好惹,只是瞪了他们一眼,便冷哼一声从三人身旁走过。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苏千澈等人都未放在心上,围观群众却开始嘀嘀咕咕地议论。
“那位齐家小少爷竟然避开了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没见他们三人的风姿?必是人中之龙无疑。”
“啧啧,这样的人平日里一个都难见,现在却一下看到三个,真是死而无憾了。”
众人的议论像是一阵风般吹在三人耳畔,三人都未理会,径直朝天音寺而去。
天音寺依然香火鼎盛,不管是什么时候,进香的人都络绎不绝,不过因为普惠大师没有公开讲授佛法,此次天音寺中来上香的人倒是比上次少了许多,门口也没有那么拥堵。
苏千澈并不打算直接去找普惠,反而与上次一样,来到较为偏僻的院子里。
上一次见到的梧桐现在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地面还有些黄叶未来得及清扫。
“小东西,你不是要找那老头,不去前院,来这里干什么?”
一片黄叶飘飘落下,皇甫溟伸出两指夹住,随意一扔,原本脆弱的黄叶却像是锋锐的刀刃一样嵌进树干里。
苏千澈不言,上次便是在这里遇到的晏景修,她似乎有一种感觉,来到这里,能再次遇到他。
海口城一别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晏景修,她想看一看,简沐欢口中不一样的晏景修,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皇甫溟本是打算与她一起,却不知为何,又去了别处。
后院里人本来就少,许久也不见有人来,苏千澈走到曾经喝茶的那个小院,刚坐下,院外便有一人走来。
依旧是一身浅蓝的衣衫,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双眸如黑曜石一般,闪着温润的光泽。
似乎,与平时的他并没有不一样。
晏景修看到院内男子装扮的女子,明显怔了一下。
眼底闪过无数情绪,最终又归于沉寂。
她等待的姿态太过明显,晏景修在外站了片刻,似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转身便要离开。
“晏大夫。”苏千澈喊道,“我刻意来找你,你不请我喝杯茶?”
晏景修脚步顿住,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了动。
背对着她,男子温润的眸中再次闪过复杂的思绪。
“抱歉,今日无茶。”晏景修转回头低声道,声音依旧温和。
他一直站在院外,并未进一步。
苏千澈手指在石桌上轻点片刻,眼睫掀开,看着他问:“雇七星楼杀手的人,是你?”
晏景修手指握紧,微垂着眸,道:“是我。”
苏千澈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承认了,难道他不是应该狡辩一番,怎么也不承认是自己做的,说自己冤枉的?
这样毫不犹豫地承认,让苏千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手指不由点得快了一些。
“抱歉。”晏景修又说了一句,不过很明显,他也知道雇凶杀人这样的事绝不是一句抱歉就可以解决的,所以他说了之后,便低垂着眸,温润的表情中,带着一丝落寞和挣扎。
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晏景修,苏千澈心里甚至连基本的恨意都没有。
按照常理,两人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才对。
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异常平静,晏景修对苏千澈没有恨,苏千澈亦然。
“既然真的是你,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苏千澈道。
晏景修的身体狠狠一颤,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眸底的平静瞬间皴裂,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壳而出。
“别挣扎了,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伤害她的事,难道还想让她原谅你?!”
“死心吧,你们本来就是敌人!”
“抛弃你那愚蠢的感情,你要报仇,你的家人都在等着你!”
疯狂的尖叫声刺透了耳膜,晏景修猛地转过身,把喉头的腥甜咽下,极力控制着正常的步伐离开,身体却依旧有些踉跄。
苏千澈看着男子远离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样的晏景修,很难和当晚那个丧心病狂的面具男联系到一起。
若真是他伤了小六,他应该不会给小六治伤才对,可那日他回客栈之后,分明是急匆匆为简泽轩诊治,似乎生恐赶不上一般。
苏千澈揉了揉额角,既然晏景修在这里,是不是说明,天音寺其实是晏景修的一处据点?
她这是自己把自己送到敌人的地盘了吗?为何刚才晏景修不动手,反而像是狼狈地逃离了?
