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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见榴花长忆卿

大宣主将姜长玉死在北疆的消息传到长安城的第三日,有人送了个人来要我照顾,我欠了他人情,只好答应。

那人被送来的时候正昏迷着,一日后才转醒,醒来的时候,我正帮她擦脸,她瞧了我一眼说:“传我口令,今晚夜袭敌军……”

我一愣,转而问道:“姑娘你,莫非烧糊涂了?”

她又看了我一眼道:“我姜长玉糊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去、快去传令……”

她说话说得有气无力,倒是我愣了半天,问:“这里是长安,姜将军据说前几日死于北疆主将苏子衿之手,尸骨无存。”

姜长玉闭着的眼睛重新睁开,看了看我之后便坐起身来,随后看了看周围问:“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一愣,随后道:“北疆有人送你过来,我不过是个生意人。”

姜长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她愣了半晌之后却猛然咳出来一口血。我一愣,赶忙差人去寻大夫,却被她拦住。

她道了句多谢,随后就闭上眼继续睡了过去。

我仔细思索了许久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已经死了的姜长玉,会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我这里。姜长玉此后也再没同我说过话,只是她咳血咳得愈发严重,却拦着我不让找大夫。

直到三日后的晚间,她忽然问我能不能帮她给烟城的家人捎封书信。我心下了然,却又好奇心居上,便道:“将军住了几日想必也晓得,我是个生意人,若想请我帮忙,将军拿什么来换?”

姜长玉想了很久才说:“用我的故事。”

我端了杯热茶递与她,转身坐在一旁听着。

姜长玉说她最后一次遇到苏子衿是在战场上。彼时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苏子衿一身白袍铠甲端坐在战马之上,好看的眉头向上拧起,看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姜长玉策马向前道:“久违了,苏将军。”

苏子矜顿了一顿,也迎上前,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姜长玉嘴角弯了弯,捞起长戟便刺了过去。苏子矜没有躲,戟刃没入肉里,鲜血染红白袍似是疼得厉害,因此苏子矜眼眶有些红。姜长玉也因他的没躲而诧异了一瞬,气氛一时僵持。

顿了良久,苏子矜才将长戟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道:“这一下,算我还你。”

姜长玉愣了愣,忽然笑道:“三年朝夕相对,原是如此廉价。”

苏子矜眼眸低垂,并未搭话。姜长玉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瞧了瞧落日,语气平淡道:“人可别离情可破,家可流离国不亡。你从前欺我,伤我,负我,是我咎由自取。可你若借我的手亡我的国,我不答应。”

苏子矜闻言抬头看她,眼神有些复杂,很久才说:“长玉,你果真是变了。”

姜长玉遇到苏子矜是在桃花铺满路的三月,云白如玉,杨柳拂堤。

烟城的人都知道,城中大贾姜老板膝下育有一女,顽劣成性,常以男装示人。

那一日的姜长玉,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白玉冠束紧了长发,手中拿着把折扇,唇红齿白,面若冠玉。

只是,被人拉拉扯扯拽到官府的时候,姜长玉看起来就没有先前那么好看了。

大宣国法规定,凡女子十七岁以上未嫁,男子十八岁以上未娶者,则地方长吏配之。

偏巧,姜长玉就是这大龄剩女中的一个,被抓到官府,不为其他,只是县令要找个人让她给嫁了。

本来姜府家大业大,倘若塞点银子,便不用走这一遭。可惜这烟城的县令是个新来的,姜老爷还没来得及送,姜长玉就被抓去了,而新来的县令自然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姜长玉跪在几个大龄剩女的后面,仰着头看新来的县令。那人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官服,眉眼细长,肤白唇红。抬眼扫过她的一瞬,姜长玉忽然觉得这人简直比她都要好看。

姜长玉跪在最后头,看那个人拿着纸笔圈圈点点,夕阳微斜时,终于轮到了她。

姜长玉一颗少女心怦怦乱撞,那人盯着她看了半晌问:“怎的不娶妻?”

