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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我不,爹,我一定要毁婚!”谁知陆蒺藜却又来了脾气,顶撞得是又臭又硬。

气血再次翻涌起来,陆琇吹胡子瞪眼,“你个孽障,那你当初要死要活地嫁给他干啥!你就算是又看上别人不想嫁了,你又偏挑今天闹事,你生怕自己有个好名声是不是!”

挑的就是今天!小声嘀咕一句,陆蒺藜生怕自己把父亲气晕过去,忙上前放缓声音帮他顺气。“爹爹,你不知,我是重新活了一世啊!上一世里,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宁思远对我们家是利用至极,我肯定不能再嫁他了啊!”

一把拍开她的手,陆琇怒然起身。“你如今还拿这种话诓骗起了我,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告诉你,明天你必须得照着这么说!”

诚实的小孩没人信,陆蒺藜努努嘴,早就知道是这样。

“听到了吗?我再给你说一遍,你明日必须这么说!要是你还不答应,我就把你关在府里,说你是病了下不了床!到时候,我就光和思远去,照样能回了皇上。”看出了陆蒺藜的不服气,陆琇直接下最后通牒。

这就没得聊了,陆蒺藜两手一摊,直对上陆琇的眼睛。“好啦!知道了。照着你们说的做就是了,那你也得答应我,日后一定要想办法帮我退婚!”

听到她这么一说,陆琇才终于放下心来,满口答应。“行行行,你说得都算,快睡下吧。早些休息,爹爹再给你点个安神香,可别再做噩梦了啊!”

又拉着陆蒺藜絮叨了好久,得到她再三肯定会按他说的做后,陆琇才终于离开了她的房间。

前脚刚走,后脚青荇就钻了进来,也就唯有她会希望小姐能悔婚了。“小姐,你明日真的会按将军说的办?”

“青荇啊,我问你,你费劲心力得到了一个机会,你会轻易放手吗?”眉目间不知不觉添了抹冷色,陆蒺藜声音没有起伏地问道。

没有多思索,青荇的答案几乎脱口而出,“当然不会了,小姐都说了,费尽心力才得到的!”

“是啊,你不会,宁思远更不会。大闹一场让皇上因为厌弃我而下令退婚,是我现在最好的选择。一旦暂时妥协越陷越深,我当真能带着陆家脱身吗?”看着窗外的月亮,陆蒺藜也不管青荇理不理解,只管说给自己听。

第4章 流言

烛火在一旁,被风吹得跳动。注视着小姐的侧脸,灯火忽明忽暗之间,青荇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家小姐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化。“小姐……”

收回四散的心绪,陆蒺藜打个哈欠,浑身的气质也全然变了,脸上依旧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行啦,小姐我又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奴婢还不困,而且小姐,你要是不打算照着将军说的做,又要怎么面对皇上呢?”青荇摇着头,反倒不急着走了。

又张大嘴巴打个哈欠,陆蒺藜直接推她出门去。“小姐我自有办法,你快回去啦!”

“小姐……”

砰地一声关上门,陆蒺藜将一切疑惑关在了门后,拖着疲惫的身子重新躺回去。方才一个噩梦做的,她睡一觉反而更累了。辗转反侧许久,终于再次来了困意,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陆蒺藜心中只匆忙闪过一个念头。

反正无论如何,这次绝对要把陆家同宁思远的关系彻底断开!

月亮高挂在树梢之上,无论被它笼罩的土地上发生什么事情,都分毫不会影响它的光辉。永远是那样,明亮皎洁,又冰凉彻骨。

长安城的另一个地方,此时也正点着灯。罗止行站在桌案前练字,上好的狼毫笔在纸上滑动,一袭月白长袍,愈发衬得他容姿清隽。博山炉中升腾起青烟,袅袅浮在空中,染出些许清冽的香味。

管家罗杰在旁边帮着研磨,等到罗止行收笔的瞬间,忙将写好的字拿过来。“国公的字越发飘逸灵动了。”

浅笑着将笔放在玛瑙灵鹤纹的笔架上,罗止行才端起一旁淡绿釉暗花的杯子,轻啜一口茶,笑着打趣。“那也永远不如罗叔的这一杯茶好。”

“国公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怎么,在婚宴上遇到有趣的事情了?”将字妥善地放到另一边,罗杰听到他这么说,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垂下头,罗止行就想到了今日那颇为不寻常的新娘子,眼睛又弯了些许。“确实是我去过最有趣的婚宴了。”

看到罗止行愈发柔和的笑脸,罗杰忍不住又唠叨起来,“既然婚礼有趣,那咱们府里什么时候才能也办一场啊?不是老奴说您,您这也年岁不小了,旁的男子孩童都快两三岁了!”