摇了摇头,苏千澈抛开脑中思绪,起身向前院走去。
为了不引人注意,苏煊铭和萧潜木展三人都是分开行动,暗中保护苏千澈,皇甫溟却是一个随意的人,现在行踪成谜。
苏千澈只身来到前院普惠大师讲禅之处,却被人拦了下来。
“施主,您不是大师的客人,请离开这里。”一个小僧弥单手竖在身前,拦住她道。
苏千澈微微一笑,“小师傅,大师并未见过我,怎么就能说我不是大师的客人?或许见过之后,大师便觉得我是有缘之人。”
“阿弥陀佛,若是有客人上门,大师会提前告知以便前去迎接。”小僧弥道。
苏千澈正欲再说话,却见另一个小僧弥领着一人过来,两个小僧弥见面互点了头,另一个小僧弥便伸手把身后之人引进去。
“施主,大师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千澈眸光懒懒地盯着小僧弥身后的人。
血衣男子勾出一抹很欠抽的笑,在她耳边轻说了一句:“小东西,等着爷哦~”
苏千澈一掌拍过去,皇甫溟很是灵活地闪开。
小僧弥眉头微皱:“施主,天音寺内禁止打斗。”
皇甫溟给苏千澈抛了个媚眼,随后负手威风凛凛地走了进去。
苏千澈暗自翻个白眼,也不在此处多待,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
没想到,她竟然看到了晏景修。
寺庙正门靠墙的角落里,晏景修半蹲在地,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的高度,与蹲着的他持平。
男孩一脸焦急地说着什么,又从怀里摸了一个钱袋出来递到晏景修面前。
因为背对着她,苏千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动作温和地把男孩递过来的小钱袋挡了回去,然后摸了摸男孩明显不是很干净的头,随后站起身来,让小男孩待在原处,自己往寺庙里走。
虽然离得有些远,可晏景修还是感受到了苏千澈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看到凉亭里的女子,温和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却又很快转过头去。
苏千澈发现,他的脚步更快了一些。
转过头,便见小男孩一脸希冀又急切地盯着晏景修离开的方向。
苏千澈眼睫动了动,这男孩,似乎是刚才差点撞到她的那个男孩。
很快,晏景修再次走了出来,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上多了一个药箱。
他没有再看苏千澈,径直走到男孩身前,与男孩一起速度极快地走出了天音寺。
苏千澈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
若是在前世,威胁到她生命的人,她会毫不犹豫地解决,为何面对晏景修时,却没有这种迫切的冲动?
苏千澈皱了皱眉,她似乎变得感情用事起来。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
苏千澈又回到普惠大师的房间外晃悠,她的目的便是找普惠问清楚一些事,若是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岂不是白走一趟?
守在外面的小僧弥也不赶她,只一副防贼的姿态防备着她,只要她靠得不是太近,就什么也不说。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想来就是为了避免别人偷听,才设上了隔音结界。
不久之后,皇甫溟便出来了,看到站在外面的苏千澈,一脸嘚瑟。
苏千澈没有理会他,走到小僧弥面前,低声对他道:“小师傅,你现在去问问普惠大师,或许他改变主意了。”
小僧弥还是重复道:“若是大师要见施主,自然会告知小僧。”
“小东西,走吧,大师不见你,即便你硬闯进去,他也不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皇甫溟劝阻她,眼底却有一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苏千澈挑了挑眉,摸出匕首横在小僧弥面前:“那,这样呢?”
小僧弥被威胁,却依旧面不改色,反而双手合十,慈悲地说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皇甫溟嘴角笑意满满,若不是在这清净之地,只怕是要直接笑出声。
苏千澈轻呵一声,匕首往前挪了半寸,锋利的刀刃紧贴在小僧弥脖子上,只要轻轻一动,便会划出一道血迹。
“小师傅,你不会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吧?”