姜长玉扬手一抓便将那人的手握在了手里,顿了顿道:“大人不知,小人……其实是个断袖,就喜欢大人这样的。”

那人闻言微微有些讶异,不着痕迹地推开她的手道:“可惜了,大人我不好这口。”

姜长玉迅速扑上去又抓住他的衣袖:“大人若是不好这一口,可怎么办?我这亲没法成了,大人这俸禄也就少了。”

那人斜着眼看了她半晌,拿过桌上的茶啜了一口道:“同你做断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做下面那个。”

姜长玉有些发愣,她只是开个玩笑,上面下面是什么东西,她怎么知道。那人看她不答话就问:“不愿意?”

姜长玉赶忙笑道:“愿意愿意。”

至此,姜大小姐的归宿有了着落,新来的县令苏子矜也保全了俸禄。

姜长玉打从和新来的县令定下关系之后,便开始没日没夜地往官府跑。

姜老爷一开始有些纳闷,弄清缘由后,也劝了劝姜长玉,说是好歹你一个女孩子,矜持一些又不会要命。

奈何姜长玉不听,整日整日都待在官府里伺候着县官老爷。县官老爷让她往东,她不往西,渐渐的,府衙也都习惯了她的存在。

只是,一直困扰姜长玉的一个问题还没有解决,就是在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晚间姜长玉伺候县官老爷沐浴,因为今个县令处理公事处理得晚,沐浴时已经月挂柳梢头了。

姜长玉寻思着若是这会儿回家指定又得爬墙,于是她打算夜不归宿。

可是那个在下面的,她总觉得县官会让她睡床下面。思索了半晌才开口问县官:“你的那个在下面是什么意思啊?”

县官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头,闭着的眼睛睁了一下,随后才说:“你不是个断袖吗?怎么这都不知道?”

姜长玉窘红了一张脸,硬着头皮道:“我们这里的断袖没有你们那里的那个风俗。”

县官大人嘴角弯了一弯,猛地站起了身。姜长玉正在他对面玩水,抬头的一瞬就大叫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县官大人问:“都是男的,怕什么?”

姜长玉这回连耳根都红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把身子转了过去道:“你先把衣服穿上,”顿了顿,又嘟囔着,“再说了,男的也有害羞的。”

县官大人穿了中衣悠悠地问她:“姜小姐,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姜长玉愣愣地转过头,县官大人已经来了她身后:“衣领这么低,生怕别人看不到你没有喉结。耳眼这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戴过耳坠。再有,你见过哪个男的,胸脯这样大?”

那天夜里,姜长玉被县官大人直愣愣地羞辱了半晌,最后委屈地跑回了姜府,从此半步都不踏入县衙。

只是,姜长玉不去寻县官,县官却寻到了姜府。

姜老爷将县官迎到府里的时候,姜长玉正在练功。一把长戟耍得虎虎生风,县官老爷看得睁大了眼睛,姜老爷摸着胡子一脸的满意。

姜长玉并没有意识到屋里来了人,练完功,便大汗淋漓地跑进屋里抱着茶壶灌水,完了还抱怨道:“二叔,你怎么又来了?”

县官老爷今儿穿了一身茶白长衫,黑发用发带束在脑后,手中拿着把折扇。

这扮相同姜长玉的二叔一模一样,姜长玉没看清楚人就说了这么一句。

姜老爷一时有些尴尬,赶忙道:“这是县官苏大人,长玉你不得无理。”

姜长玉斜眼看了下坐在椅子上的人,慢悠悠地放下了茶壶,心里暗叹一声:这回丢人丢大发了!随后便乖乖地立在那里不动了。

县官大人挑了挑眉道:“别来无恙,姜姑娘。”

姜长玉暗自把县官大人的全家问候了一遍,抱着拳皮笑肉不笑地回一句:“托县老爷的福,无恙。”

县官大人见姜长玉如此别扭,嘴角漾起一抹笑道:“感情姜姑娘还是个记仇的。”