见罗杰又这么说了起来,罗止行摇着头,只管左耳进右耳出。

“莫不是,国公您其实……喜欢男的?”见罗止行一如既往地装没听见,罗杰突然发散起了思维,想到了金风楼的那位苏公子,自家国公与苏公子的交往,确是过于亲密。自觉猜到了罗止行真心,罗杰面露愁容,“倘若真是如此,老奴也是支持的,只不过这孩子怕是得领养一个了。”

“停停停!”无奈地看着他,自己再放任罗杰乱想,怕是他都要想好去哪里领养孩子了。罗止行将杯子搁到一边,起身来到了窗户前。“那姓苏的一天到晚没正形,倒是让你也胡思乱想起来。我不成婚,自然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勉强信了他的话,罗杰催的更理直气壮,“既然你喜欢的是女子,那就快一些啊,您看我们这国公府,也实在是冷清得过头了吧!娶一个姑娘,再生几个孩子,不就热闹起来了?”

探头看了眼窗外的月色,罗止行背着手,不欲再和他纠缠这无聊的话题。“罗叔,你刚才说,我在婚宴上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还真有,今日有一人问我,我这么年轻,这国公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是何人这般无礼,竟然敢这么问!”谁知罗杰听到了罗止行的话,登时火冒三丈,连拳头都捏紧了。

世人只看到了国公的风光,却不知背后的痛苦。这国公之位,是罗止行爹娘惨死战场后才落在他头上的!罗止行的父亲本也是将军,母亲更是当朝皇上的亲妹妹。本是显赫之家,罗止行也本该无忧无虑长大。可是奈何,皇心难测。

大将军与长公主的结合,对于那皇位上的人可谓是个威胁,即便罗府从未动过那样的心思。为求心安,皇帝将罗止行的父亲安排去了一场必败的战争,身亡之后,长公主也随之殉情。只可惜那时的罗止行,不过十三岁。在这皇城鬼蜮里,年幼的他却只能承袭父亲的爵位,强撑着整个国公府。

想到了一路以来罗止行的艰难,对于问出这种话的人,罗杰自然是愈发的愤怒。

“她也非是有意这般说,此前从未见过我,闺阁女子也不知朝堂之事。”罗止行却反倒不在意,脸上笑意未减,“罗叔你可还记得,父亲死后,他手下的军权是归于何人?”

原来是个姑娘吗?掩下心底的好奇,罗杰低垂下头,嘲讽地笑笑。“当然记得,近十年来风头正盛的陆将军呗。今日他嫁女有了那样的闹剧,也是有趣的紧。”

原来罗杰也听到了风声!罗止行转过身来,微蹙起眉头,“这传言都是怎么说的?”

“老奴听的也不是很真切,只记得是大婚之际,那陆小姐突然牵来别的男子,说是与旁人早有了情愫,当真是不知羞的!还有那男子,想必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不是聪明人的罗止行摸摸鼻子,沉声吩咐道:“罗叔,有两件事想让你去做。其一,亏欠我们的并非陆家,这种传言也不要在我们府中流传。”

这也是自然,罗杰所记恨的也从来不是陆琇,不由点点头。“是,另一件呢?”

“另外就是,与陆小姐勾结的人是我。对外,这流言的程度还不够,你得去推一把,说得我与她越不堪越好。”手指轻击着桌面,交代完之后,却不见罗杰说话,不由抬眸看去。

从他说出第一句,罗杰的表情就全然僵住,待他全部说完,罗杰更是难以理解,表情不亚于看见老鼠打死了猫般离谱。“国公,怎么能是你呢,你还要把这传言说得更过分?而且都这样你还不让我们府里的人说了?难不成,你真的和那陆小姐暗通款曲,想借此和她在一起?”

将书桌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罗止行也有些困倦,准备回房去了。知晓罗杰一时不理解,也没打算与他详细解释,临走之前,只施施然留下一句话。

“我与那陆小姐之前从未见过面,又怎么通款曲?你照着我说的做就是了,要快,至少要让这流言在明日中午之前,传到皇上的耳中。”

知晓自家国公自有心计,纵然不解,罗杰也只能立马去办,时间紧急,他得快些行动。方才还颇有些风雅意味的书房内,很快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张写满字的纸和袅袅青烟。

月落日升,待第二天到来时,仿佛又是个如常的日子。

“小姐,起床了!奴婢进来,伺候你洗漱。”轻推了门进来,青荇本以为陆蒺藜还睡着,不曾想她却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了床边,不由得略感吃惊,“小姐竟然这么早就醒了,昨晚还是没睡好吗?”

