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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宋端理有理说不清,郁闷了好长时间。

等林三柱和林青莱走后,林秋阳走到床前,学着老队长的模样,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语气严肃道:“你要欺负姐姐,我给你好看。”

封景铄:“……”莫挨老子,老子在睡觉。

林三柱长腿虎虎生风,林青莱随林三柱,身量高出同年龄人一个头,两条腿笔直修长,她和林三柱并肩一起走,一点不落下风。

第4章

公社医院被一条马路隔开,分成东部和西部,东部是办公区域,西部是生活区域。

快到公社医院大门口的时候,林三柱把随意提着的包斜背在身上,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

林青莱打量一番,心道这公社医院着实简陋,门口仅仅竖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牌子,上面写着“南峪公社医院”,它大门敞着,竟然连门卫都没有。

她有点怀疑公社医院行不行了。

林三柱做好表情,低头问道:“闺女,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行吗?像不像正经人?”只见林三柱绷着脸,小平头利利索索,眉毛郁郁青青,十分精神。

林青莱连忙吹了一波彩虹屁,便开路领着林三柱往人事组办公室走去。

医院里的人不少,来来往往的白大褂走出了一种“急着投胎”的步伐,林三柱眼睛乱转,开始评估自己未来工作的环境。

墙壁是白的,地板是白的,病房的床单是白的,长廊的窗帘是白的……林三柱用了个比喻形容医院——下了雪的大房子。

“啊啊啊!疼!疼!疼!”一名躺在担架上的大肚子女人大喊道。

林三柱皱了皱眉,他朝大肚子女人的方向看去,直到女人消失才收回视线,然后戳了戳林青莱的胳膊,“闺女,她出血了。”

林青莱一愣,回了一句,“生孩子出血……很正常吧。”

林三柱点点头,说:“这红色比供销社卖的好看。”

林青莱:“……”

林三柱耸了耸鼻子,撇嘴道:“就是味道难闻。”

林青莱:“……”

她觉得这具身体的妈跟着别人跑了不是没有道理。

林青莱方向感天生良好,她七拐八绕,带着林三柱停在了人事组办公室门口,她曲手扣了三下,“咚咚咚”,声音清脆,很快,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办公室。

办公室面积不大,靠墙的地方摆着两张棕红色大长桌,一人坐在后面。

林青莱问了好,简单几句话说明了来意。

林三柱悄悄为闺女竖了个大拇指,这拍马屁的功力比他还老道,一口一句主任,把人叫得都笑成花了。

很快,坐着的人收起笑,握起拳头咳嗽了两声,“小同志,我不是主任,你称呼我王医生就好。”

林青莱从善如流,“王医生,这是我爸,林三柱。”

王医生点头,洗衣房的事有人打过招呼,所以他很快就批准了,“先去后勤室领工作服吧。”

一套蓝色劳动布工作服,一条白色毛巾,还有一副橙黄色手套,林三柱抱着这些东西,有点乐得找不到北了,“闺女,工作这么好啊,我这还没干活就白得了这些东西!”

林青莱保持沉默,工作这个东西吧,如果不是真感兴趣,干着干着就会烦的。

她找人打听了一下洗衣房的位置,在靠墙的地方。

洗衣服的地方是一个长方形大水池,从这头到那头,大概能容下五六个人。大水产旁边还有若干个小池子,上面竖着木制搓板。

洗衣房一共三个人,加上林三柱,一共四个,人数虽然少,但干的活多,几乎负责整个医院,大件如床单、被单、病服,小件如枕套、毛巾。

洗漱台上,三个人弯着腰,头埋在身前,手上下移动,频率极快,和机器差不多。

林三柱欢喜的心情立马降到负数。

林青莱拧开水龙头,立马有清水流出,十分凉,冰的她手疼。

她提醒林三柱:“爸,记得戴手套洗。”

林青莱给林三柱打了一针强心剂,“爸,我刚才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有人说医院招贼了,我猜医院下一步要招聘门卫。”说实话,她不觉得她爸能选上,这种岗位一般内部解决,或者留给退役的老兵,但这个时候,她必须在她爸脑门前吊个东西,不然的话,她爸很可能会撂挑子不干。

林三柱畅想了一下门卫的美好生活——坐在小棚子里,负责开开门,一天就过去了,他觉得这个岗位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行,我先干几天。”林三柱大义凛然道。

他送走闺女后,走到最边上的大姐旁边,聊了会天。

短短几句话,他便了解到大姐叫孙淑花,和他一个大队,她年轻时死了丈夫,自己一个人拉扯大儿子,现在和儿子儿媳妇住在一起。儿子娶了媳妇后立马忘了她,话里话外嫌弃她没本事。

林三柱盯着孙淑花的手看了一会,沉声道:“你想挣钱吗?”

第5章

挣钱?

孙淑花呆滞的眼睛里“呲”地一下开出一朵紫色莲花,不过很快化成烟雾消失不见。

她扯了扯嘴角,“大兄弟,这年头谁不想挣钱,可我从早晨忙到晚上,即便有发财的机会,我这……也抽不出身来。”

这洗衣服的工作,比看孩子还累,一天下来,腰酸背痛,一双手几乎不是自己的,不仅指甲盖泡的松动,而且指头肚子上全是坑。

孙淑花的手稍微好一点,一来有厚厚一层茧子,水泡不进去,二来她年岁大,手已经皱成老树皮,比搓板都好用。

林三柱早有准备,他徐徐道:“我这挣钱的方法不耽误洗衣服。”因为就是洗衣服。他没说后半句,打算留个悬念。

孙淑花瞪大眼睛,小声问道:“大兄弟,是啥方法?”