小僧弥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不宜见血,施主还是赶紧离去吧。”
普惠没有动静,苏千澈撤回匕首。
精致的匕首在指尖转动了几下,苏千澈看一眼房间内,收回匕首转身往外走。
皇甫溟跟上。
有没有见到普惠已经不重要,苏千澈大致已经确定让皇上深信不疑的话是出自普惠之口,不过要让皇上打消这个念头,怕是有些困难。
出了天音寺,两人往山下走。
山脚下,有十几户农家,一些农妇农夫见到他们不由纷纷侧目。
虽然来天音寺的少不了相貌气质都出众的人,但是像苏千澈二人这样出类拔萃的,却也极为少见,况且,他们并未坐马车,容貌在众人面前显露无遗,且毫不加修饰,给众人的震撼更强。
“我以为晏大夫已经是气质绝佳,没想到竟然又遇到两位。”
“可不是,这两位的气质,比之晏大夫也是丝毫不差啊。”
“晏大夫在时,便时常前来给咱们诊治,也不收诊费,这样的好人,真不多见。”
“有晏大夫在,小三家那久病的娘,此次应该是有救了。”
他们讨论的声音不高,却也不低,苏千澈二人很轻易便听到了。
“他们说的,是晏景修?”皇甫溟眼角微挑。
苏千澈道:“大概是。”
“你刚才见到他了?”皇甫溟看着她,神色有些奇异。
“嗯。”苏千澈点点头。
“寺里并无打斗,难道你们在心平气和的聊天?”皇甫溟用一种颇为怪异的眼神看她。
苏千澈并未答话,眼角余光扫到旁边一户农家,这户农家的院门敞开着,房屋上的石墙斑驳。
木制窗户用叉杆撑了起来,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房间内一个妇人躺在床上,妇人的脸色极差,苍白一片,而床边,坐着蓝衫的男子,玉石般温润,他低垂着眸,正在温声叮嘱着什么。
许是感受到窗外的视线,男子转过头,温润的目光便撞进一片星河璀璨的慵懒双眸。
男子再次怔了一下,这时一个男孩走了过来,挡住了男子的视线。
苏千澈转过头,看一眼盯着她的皇甫溟。
“怎么?”她挑眉。
“晏景修?”皇甫溟问。
刚才他注意到苏千澈的视线再转头时,已经只能看到男孩的脑袋。
“嗯。”苏千澈并未隐瞒,“应该就是在为农夫们讨论的那个妇人看病。”
皇甫溟道:“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苏千澈摇摇头:“并没有,我一直知道,晏景修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大夫。”
从初见时便知道,他对司影身上的毒束手无策时的那种落寞,不是装出来的。
“比较不可思议的是,他刚才对我的道歉,也是诚恳的。若不是他装得太好,那就是他有双重人格。”苏千澈又道。
“道歉?”皇甫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你接受了?”
苏千澈看傻子一样看他:“他自己都承认了是他雇凶杀我,我为何要接受他的道歉?”
“原来小东西也不傻。”皇甫溟似有些欣慰地笑了。
苏千澈转过头不理会他。
身后,那一户农家内,小男孩转过头看向外面,却什么也没有,他不由问道:“晏哥哥,你刚才在看什么?”
晏景修敛了敛眉,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温声道:“没什么。”
小男孩微侧着头,好奇地道:“晏哥哥,你是不是看到那个姐姐了?就是在寺里看着你的那个姐姐,你走之后,姐姐也在看着你。”
晏景修手指顿了顿,问:“哪个姐姐?”
“就是亭子里的那个姐姐啊,我看到她了,晏哥哥应该也看了啊。那个姐姐在街上的时候,我还差点撞到她了。”小男孩低下头,像做错了事一样对手指。
“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个是姐姐的?”
“因为姐姐身上的味道啊,淡淡的,但是好好闻。”
“晏哥哥,那个姐姐为什么穿男孩子的衣服啊,姐姐穿男孩子的衣服都那么好看,要是穿回女孩子的衣服,是不是更好看?晏哥哥,你和那个姐姐是不是认识啊?”
男孩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同龄人说话,遇到一个愿意给他娘看病的大哥哥话匣子便关不住了。
“晏哥哥,那个姐姐和晏哥哥很配哦。”
小孩子的话都是天真无邪的,晏景修原本就不平静的心再次漾起了波澜。
然而很快,他便自嘲地笑笑,他们之间,即便是做普通朋友都不可能,又怎么可能有其他的发展?
