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正走到门口。
楚青雀猛地探下身, 把手脚捞起来挂断,表哥的声音刚消散在空气里,楚青雀一抬头, 就看见楚父已经站在了门口。
楚父看样子是刚回来, 脚上还穿着皮鞋没有换下来,他蹙眉走进卧室里,瞥了一眼门外。
保姆知趣的走开了。
“我听保姆说, 你昨晚回来发烧了。”楚父走到床边, 似乎没地方坐下,直接坐到了床边, 然后伸手摸了一下楚青雀的额头。
床上因为楚父的重量而向下一陷, 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宽厚的手掌,手掌和额头说不清楚那个更热一些, 楚父的手掌宽大,一盖下来连楚青雀的眼睛都盖住了一半,楚青雀眼前一暗, 他眨巴眨巴眼, 就听见他爸爸问:“刚才是谁在给你打电话?”
楚青雀脑袋还烧的晕乎乎的呢, 楚父的手一掀开,他就诚实的回答:“是表哥。”
“他和你说什么了?”果然, 楚父下一句就是这样的问话。
楚青雀还有些懵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想起来刚才电话里面表哥和他说的话,不由得抬眸看向楚父。
楚父还穿着一身西装,安静的坐在床侧。
卧室里没开灯,还是昏暗的模样, 只有窗外有一缕月光和未开的卧室门外走廊的光照进来, 走廊的灯是柔和的白炽灯, 把楚父的轮廓都给柔和了一些,昏暗的房间里,他侧身看过来的时候,有一种独属于父亲的、别样的柔和。
哪怕楚父并不喜欢楚青雀的性子,但是他确实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培养楚青雀,过去的十几年里,楚父也从未亏待过楚青雀。
楚青雀鼻子一酸,干裂的唇瓣抿在一起,眼睫毛颤了颤,半响,才轻声说:“表哥说,爸爸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
楚父的神色一丁点变化都没有。
他是面对股市崩塌都不会动一动眉毛的人,更何况是面对楚青雀,只是楚父还是伸手摸了摸楚青雀的头发,带着难得的父子温情。
宽大的手指划过发丝,楚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愧疚的语气说:“爸爸早些年不太懂事,认识你妈妈之前犯过错,我当时并不知道,也只是这两天才突然知道。”
楚父现在的心理状态其实也有点复杂。
如果周之妍还没死,那这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楚家的,周之妍不把天捅出个窟窿都算好的。
但现在,周之妍死了,楚家只有一个楚青雀。
自己养大的孩子,楚父还是了解的,楚青雀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像周之妍,天生就是个温顺善良的小绵羊,除了吃草什么都不会,这样温顺的孩子,不管他说什么,楚青雀都是会顺从的。
虽然这在人际交往中并不算是什么优点,但是在父子关系中还算是半个优点,最起码他家的孩子永远比别人家的孩子听话。
“爸爸在知道的时候,心里也很愧疚,这个孩子...早些年吃过很多苦。”楚父提起霍连山,语气之中除了愧疚,还有一丝丝难得的满意。
到底是他的种,就算是流落在外,依旧很像样子,特别是那股子刺人的劲儿,和他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他一见了就喜欢,像是重新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这些,都是爸爸当年因为疏忽做下的孽。”楚父还没忘给自己找补一下,在楚青雀面前维持自己好爸爸的形象。
这十几年来他都是这样做的,在孩子面前,他们夫妻从来不揭彼此的短儿,楚青雀能长成现在这个温柔良善的性子,也有他们夫妻俩钩织的蓝图太美好的原因。
楚父现在还以为楚青雀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知道周之妍的脾气,也知道周之妍对霍连山下手的事儿,但他没想到周之妍会把所有事情全都写出来告诉楚青雀——想来也是,每一个父母都想在孩子面前维持自己的完美形象,背后下黑手这种事儿有什么可值当和孩子鼓吹的呢?
但周之妍偏偏就写信告诉了,楚青雀偏偏就什么都知道了。
楚青雀嘴唇紧抿在一起,一直没有说话。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却在小声重复,撒谎,撒谎,撒谎。
周母的信上写的很明白,楚父就是在婚后包养的别人,除了李茹之外还有很多别的女人,只是那些女人都没怀孕罢了。
他想不出楚父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些,所以一直抠着手里的手机,半响,才小声的“嗯”了一声。
“那个...按年龄算,你得叫他哥哥。”楚父又说:“他早些时候因为家里穷,不念书了,现在去参加了节目,做了明星,爸爸今天见了他。”
楚青雀的牙冷不丁的咬住了舌头,整个人都是一抖。
楚父以为楚青雀是在生气,顿了顿,拍着楚青雀的后背宽慰他:“青雀,爸爸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第一时间就和你说,就是想要告诉你爸爸的态度,你是爸爸的儿子,是楚家唯一的继承人,你的态度对爸爸来说很重要,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继承人,任何人都没办法和你比。”
不管霍连山如何优秀,如何像年轻时候的他,楚父的天平永远都是向楚青雀倾斜的,因为这是他养育了十八年,一点点看着长大的孩子,和霍连山那种半路窜出来的私生子不同。
他可以给霍连山点关注,给霍连山点补偿,但如果楚青雀坚决不同意,他也可以立刻单方面斩断这些关注和补偿。
就像是当年他斩断对李茹的情丝一样。
当然,在他的心里,他还是希望两个儿子都要,并且能够和睦相处,就像是他以前也想两个女人都要一样,只要不是一方闹到死活不肯接受,他就都能要。
“但那孩子让爸爸很愧疚。”楚父又说:“我只是想补偿他一些,我知道你最近听了一些话,那都是捕风捉影,没有的事,在我的心里,你和你母亲是最重要的。”
“所以,爸爸在补偿他之前,想要来问一问你。”楚父问他:“青雀,爸爸想有空的时候,叫他回来吃一顿饭,你介意吗?”