林三柱不紧不慢勾起嘴角,“大姐,我这方法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得好好把握。”说完,他朝孙树花招手,“你过来点,不要让别人听见。”

孙淑花听话地把绿布包成球的脑袋凑过去。

林三柱一字一句说道:“你帮我洗衣服,等月末发工资,我给你一半。”他们工资一个月十五块钱,不算高。

孙淑花心下思绪千回百转,她不是不清楚这事林三柱占便宜——啥事不干白得七块五毛钱,可她更知道自己帮忙后,每个月工资会变成二十二块五毛钱,和女职工差不多一个水平了。

她没有想太长时间,咬牙道:“8块。”

林三柱想了想,没答应,“这样吧,七块五加一顿午饭,我给你送到手边。”这样一来,孙淑花可以有更多时间洗衣服。

孙淑花点点头,“大兄弟,这件事咱们得保密。”若是泄露出去,其他两个人不得和她竞争啊,她们都是一样的人,一辈子一个工作干到老,如今有块肉在眼前,一旦形成竞争,别说七块五了,五块钱都不一定挣到。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不然拉扯不大儿子。

林三柱原本就没打算让其他人知道,另外,一顿饭八分钱就够了,可比五毛钱划算。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医院食堂正好和洗衣房对称,一左一右,需要经过主楼,林三柱换上衣服,单肩背包悠哉悠哉走过去。

食堂是一大灰房子,墙皮有些掉在地上,有些黏在风里,林三柱人高马大走进去。只见里面有三个小窗口,窗口后面站着一个长辫子姑娘,她左手拿着大勺,右手叉腰。

林三柱语气极为自然,对长辫子姑娘说:“一碗阳春面,多加葱。”

长辫子姑娘见林三柱身穿工作服,神色坦然,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她脸上扬起笑容,“好嘞,你等会儿,马上好。”长辫子姑娘这是把林三柱当成高级职工了。

林三柱丝毫不心虚,笑了笑,“不着急。”

长辫子姑娘掀开锅盖,白色的雾气上蹿下跳,阳春面根根分明,盛在敞口大瓷碗里,白色的面与金色油花和翠色碎葱交相辉映,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林三柱不动声色咽了咽口水,他抄起筷子,顾不上烫,往嘴里放,吸得滋溜滋溜响。

吃饱喝足后,林三柱红光满面。

林三柱用一半工资加一顿午饭买下了孙淑花的劳动力,这样一来,他的玉手终于解放了。

他现在可明白资本家为啥活得那么自由自在了,因为啥活都让别人干完了!

像他现在的状态。

等等,这话有毛病。

林三柱在心里重新表述了一遍,死死把《资本论》著名论断背诵了一遍。

这个论断是他听电影院卖瓜子的小贩说的,意思是雇佣工人到了八个就是资本主义经济,是剥削,他认为这句话非常装逼,于是暗自记下来,扩大自己的语料库。

他目前属于雇佣一人,这性质就跟他使唤林秋阳一样,所以他心安理得。

走到半路,林三柱瞧见一人蹲在路边,这不是他五弟吗,咋一脸失落呢?

有情况。

林三柱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语气轻快,道:“老五……老五!林五柱!你这是咋了?”

林五柱抹了把泪,带着哭腔说道:“三哥,我……失恋了?”昨天,晓艳同他说,娶她就得买房,否则没门。

林五柱跟柳晓艳是同学,谈了大概两年,感情十分深厚,林五柱原本打算高中一毕业就结婚,可没想到一结婚就破产清算!房子啊!他怎么可能买的起!

林三柱单手插裤口袋,发出啧啧啧的声音,“你胆子够大啊!竟然找对象了,妈知道不?不知道我告诉她去。”

林五柱:“……”不想说话了。

林三柱蹲下,狠狠拍了拍林五柱的背,没好气道:“咋不理人呢?偷偷找对象还有理了。”

林五柱别开头。

林三柱见状,直起身,打算回洗衣房。

林五柱拉住林三柱,哭唧唧道:“三哥,我舍不得她。”

林三柱挑了挑眉,舍不得?这可不行,他义正言辞,道:“林五柱,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跟她断了。大家供你读书也不容易,你看看大哥二哥都老成什么样了,我虽然比他们都年轻帅气,但自给自足,谁像你一样,这么大的人了,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不要脸?你要是有志气,就自己养活自己。”

林五柱:“……”自给自足?

在林三柱看来,抢东西也是自给自足的一种方式。

而林三柱之所以这样劝林五柱,完全出于自身考虑,因为家里一旦给林五柱买了房子,别说鸡蛋了,连根鸡毛都可能没有了。

这对他而言非常不利。

林三柱刚一走,宋端理从医院里出来,他身形挺拔,气质卓越,目不斜视快步走到林五柱面前,问道:“刚才那人是谁啊他总觉得这个背影有点熟悉。

林五柱没有隐瞒,“我三哥。”

宋端理没有林五柱傻白甜,他想的比较多,紧紧皱起眉头疑惑道:“他来医院做什么?”

林五柱摇摇头,他一直觉得他三哥是个谜,不干活还那么忙,整天见不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