“不说那个姐姐了,你娘的病并不严重,只是操劳过度,要多注意休息……”
……
回到城里已经是晌午时分,苏千澈几人用过饭后,便准备启程。
苏千澈刚走出客栈,便有一个圆球直接撞了过来。
那圆球很大,吨位自然也不轻,一边飞还一边啊啊直叫。
苏煊铭抬手,便要把圆球打回去。
苏千澈制止了他,伸出右手搭在圆球身上,用柔劲卸了他冲撞的力道,圆球尖叫两声,有惊无险地在苏千澈面前站稳。
“娘的,哪个杂种敢偷袭小爷!”这圆球正是不久前遇到的那个很有眼力见的胖子,此刻站好了便叉着水桶腰指着前面破口大骂。
“小少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带的家丁这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看到圆球没事都松了一口气。
胖子骂了几句又转过头来看向苏千澈几人:“你们救了小爷,有什么需求尽管提!”
苏千澈没有理会他,微眯起眸看向不远处几个气势汹汹的人。
看起来是江湖人士,不过身出何门何派却是不知晓。
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多近三十的青年,他微仰着头,用鼻孔看着胖子等人,见苏千澈接住了胖子,他眸光一扫客栈外几人,微微皱起了眉。
青年身侧,是一个二十来岁精瘦的男子,嘴角左下方一颗黑痣,看上去有些刻薄,听到胖子的叫骂声,他也大喊道:“真是好胆,竟然连我们离云宫的人都不放在眼里!”
此话一出,苏千澈和木展都沉默了,木展紧握着腰间佩剑,似恨不得直接拔剑把这几个趾高气昂的人给咔嚓了。
皇甫溟倒是笑得很真诚,他左臂搭在苏千澈肩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苏千澈往边上走了一步。
皇甫溟搭空,便笑意盈盈地看一眼苏千澈,又转头看向那几个自称离云宫弟子的人。
胖子吃了亏,本就怒气勃发,此刻听了有人比他更嚣张的话,更是暴跳如雷,“小爷我是齐府小少爷,当今怀王殿下的亲表弟,容妃娘娘的亲侄子,你们又算老几,竟敢在小爷头上撒野!”
“哼,齐府小少爷又如何,惹到我们离云宫弟子,一样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刻薄男回骂道。
他很聪明地避开了容妃和怀王,只道是齐府小少爷,而离云宫却是江湖第一大势力,还怕你一个小少爷吗?
这边的争吵很快便吸引了一大群人围观,只是他们都远远站着,不敢靠得太近,生恐惹到任何一方人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客栈外的苏千澈等人,再次显得极为突兀起来。
胖子脾气极大,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见对方竟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顿时气得跳脚。
“给我上,打断他们的狗腿!”胖子一挥手,格外豪放地发号施令。
可他身后的家丁却一个也没动。
“小少爷,我们打不过他们啊。”一个家丁苦着脸说道。
他的脸上此刻是青一块一块,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人的杰作。
胖子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刚才若不是苏千澈顺手救了他,他此刻怕是砸到客栈的墙上了,就算不死,必然也会受重伤,他怎么忍得下去?
对面还在叫嚣,木展实在是看不过去,便问胖子:“这是怎么回事?”
胖子正在气头上,闻言便要骂是哪个多事插嘴,一转眼看到是救命恩人身边的人,便从鼻孔喷出一口大气,咬着牙道:“那些个离云宫的杂碎,竟然敢瞧不起我怀王表兄,说什么我表兄怕是哪里……”他咬牙切齿地略过了这一段,又接着道:“所以那相府傻小姐才会抛弃了表兄,投入太子的怀抱。那些有眼无珠的瞎子,分明是怀王表兄抛弃了那小傻子,现在他们却说是表兄的问题!”
苏千澈听了,半晌才眨了眨眼。
而皇甫溟等三人都用奇怪的表情看她。
苏千澈轻咳了一下,问道:“然后你想揍他们一顿,结果却被反揍了?”
“他们就欺负小爷我身边没带强力的侍卫!”胖子此刻依旧是怒气冲天,想到刚才苏千澈露的那一手,他又大声道:“小爷我看你身手不错,你们去帮小爷收拾了他们,小爷我给你们报酬!”
“本公子要的报酬,你怕是给不起。”苏千澈懒洋洋道,她用眼神示意木展前去询问对方的几人,那几人怕不是离云宫弟子,这种挑拨离云宫和朝廷之间关系的事,只要是个正常的弟子,都不会去做。
不过,离云宫分部众多,底下弟子不计其数,有那么几个奇葩,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