姜长玉冷哼一声表示我不想理你。

县官大人也不恼,只将目光挪回了姜老爷身上,随后抱拳道:“姜老爷,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前来有个不情之请。”

姜老爷赶忙回礼道:“大人言重了,有事吩咐就行。”

县官大人扫了姜长玉一眼道:“在下今日,便是来提亲的,在下倾慕姜姑娘已久,还望姜老爷成全。”

姜长玉恍若一条惊雷将自己劈的外焦里嫩,讷讷了半晌才听见自己的父亲说:“若是长玉愿意,老夫自是没什么可说的。”

姜长玉恍过神才发现县官大人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了,那人眼若桃花,薄唇微翘,缓着声问她:“你可愿意?”

姜长玉脑中思绪被掏空,愣愣地点着头。

姜长玉同县官老爷的亲礼定在五月十五,路边榴花开得红艳。县官娶妻,自是县中大喜,街上红灯盏盏,梁上红绸满挂。

姜长玉也终于脱下了一身男装,穿着大红的喜服,脸上泛着红晕。

县官大人驾着高头大马,好看得一塌糊涂,街上许多女孩子都伤透了心。

夜里月明,姜长玉到底是有些害羞的,以至于很多年之后,她对那天晚上的记忆只有一句:“长玉,我会对你好。”

姜长玉想,那个时候,她一定是顶幸福的,只是,千帆过尽,不过叹上一句造化弄人。

姜长玉同县官老爷成亲的第三个月,县官老爷说地方上某个镇上遭了灾,需要救济,可府衙积贫,到底拿不出银子。

姜长玉看着县官老爷每日愁眉不展,心疼得紧,就劝他上报。县官老爷拉着她的手,语气温柔的叹道:“受灾地偏,灾区又小,怎能事事都报上头呢?”

姜长玉揉平他皱紧了的眉头,第二日便从姜府拿来了五千两银子。

姜家家大业大,这些纹银确实不值一提,却让县官老爷感激涕零。

之后,倘若府衙有何银子的问题,姜长玉都会想办法解决,后来算算,竟也有十万两之余。

姜长玉嫁给县官老爷的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取名苏越。姜长玉注重胎教,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便同他说一些领兵的计谋,孩子大一点,就练长戟给他看。

姜长玉从小便被当作男孩子来养,小小的时候就懂得三十六计,再大一点就学练长戟。如今对待儿子,也是如法炮制。

成亲第三年,姜长玉收到了县官大人的休书。

第三年初的时候,姜长玉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县官的疏离与冷淡,她只当是自个做错了事,到时候认个错便好了。不曾想,县官老爷苏子矜根本就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堪堪递了一份休书。

姜长玉将休书撕了说:“这样的玩笑,没有下次。”

苏子矜将她拉住,一字一顿地说:“还记得五年前吗?我救了你,从那时候起便都是算计。只是因为有事耽搁,延迟了五年。”

姜长玉愣愣地呆在那里,顿了半晌才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苏子矜,她说:“原来你都记得?”

苏子矜点点头,姜长玉笑了笑道:“所以这三年,你就看着我跟个傻子一样唱着你编好的戏。”

苏子矜抬头看她良久才说:“对不起。”

姜长玉缓缓坐下,她想起来五年前有个少年对她说:“男子汉,哭什么?”

她想说自己是女孩子,可是看了看自个的打扮,就住了嘴。

五年前,她十二岁,练得一手好戟,因而她父亲和二叔分外放心。也就是在这样的放心之下,姜长玉走丢了。

那一日,城中庙会,父亲和二叔去谈生意,她吵着要去玩耍。两个老人生意谈到兴起之处,便将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姜家是烟城的大家,附近地痞有不少都想敲上一笔,于是走丢了的姜长玉便被盯上了。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就算姜长玉有武艺傍身,她也仅仅是个十二岁姑娘。

于是她被套上麻袋抬着跑的时候,挣扎不脱只好急得大哭。哭声惊动了路过的好汉,姜长玉便得了救。

姜长玉被摘下麻袋的时候,所有的无助仿佛得到了安慰,搂着救他的人不松手,哭成了一个泪人。

被她抱着的人身子微微一僵,有些纳闷地说:“男子汉,哭什么?”