揉揉尚有些酸涩的眼睛,陆蒺藜起身朝梳妆台走来。“许是习惯了吧。”

“小姐又胡言了,你往常哪次不是赖床到快日上三竿?”青荇从铜镜里看着她偷笑,又将温水端了过来。

陆蒺藜默不作声地将脸整个埋入水盆中,青荇现在自然不知道,她家娇养的小姐也会有朝一日习惯了彻夜不眠、早起烧饭、冬日补衣。感到胸腔有些发闷了,陆蒺藜才抬起头来,带出一地的水珠。

茫然地将软布递过去,青荇有些看不懂了,“小姐,这是你又新创的净面方式吗,这样又有什么功效啊?”

“这样净面的功效?”将脸上的水渍擦干,陆蒺藜笑着把软布丢给她,仿若还是那欢脱的少女,“当然是快速清醒过来啦!”

小姐又逗自己玩!将软布在一旁收好,青荇鼓鼓脸拿过梳子来,“那小姐这次,是想要梳哪种发髻,又要戴哪个簪子啊?”

目光微凝,陆蒺藜垂眸扫过那一排璀璨夺目的珠宝发钗,最后却捏起一根素白玉簪。“就这个吧,昨日挂了头发,今日简单些。”

这倒是让青荇吃惊了,自家小姐,哪次求的不是艳压群芳?转念一想,她倒也释然,“也是,我家小姐天生丽质,没有珠宝的装点也是好看的!”

微眯着双眼,陆蒺藜感受着发丝的绕动,心中却盘算起了别的。当今皇上是怎样的性子,她上一世也有了些了解。最重皇家威严的他知道了自己定的亲事被搅黄,一定会过问,届时自己再闹一场,皇上一定会下旨退婚。既然这桩婚事宁思远不放手,她就逼他放手!

浑然不知小姐起了什么心思,青荇只管专注着手中的活,发饰简单,她就从发髻下手,又编又绕的,花足了心思。

直到陆蒺藜的肚子都开始叫了,还不见青荇停下,惹得她也心急起来。“青荇,你好了没啊,要是赶不上爹爹院里的早饭,我赶你去后厨了啊!”

“好了好了!”将玉簪插在了她头上,青荇终于停手,本还想再看看有没有不好看的地方,等不住的陆蒺藜就一溜烟跑开,“小姐你别急呀!”

拉开了房门,陆蒺藜本想好好感受一下阳光,视线却不由得被院中的人吸引走。就在她对面的长廊下,宁思远静静站着看她。

“小姐,其实我来的时候,宁公子就在了。”走到陆蒺藜的身前,青荇压低声音附耳道。

第5章 惘然

上一世坐在花轿中擦刀的时候,陆蒺藜曾想过,若是再见到宁思远,一定要掐着脖子问他。辜负自己的一世深情,利用陆家的信任重视,去坐上那个冰冷彻骨的位子,他当真开心吗?

到时候,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自己都要一爪子掐死他。

可如今隔着小院对视,陆蒺藜却突然发现,自己心中已然没了这些念头,徒有一地荒凉。就像是面对一块碎了的好玉,也许会短暂的心痛惋惜,却再没了把玩的兴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陆蒺藜上前走近他。

“难得,你也会有主动找我的一天了。”

听到她用戏谑的口吻说出这种话,不知为何,宁思远突然有些心慌,“小藜,我们聊聊吧。我究竟,是哪里又惹了你生气。”

仰头望着他,陆蒺藜想到自己上一世对他的巴结纠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相较于罗止行的温和,宁思远更像是一块寒冰,即便是在阳光下也保留着一丝刺人的冷。一双狭长的眸子,尽显了凉薄,对于怀春少女,还真是勾人的紧。

“小藜,我知道我们之间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我也知道我此前性子冷漠,对你没有很关心。”见到她的眼神重新浮现出了一丝迷离,宁思远松下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有些轻视。他清楚,陆蒺藜不会那么容易放下他,“可是小藜,我们成婚了,往后我们定会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的。”

