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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可是去唤门了么?”

小六在马车之外恍惚听见便“诶”了一声,伸手又按在门环之上敲了几声。

咚咚咚咚。

又等待了一会儿,才听见吱吖一声门拉开一个小缝,门房圆润肥胖的脑门挤了出来,“你们是哪位?来我陆府……”他上下打量精瘦如猴的小六一样,掠过停在路边的十分单薄质朴的轿子,眼中不由得带了几分狗眼看人低的蔑视。

“可有……名帖?”他有些不耐烦的问道,“若是没有名帖可别怪我……”

“老…老…老太爷?您怎么出来了?”门房一脸震惊的行了个大礼,“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您……”

也许是刚巧,少爷从破旧的马车之中弯腰走了出来。阳光勾勒着他的眉眼,每根弯曲上翘的睫毛都仿佛根根分明,每次颤动都宛若蝶翼一般轻灵。

身形颀长,穿着云青色的长袍,白色的狐皮围脖扣在颈边,却因为消瘦而多了几分风流的味道。

举手投足仿佛是从诗画之中缓缓步行而来。

“这…这……这是阿世……”

这位失去一双儿女的老人迷蒙了浑浊的双眼,“阿世也喜欢这一身……”

然而旁边的门房却疑惑的抬了抬眉,

啧……老太爷说的……这阿世难不成是个当年的老友么??

若只是好友之子的话……那就,不必汇报给当家的了吧?

第55章 分支二(14)

“阿世……阿世你……回来了……”面前的老人伸手似乎是想拍拍少爷的肩膀, 却在空中瑟缩颤抖着。

“老太爷。”少爷微微屈了屈身子行了个礼,白净的几乎透明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在下是金陵人士, 是应母亲之求来此寻亲的。”

门房早已被抛到身后, 老太爷腿脚哆嗦着向前,却被身旁陌生而又熟悉的俊美青年扶住, “老太爷还是慢着些,晚辈并不着急。”少爷轻声开口, 眉目低垂。眼中的神色被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住, 声音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老太爷喘两口气, 浑浊的双眼勉励睁大,“你……是金陵人士?!你母亲现在如何?你父亲呢?”

“是。”少爷神态谦和的将老人扶入前堂坐下。“母亲一个月前生了病非要我来拜见陆府上下。父亲他...早在我幼时便早已去世,故而此次我是与家奴二人前来的。”

他微笑着, “晚辈不知怎么,见到老太爷便十分亲近,故而多嘴多说了几句。”老人一怔,原本听着脸上神色凝重, 混合着些感慨与悲伤。现在听到这句,抬头看看看着这个与自己曾经的儿女都如此相像的青年,不由得眼眶湿润, 喉头哽咽起来。

“亲近的好..亲近的好。”老人叹了口气,岁月横布的脸上竟然瞬间又老了几分。“看着些年轻人,总能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光。”他拿着龙头拐敲了敲旁边的楠木圆椅,“坐吧, 一路舟车劳顿,不必站着了。”

“咳咳。”老人捂着嘴咳嗽着,前堂之中四角侍立的几个年轻婢子似乎想过来端茶递水,却都被老人摇手示意推拒了,“不必麻烦了,你们下去吧。”

“是。”屋内人挨个儿躬身退去。

此刻老人才招呼这位年轻人坐下,“若事无意外,我便是你要找的亲人。”老人抬头端详着少爷的温润的脸孔,“你与你母亲长的也……的确挺像,特别是这双眼睛。”

“额...老太爷您..”少爷面孔上带着些许的震惊,“您便是陆家家主么?在下母亲名唤陆婉君,在下名唤陆珩..”

“半年前还是,现在便算是半赋闲吧。我便是你外公。这么多年,你与你母亲流落在外,二十年都未曾回来看看,可见是...还记着我当年的气话吧。”老人轻叹一声,苍老的脸上带着些许茫然和空寂,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身,

“陆珩,陆珩...你父亲不是姓周么?”

少爷似乎自己也有几分赧然,淡樱色的唇抿着,眉头蹙着,“母亲希望我姓陆,我想着这么多年也是由母亲一人抚养我至今。再加上我周府...半年之前横遭变故,若是继续姓周只怕又惹来几分不快。”

老人前进的脚步顿了顿,也许是错觉,少爷忽然觉得这位老人的声音似乎有几分颤抖,呼吸都急促起来,“你..何年出生的?现在可曾及冠,可有表字?”