此情此景,姜长玉听见这三个字只觉得委屈,她想辩解却看见自己的装束,索性作罢,只是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救她的那个人叫苏子矜,比她高出一个头,背着她找了一整个晌午,才寻到了她的父亲和二叔。

那二人随着合作的商家去了酒楼吃酒,完全忘记了还有个姜长玉没有带。

姜长玉抽抽噎噎地搂着苏子矜的脖子,表示自己不想理那两个人。

苏子矜把她当作弟弟,也不觉得别扭,晚上便守着她入睡。

姜长玉后来始终记得,那天夜里,月明星稀。苏子矜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缎绸衣,腰间系了条白玉色的腰带,长发微束,有几缕发丝微垂下来,平顺地铺在颈间。

他立在窗下,屋外白光倾泻。他笑着看她,声若玉碎:“你若是个姑娘,指不定我就娶你了。”

姜长玉看着他脱口而出道:“你若是个姑娘,我也娶你。”

语毕,俩人便都哈哈笑了起来。睡觉的时候,姜长玉就打定了主意,第二日要换回女装吓他一跳。

只是,姜长玉第二日醒的时候,苏子矜已经走了。

她寻苏子矜寻了五年,拒绝了无数上门提亲的人,韶华倾付。县衙府里瞧见苏子矜的时候,姜长玉觉得自己激动得心都要化了,却有些失落地发现,那人不记得她了。

是了,这世间,也许只有她像傻子一般地寻一个人五年。然而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不识的伤痛,姜长玉只是想,我终于找到了他。

后来,她也终于嫁了他。

只不过,三年岁月相伴,到头来,换了一句,从一开始便都是算计。

面前的苏子矜依旧是那副好看的眉眼,眼中有自责有内疚,唯独没有心疼。

姜长玉捏了捏手中的白玉盏道:“你算计我,能得到什么?”

苏子矜顿了顿道:“姜老爷本是朝中重臣,当年执掌兵权多年,我来自是取经,最主要的还是用姜家银两弥补粮草不足。”

姜长玉笑了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顿了顿,又将茶壶放下,回屋里取了酒。

她想了又想问:“那这三年,可有什么是用了真心?”

苏子矜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饮尽:“研究你们姜家的兵法和戟法用了真心。”

姜长玉手微微抖,酒漾出杯子,她起身给了苏子矜一巴掌,很久才说:“是我瞎了眼。”

苏子矜离开烟城是在初秋,黄叶落满地。苏越吵着要去送他爹,姜长玉说:“娘骗了你,他不是你爹,你爹早死了。”

苏越被这话吓得张嘴便哭,姜长玉搂着他,瞧着漫天的黄叶,眼神空洞。

烟城的人后来都知道,姜小姐被县官老爷休了。虽说少不了看笑话的,但大多数人还是想能巴上姜家就巴上的。

因而,媒人再一次踏破了姜家门槛。

姜长玉后来又嫁了人,是个秀才。时常老穿一件茶白长衫,发带束住长发,手拿一把折扇,画的一手好画。

后来,烟城的人都传,这夫妻俩琴瑟和谐,顶般配了。只有秀才觉得头疼,她的娘子时常会穿上一身男装问他:“你同我做断袖可好?”

他白她一眼不再搭理,转过头却发现那人泪流满面,又只好哄她。

姜长玉的日子过得无悲无喜,姜老爷却遇到了麻烦。

姜老爷本是朝中大将军,灭敌无数,收城无数。这般战功赫赫,日子久了皇帝自然是留不得的。好在姜老爷为人机智,在皇帝没想着功高震主除掉他时,自个悄没声地交了兵权,跑到这穷乡僻壤,做起了生意。

只是如今,北疆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边疆守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如今群龙无首,边疆危急。

万般无奈之下,皇帝只好觍着老脸说上一句:“劳烦姜将军了。”