其实宁思远这句话,倒还真没有说谎,他们短短五年的婚姻,何止相敬如宾,都要相敬如陌生人了。陆蒺藜心中好笑,她突然伸出手来,轻抚上宁思远的下巴。

只当自己三言两语就安抚好了她,宁思远压根连昨日她到底为何发脾气都不想再过问了,一个胸无大志的女子,随便哄哄就好了。这般想着,宁思远也靠近她几分,全当作是哄人的亲近。

“噗嗤!”指尖顺势划上了他的面颊,陆蒺藜突然一声笑开,眼中涌起些许嘲弄。左右转着宁思远的下巴看他的脸,她就像是在把玩一件装饰品,“仔细看看,确实不如止行好看啊!这眼睛不够大,鼻子也不够挺。”

瞳孔在瞬间微微放大,宁思远难以置信地愣了片刻,才听懂了她的话。心中立马升起一股愤怒,宁思远厌恶地想挥开她的手。

可在他想动的瞬间,陆蒺藜就自己收回了手去,还不忘在衣袖上轻抹两下。懒得再去管他,陆蒺藜自顾自转身,“青荇,还不快走,要赶不上爹爹院里的早饭了!”

“陆蒺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快步追上她,宁思远眼睛眯起来,沉声问道,语气中,竟还有丝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看,其实这个人的深情也没有装得很好,也许上一世自己不过是甘心被骗罢了。陆蒺藜回头看他一眼,脸上笑容依旧灿烂的很,“我向来是这样,以折辱别人为乐,状元郎,你不也一直是这么看我的吗?”

陡然被挑破了心底的轻视,宁思远脚步一顿,似是有些心虚地转过视线。

“我饿了,你就别缠我了,放心吧,今日皇上若是召见,我一定会说出你满意的话。”摆摆手,陆蒺藜不愿意再做丝毫停留,只有她知道,爹爹院里的那一碟汤包,自己馋了有多久。

陆琇的院子,与陆蒺藜离的并不远。只是整个布置,都比她的院子要严肃许多。花草的位置上放着梅花桩与木头人,秋千的地方改成了一个小的武场。陆琇还有着武人的习惯,趁着早上的朝阳在打拳。

“爹爹好威风!”

清风卷来女儿家的声音,陆琇三两下收住拳,就见自己的丫头在门口笑吟吟地站着。“这般早,你怎么来了?”

飞奔过来,学着做了个陆琇最后的招式,陆蒺藜笑着挽住父亲的胳膊。“爹爹一套拳都打完了,哪里还早?女儿是来蹭饭的,你可有给我留好吃的呀?”

已是许久未见她这样对自己撒过娇,陆琇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伸手点点她的鼻子。“你不是早在一年前就说是自己长大了,要在自己院里吃,看不上爹爹院中的厨子了吗?”

“爹爹,你又笑话我。”撇嘴嘟囔一句,陆蒺藜脸色微红。什么长大了,不过是她此前玩闹得凶,晚上只管出去疯闹,早上又起不来想赖床,才找了个理由搪塞父亲。

见她难得乖巧,陆琇愈发高兴,大笑着带她往前,“爹爹当然会给女儿留饭啦!”

在桌子前坐定,陆蒺藜一看面前的才,便不由得眉开眼笑。菊花佛手酥、龙袍蟹黄汤包,还有温着的蜜糖水。匆忙净了手,陆蒺藜伸手就开始吃,全然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秀气。

可她这样娇憨的样子,落在陆琇眼中就是十足的可爱。正月里的早晨还是冷的,生怕她着凉,陆琇又亲自端了一个火盆过来。余光瞥到了青荇,便笑着看向她,“小藜也吃不完这些,青荇你也一起吧。”

忙摇头,青荇此时也是由衷高兴,且不论这不合礼数,她又怎舍得打扰这父女难得的温馨场面。“青荇岂敢?将军陪着小姐吃吧,奴婢还有些事要去做。”

陆琇常年领兵在外,在长安城中陪着陆蒺藜的,也就是这个小丫鬟,他自然也不愿意苛待了青荇。只是见她这样说了,陆琇也没强求,“也好,你先去忙吧。”

微福了身,青荇临走时还不忘让别的下人也先退下。走到院门边,她回头看着那一对甚是和谐的父女,不由得会心一笑。

“慢点吃。”看到陆蒺藜嘴角的油汁,陆琇笑着递过去一方手帕,“你同你娘亲一样,总是偏爱些江南的吃食。”

咀嚼的动作突然一停,陆蒺藜低垂着头,并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