“丙丑年十一月,现年二十有二,表字恒之。母亲是希望我能持之以恒,做任何事..不能半途而废。”少爷想了想恭谨答道。

“你!..”老太爷深深的吸了口气,却仿佛梗在心间不上不下一般痛苦。“孽啊!这些都是...罢了。事已至此,你便跟我来见见你祖母吧...她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老人佝偻着背,仿佛瞬间被抽空了仅剩的精神气儿,“若是可以,你能劝劝你母亲么?只说是当年的事儿,我都...不再计较了..”

“只是...外公,那个..恒之一定要唤..祖母么?”

“嗯。若是你祖母她在天有灵,定然十分欢喜你这么叫的。”

老人行步匆匆穿过游廊,拱门,便是处在陆府东南的宗祠,远远便能嗅到几分高档名贵的檀香,在外头守着的几个道士道姑模样的忙一挥拂尘躬身问好。

里头的一人高的大香炉中香烟袅袅,祠堂之中可见陆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层层叠叠一共有6、7层,一应的黑漆木牌位,用烫金字写着这牌位所属之人的名姓官职。上头封侯亦或者是一二品大员的不在少数,可见陆府之兴盛,地位之高少有比拟。

供桌之上摆放着瓜果牲礼等物,毕竟昨日便是除夕,这些供桌上的贡品便是最为精致挑剔的时刻,不然惹得祖宗怪罪可就不好了。

在牌位的最末有府君陆氏玢之位,从牌位的新旧上看也有接近十年的光景了。

少爷盯着牌位上的名姓,却无法在脑海中形成一张慈祥而温和的面容。一出生便是在奔波之中,对于自己母亲的过去..曾经的自己知道的少的可怜,也从来不屑于追问。

直到揭开那层漂亮的伪装,看到里头堕落腐烂的过去...自己的身世也终于水落石出。

呵呵。少爷在心中轻嘲了一声,却依然恭恭敬敬的叩首,上香,在老人欣慰而又混合着几分复杂的目光中站立起身。

“阿芬,你看见了么...我们有后了..我们陆府这一脉不曾断绝,我们有后了..”老人低低念叨着,一大颗眼泪从干涩的萎缩的眼眶中流出,滴落在装饰豪奢的蒲团之上。

“祖父..您..”青年担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人摇摇手转起身,“无碍。”他的脸上难得带了几分释然的微笑,“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老人舒了口气,“我的孙媳妇呢?”他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似乎无意的问道,“可曾有子嗣?唉,我吩咐人把他们还有你母亲都接来,这大过年的一家人团聚...多好啊。”

老人正感叹着,忽然听见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孙儿开口道:“孙儿无能,前一此婚事..黄了,故而现在还未曾娶妻..”少爷有些赧然的低下头,秀丽的脸庞上带着一抹薄薄的红晕,如同沁了一层宫中上佳的胭脂。

“还未娶妻?”老人有些惊愕又有些不满道,

“我可思量着要抱重孙儿呢。”

第56章 分支二(15)

“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少爷轻轻躬了躬身, 清俊的眉目很是诚恳,“恒之准备参与今年的春闱。若是能一举取中成为贡生,能当个一官半职也算了了母亲一桩心事。”

“你...可是有了举人头名?”老人轻叹一声, 从少爷的手中接过一碗茶水, 碧蓝色的碗口衬着那双手如同玉铸冰雕成的一般。

一双属于贵族少爷的手,修长柔软无茧。“若是考取了举人头名, 你也不必再去考了,我陆家奏请朝廷求封官职, 蒙荫及子孙还是很容易的。”

少爷摇了摇头, “父亲在世之时我当年考取了秀才功名, 至于举人则是...两年前山东大水之时纳粮捐官所致,并非是秋闱乡试而来。”

“捐官纳粮唉。”老人轻轻点了点头,手捧着茶碗饮了一口浓茶, 精神看上去恢复了不少。“原本你这捐官而来的举人功名本不能参与春闱,不过既然是在金陵捐的,到了京城却还有几分通融的余地。”老人话语顿了顿,“一会儿我让你族兄过来, 你们见见也算打个招呼。”

少爷点了点头,“族兄可是现在的陆家家主?”他抿着唇似乎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恒之很少管家事, 此番要向族兄多讨教一些经验之道了。”

