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 私人医院里。
周之妍靠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张画稿。
私人医院的病房很大,很宽敞, 床边还摆放着一支鲜艳的大丽花——这是周之妍最喜欢的花, 护士每天都会为她换上一朵新鲜的花来。
周之妍的手指费力的触碰了一下花瓣,又缓缓的收回手指来,她看着手里的画稿, 努力的坐直了身体, 先起身,再撑住, 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坐下来——就这个动作,让周之妍喘的直咳嗽。
她患了很严重的乳腺癌, 治疗了许久,但根本没用,也活不长了。
周之妍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但是只摸到了秃秃的头皮。
她早都没有头发了, 生病之后她的身体迅速腐败, 当年那个艳丽恣意的女人早都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枯萎了,就像是一朵腐烂的大丽花一样, 她躺在病床上, 回顾自己的一生,觉得自己失败又可笑。
她早些年是个富家之女,却贪图享受,并没有去打拼出自己的事业, 最后被家中人重压, 被迫抛弃了自己的爱人, 嫁给了不爱自己的人,然后开始了互相折磨的一生。
现在,她的丈夫不知道在那个女人的床上睡着,她的家人从不把她放在心上,她的爱人...她又不敢见。
她已经是这个模样了,再见面的话只会毁掉在爱人眼里的自己。
如果一定要说她的人生有什么是让她舍不得的话,那就只有她的儿子了。
周之妍翻开画纸,随意拿出了一张,然后拿着素描笔,郑重的写了一封信。
“我儿青雀,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应该已经去世很久了。”
“妈妈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有些事后悔了,可以去弥补,有些事后悔了,却没办法改变。”
“妈妈——”
周之妍的笔在纸上擦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将这张遗书又撕烂,扔到了垃圾桶里,重新写了一封。
信写完之后,她侧过头去看病床边儿上那朵开的正艳丽的大丽花,像是透过这朵花,看到了二十岁的自己。
如果她当年勇敢一点的话,这一切,是不是有不一样的结局?
周之妍长吸一口气,沉沉的闭上了眼。
假如,当年她没听从周家的安排,拼着跟周家决裂从周家出来,嫁给她自己爱的人...
——假如,以上一切都成了真。
清晨,六月的朝阳刺破了云层,微风卷着花香呼呼的吹到窗户上来,把窗户吹得“嘎吱嘎吱”的响,也把窗帘吹的“呼”一下飞起来,有些许微风趁着这个机会冲进来,吹到床上裹着被子睡觉的少年人的身上。
床上的人轻哼着翻了个身,露出来一张漂亮的脸蛋来。
是个男生,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却长了一张瓜子脸,睫毛又长又卷,浑身白皙的像是个小姑娘似得。
“笃笃。”门外有人敲门,温润的男音带着烟火气传来:“青雀,起床,今天要去上学。”
床上的小男生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来,一边捡起来被踹到床角上的衣服穿,一边拔高了嗓门冲门外喊:“知道了爸爸!”
等他穿上睡衣从侧卧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的爸爸在厨房里忙活,空气里都弥漫着香甜的粥香,见他醒了,爸爸在厨房喊:“去喊你妈妈起床!”
青雀就踩着拖鞋,慢腾腾的走向了隔壁的主卧。
这个时候妈妈估计还在睡。
果然,青雀打开房门,就看见主卧里一片昏暗,他妈妈裹着被子,在床上睡得无知无觉。
青雀蹭蹭的扑过去,隔着被子像是头小狗一样拱来拱去,一边拱一边喊:“妈妈妈妈,起床起床。”
周之妍就这样醒过来。
昨晚晚上她在公司里加班设计新珠宝,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一觉睡到现在,被她亲儿子拱醒了。
“走开。”周之妍伸出手,摁在自己儿子的脑袋上,把人推下去,青雀又咕噜咕噜的滚下床,一边往门外跑一边喊:“妈妈,起床!”
周之妍坐起来,抻了个懒腰,换了一条新买的裙子,慢腾腾的走出了卧室。
厨房里,李铭和青雀早都规规矩矩坐好了,正在吃着饭等她,见她出来了,李铭给她端上了一碗手打的豆浆,周之妍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去了洗手间化妆,等她画好了出来,青雀已经穿上了鞋,在门口等她了。
“我送青雀上学啦。”周之妍踩着高跟鞋往外走,李铭在收拾厨房,探出头来冲她一笑:“晚上早点回来,我做红烧肉吃。”
周之妍埋怨着“红烧肉太油腻”,脸上却是带着笑的,拉着青雀从他们家的小楼里出来,经过种满大丽花的小院,上了周之妍的车。
“今天是你第一次去学校,茂盛高中是住宿制度,要住一个星期才能出来,有什么事情记得早点通知老师,或者通知妈妈。”周之妍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冲副驾驶上的青雀说:“安全带。”
青雀就自己乖乖的系上,一边系上一边说:“知道了。”
他之前是在a市读书的,他妈妈在a市的一家珠宝设计公司当总监,最近公司在b市开了一个新项目,要在b市待好几年。
他爸爸是一个绘画家,常年就是在家画画,自由职业,所以他们全家都跟着妈妈回了b市。
b市有一个贵族高中,比跟他原先的学校好很多,妈妈说他们亲戚圈子的人都在茂盛高中读书,他去了也许还会碰见周家的亲戚。
当然了,青雀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家的亲戚都是什么样的人,妈妈从来不用和他说这方面的事情,倒是爸爸告诉过他,如果见到了周家的人记得要问好。
青雀对自己的姥姥家不太了解,只知道妈妈早些年从姥姥家出来,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双方渐渐缓和,但到现在也只是刚刚破冰。
他听说自己有两个姨,还有一个表哥一个表妹,但从来没见过。
妈妈的车子开到学校门口,缓缓停下,青雀自己下车,冲车子里的妈妈摆了摆手后,自己进了茂盛高中里。
——
六月的茂盛高中,一间空置的教室里。
教室里只有一个学生,却有六个老师。
一个课桌孤零零的放在最中间,脊背挺直、身形单薄的学生正在做题,在男生身后,六个教师把主任围成一团,个个儿低着嗓子拿着卷子激烈讨论。
“他是理科的料子!”