楚青雀睁着一双混沌的大眼睛,半响都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是他没碰见霍连山以前,他没有听过山雀以前,没有大半夜去翻窗跟霍连山喝酒以前,爸爸做什么都无所谓,见也好,不见也好,他都不会在乎。
可是现在,他无法回答。
他不敢想象,他跟霍连山出现在同一间屋子里,坐在同一个桌子前吃饭会是什么场景。
大概是楚青雀脸上的表情太过于纠结,楚父顿了顿,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爸爸不是现在就要带他回来。”楚父站起身来,一边站一边说:“你起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这几天春夏换季,记得开窗通风,临近高考,别再感冒了。”
算来时间,楚青雀高考也就不到十天了。
楚父出去的时候,楚青雀也跟着站起来,他睡了一天一夜,浑身的骨头都睡麻了,站在地上的时候都有一种自己是踩在云端上的感觉,楚青雀从卧室里走出来,楚父已经不在客厅里了,他走到厨房,发现保姆阿姨正在熬汤。
“起来啦?”保姆阿姨明显是刚开始熬,排骨玉米汤,是楚青雀最爱喝的。
“你去外面坐一会儿,学一会儿习,汤一个小时就熬好了,你睡太久了,不能吃饭,喝点汤暖暖胃先。”
保姆阿姨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显然没时间理睬楚青雀,楚青雀在后面问了一句“黎哥去哪儿了”,保姆阿姨一边切了半个苹果,挖出核来,把果肉递给楚青雀,一边回:“下午走了,说是有急事,明天再来教你学习。”
楚青雀囫囵的点了点头,拿着半个苹果重新回了客厅,他的客厅桌子上还摊放着各种本子,是他之前学的。
楚青雀搬开椅子,坐在上面,无意识的盯着书本发呆。
他囫囵的翻过书页,看样子好像是在看,实际上心思根本没在上面,心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当他的手指无意识的翻到某一页时,他突然看见上面写着山雀两个字。
黑色的笔锋勾连,就印在一首诗的旁边,楚青雀一看见这两个字心头就跟着绞痛,他几乎下一秒就要拿出手机去给霍连山打电话了,不管是要挨骂还是被挂断,他都想听听霍连山的声音,可是当他真的拿起手机的时候,他又不敢去看霍连山的微信。
最后,楚青雀思索再三,点开了蒋洛的微信,措了好几分钟的词,才小心的发了个消息过去:“你和温离明天有空吗?我想去找你们玩儿。”
蒋洛那边几乎秒回:“有空啊,你来呗,我们俩下午可以翘掉训练,我知道最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儿,走啊,整一杯?”
楚青雀一看到蒋洛的回信,高高提着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肚子里。
还好,蒋洛对他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下一秒,蒋洛又问:“我哥明天又晋级,你跟我们出去玩儿,不去看他比赛吗?”
楚青雀险些捧不住手机了,盯着屏幕呼吸急促,不知道该怎么回。
过了几秒,蒋洛又说:“也是,你俩躲被窝里咋玩儿都行,不差这一场比赛。”
楚青雀猛地翻过了手机。
手机盖在书上,盖住了山雀那两个字,楚青雀抿着唇看着书,想,如果是之前蒋洛这样调侃他,他会好难为情,可是如果是现在,他却想,如果真的那样多好啊。
如果霍连山真的肯...
他的念头才一到这里,手机突然跳起来了,楚青雀以为是蒋洛没收到回应直接电话打过来了,他才翻过来手机,发现是二姨的电话。
楚青雀匆匆调整了一下情绪,接通了二姨的电话。
“青雀。”电话那头,二姨的声音疲惫的传来。
“二姨。”楚青雀乖乖的应。
“旁边有人吗?二姨有点事情想跟你说。”二姨隐晦的问。
楚青雀立刻明白了,他环顾四周,客厅虽然没人,但他还是站起身来,回了卧室里面,关上门,然后才和二姨说:“没有人,二姨你说吧。”
“你爸爸有个私生子的事儿你知不知道?我这边刚听你的表哥说过。”
表哥嘴巴还挺大,楚青雀点头,回:“知道。”
“那太好了。”二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青雀,二姨能不能保住你,全看这个私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