“讨教不必。”老人有些语义不详,脸色之中带了几分曾经的陆家家主的锋利锐气,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威严足以让普通人噤若寒蝉。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孙子虽然有些惊讶但依然平静温和的眼神,“不错, 有我当年的感觉。”

“功名此等不过是一些摆弄愚人的圈套罢了。我陆家之人只需要学着为官之道。”老人仰头笑了一声,“你既然是我..亲孙,不必太过营营于书中的那些。但你若是考取贡生,继而殿试取中,于你仕途也大有帮助。”

“这样...我陆府..也算后继有人了。”

老人深深的看了少爷一眼,“恒之孙儿从今日起便住于阆苑之中,我会着人请一些贡生取中者与你讲讲。到今年三月京中春闱,你不必担心其他,专心考试即可。”

说着,老人站起身,步伐似乎比刚才要坚定许多,“你不必跟来,我一个人与你祖母谈谈..”说着背对着少爷挥了挥手,接着便消失在帷幕之后。

室内似乎又弥散起一种极为清淡温和的檀香,寥寥绕绕。

左右室的玉帝真君似乎也将玉石做成的瞳孔投射过来,用一种审视和怀疑的目光盯着自己,企图通过那光鲜亮丽的外表看透那内里。

“哼。”

少爷勾唇轻笑一声,一双湿润含着水汽的眸子微微眯着,仿佛那蒸腾的水汽便要化作泪水从眼角流出。淡樱色的唇微启,他探出湿漉漉的舌尖轻轻舔了下嘴角。

“父亲母亲,儿子要考春闱了。春闱...”他内心盘算着时间,嘲弄的笑笑,“三个月之后...

一切都将不同。”

“阿珏...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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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伤口..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我眯着眼笑了笑,“表哥是不是管的有些多了?”

“真是无趣...”我转着圈儿看着魏睿严肃至极的脸,“切。真是无趣。”

“走了,我的好表哥。难不成...你想一个人呆在这破破烂烂的尼丘山上?”我掩口打了个哈切,眼睛却不由得眯了起来,“即使表哥想,表妹还觉得这样...不太好呢..”

“白珏,你曾经是...那个组织的人?呵,怪不得你能年纪轻轻便能走私私盐而从不被官府巡查。若没有能力极为巨大的靠山,你也不可能嚣张至此。”他的目光盯着我的手和虎口上的一个微不可见的伤疤,

“两年之前,你在何处?!”

两年之前...

山东发大水,而南北方各起了几场叛乱,最终被朝廷镇压。

也许不只是追溯到两年之前。

从我前一世开始,从我重生的那一刻起,也许就不再那么容易与简单。

“周府啊,我的好表哥。”我掩住眼中的一丝异样,笑着回答,“不在周府陪着我的好少爷,难不成还舍身陪着表哥你么?”

“你!”魏睿的脸上忽青忽白,“你可知道..这种事比走运私盐还要可怕!当年的私盐案你想重蹈你父母的折儿么?!”

“哦,是么。”我目光平静,嘲讽道。

“表哥什么都不懂,何必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我转身推开木屋的门儿,外头清凉的空气将全身洗了个透彻,让人不由的从心底打了个寒噤。

魏睿嗤笑一声,站在屋中目光逡巡着我的后背,仿佛要将那皮毛袄子烧出一个大洞来,“白珏,你会后悔的。”

“后悔?表哥你这样可就过了线了...”我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来,转过身,昂起头,冰冷的目光看着这个自己这个亲人,剥夺了仅剩的一点温情让眼底完完全全充斥着陌生,

“我白珏可从不是那种宽容大度的性子。魏大人若是踩了我的底线...那可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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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尼丘山,马车向北一路前行。我本想着能否接着魏家的身份地位做个掩饰,现在想想反而得不偿失。

被魏睿这种人盯上,他想将我鲜血淋漓的过去彻彻底底的扒光,暴露在阳光之下,那么这将成为最后一把锋利的刀割断我们之前那么点儿血液凝聚的牵连。

亲人...

我的亲人早就在那场灭顶之灾中死了个干干净净。

......

半个月之后。

京城。

从京城三十里开外便见到有无数的商队马车穿梭云集。从南方向北的船队大多在京城外的泊港中卸货,用二十文三十文的低廉价格招呼着岸上背货的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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