“上回的转学生就给理科了,这回该给文科!”
处于纷乱最中心的人一直在写卷子,某一刻,他抬起了头。
那是个很漂亮的学生,一双眼清澈见底,脸型稍尖,眼睛很大,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奶白乖巧。
他叫李青雀,是今年才刚转过来的高二学生。
本来这学生是在外市的重点高中念书的,今年才从外市回来,转到b市来。
主任在一边抱着胳膊旁观战斗,一眼瞥过去正看见那双眼,他心想,这孩子长得太乖巧了些,可别受了欺负。
“老师。”细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个老师一回头,正看见李青雀将手里的卷子亮起来:“我写完了。”
数学老师三步并作两步从他手里接过卷子,匆匆扫了一遍答案,然后掷地有声的拍着桌子喊:“他就该来理科!文科有这个水准吗?浪费好苗子!”
一张理综卷子300分,匆匆扫去,起码240分上下。
放在别的学校可能算不上是顶尖的,但是放到他们茂盛高中里已经是名列前茅了。
这样好的苗子,不抓住怎么行。
几个老师顿时撕起来了,又过来缠着主任闹腾,主任被吵得心烦,一句“行了,理科才刚抢走俩,这个来文科”才刚冒出来,六个老师就走了仨,另外仨又去围上了那孩子。
“青雀。”先说话的是个女老师,笑着说:“来三班,你一定是文科状元。”
“李青雀,来二班,我带你!”
几句话的功夫,剩下三个老师又都纠缠在一起,最后还是主任拍板:“行了,你们先出去争,我送人去休息。”
几个老师轮流安抚了李青雀一通,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
“走吧。”主任拿起讲台上的保温杯,抿了一口枸杞茶,说:“领你看看学校。”
李青雀乖巧的抱着书包跟在后面。
这时候正是十一月底、临近十二月的时候,上午八点半,茂盛学校正在上课,偌大的校园里空无一人,走过窗外时能听见里面有朗朗的读书声。
“哪儿是小学,a区,哪儿是初中,b区,这儿是高中,c区。”主任拿着保温杯随意指了几个方向,然后踩着霸道主任的步伐,指着一个宿舍楼说:“你以后就住这儿。”
李青雀昂头看向宿舍楼。
宿舍楼很高,一共六层,但是没有电梯,得一层一层的往上爬,楼道走廊里还有洗衣机,到了之后带着李青雀走到了602的宿舍门前,摘下钥匙给他,然后和他说:“学习上的事情,你也没什么让老师操心的,生活上的事情有什么麻烦记得早点告诉老师,和同学们相处的不愉快也记得早点和老师说。”
李青雀似懂非懂的点头。
主任瞥了李青雀一眼,见他明显没听懂,就又补了一句:“别让自己受委屈。”
他们茂盛高中是b市的贵族高中,在这儿上学的学生都是非富即贵的家庭,而且是从小学部直升到高中部的,也就是说,同样的一班人,他们会相伴十几年,从小一直长到大。
这就导致茂盛高中的学生们都排外,毕竟内部十分熟悉,乍一来一个陌生同学,难免会被冷落。
特别是这个外来同学看起来还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的时候。
一进宿舍,李青雀明显被宿舍里的东西给震住了。
独立浴室,六张上床下桌,有阳台,有鞋架,什么都齐全。
他想到了自己之前高中时候住的宿舍,十平米的地方十二个人,铁架子上下床,密密麻麻的挨在一起,一张床动,整个宿舍的床都动。
“我住在这里啊。”他抱紧了书包,又看向旁边:“我还有五个舍友。”
“一个舍友,这个宿舍是最后一间,别人没注满,而且你舍友这段时间都不住学校,暂且只有你一个人。”主任瞥了一眼隔壁,笃定的回:“他在医院,受伤了,这几个星期都不会来,你不用管。”
青雀点头,主任又说:“中午会有老师通知你去那个班级上课,你的校服今天晚上八点之前去找班主任领就行。”
青雀又点头。
等主任走了,青雀才放下自己的东西,开始自己收拾,顺带给妈妈发过去了一个小段视频,简单把自己的宿舍转了一圈。
展示给妈妈看后,他脱下衣服,准备在新宿舍里洗个澡。
搬运了这么久的行李,他早都累出满身汗来了。
茂盛高中的宿舍条件很好,浴室很大,水汽一蒸,洗手间里立刻水汽萦绕。
青雀冲着舒服的热水澡,冲着冲着,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
像是有人打开了洗手间的门,还有凉气扑进来。
青雀顶着一脑袋的泡沫,眯着眼冲水,泡沫不小心弄到眼睛里,疼的他眯着眼昂着头去冲,一边冲一边胡乱的去摸毛巾,摸着摸着,却突然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胸膛。
青雀进了泡沫的左眼眯着,右眼挤出来一条缝,艰难的抬头一看。
哎???
哪里来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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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初次见面,请穿衣服。
(因为是新的人生所以姓氏也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