君要臣死,臣怎能不死,况且上个战场又不一定会死。姜老爷觉得自己仍是未老廉颇,终于可以一展抱负,于是喜滋滋地接了圣旨。

姜长玉却不乐意了,她总觉得姜老爷此番前去必是送死。于是趁着姜老爷熟睡,和几个不想姜老爷送死的手下将他绑了起来,自个带着将军令去了边疆。

临走之前,姜长玉对苏越说:“娘亲若是回不来了,你要替我照顾好秀才爹,他是你最亲的人。”

苏越说:“我同秀才爹等你回来。”秀才没说话,看着她红了眼。

姜长玉大抵是没想过,她和苏子矜再见时,会是如今这样你死我活。

她的诧异早在知道敌将名字的时候,用了彻底。如今这样,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姜长玉起初以为苏子矜骗她欺她,是为了姜国百姓,毕竟边疆粮草常常不足,新将军有勇无谋。

姜长玉以为苏子矜只是骗她,却不想这人却是北疆人,不仅骗她还想借她的手亡她的国。姜长玉咬紧牙关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战场相遇,苏子矜大抵是吃惊的,他以为他迎来的是姜老爷,却不想看到了姜长玉。

苏子矜让了姜长玉一戟,败了一场,退兵十里,姜长玉算是初捷。只是之后再战,北疆似是找回了士气,一路难遇敌手,连战连捷。

三月初,城破,主将姜长玉被俘,大宣数万将士马革裹尸还。北疆守将苏子矜带姜长玉回国复命,北疆更换主将,直攻大宣都城。

姜长玉坐在囚车里,望着双手发呆,脑袋里乱糟糟的。

守囚车的士兵瞧见她是个女将军,多少有些不忍,便搭话道:“将军是因为吃了败仗难过?”

姜长玉抬头看他,他摇了摇头道:“习惯了就好了,苏将军没来之前,北疆根本没打过胜仗,头一回打赢了大家还都以为敌国军队同我们开玩笑呢。”

姜长玉弯了弯嘴角笑了笑道:“你们苏将军确实厉害,学了别人的计谋学了别人的武功,又想出来办法一一破解,真是厉害呢。”

士兵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应和着说:“那是那是。”

行至半途时,苏子矜以怕姜长玉出逃为名,将她囚禁到了自己乘坐的马车里。

车身宽大,小茶几上放着几本兵书,苏子矜端坐在茶几前。姜长玉寻了个角落径自坐下,抬头看着窗外。

气氛一时冷淡,许久之后,才听苏子矜发了声,他说:“他对你好吗?”

姜长玉瞧了瞧自己的手说:“好。”

苏子矜想了想又说:“孩子可还好?”

姜长玉依旧看着自己的手说:“不劳将军挂念。”

苏子矜听得此处索性闭了嘴,姜长玉依旧瞧着手发呆。

多日摇晃,姜长玉终于到了北疆都城,她被放到了囚车里。路两旁的榴花依旧开得红艳,她想起那年五月,高头大马上的那个人十里红妆来娶她,跟她说:“我会对你好。”

后来,这个人欺她瞒她负她伤她,如今又败她囚她。

她想,大抵情之一字误人深,否则,她怎么会至此都舍不得杀他。

姜长玉被囚在北疆死牢,许是苏子矜打点,也没受什么罪,只是有些想家,有些想秀才和孩子。

三日后,牢中便各处传言,苏将军与公主将要成亲的喜讯。姜长玉至此方知,她之前的情深万里,不顾一切,不过为她人做嫁衣裳。

北疆公主来找姜长玉的时候,她正在跟脚边的老鼠大眼瞪小眼。北疆公主被这毛茸茸的东西吓了一跳,随后差人来打死了那个东西。

姜长玉看着被拎出去的老鼠有些失神,随后看了公主一眼,没有作声。

北疆公主带了壶酒,酒香醇浓,十足十地诱人。姜长玉笑了笑道:“公主这是来找我算账还是灭口?”

公主愣了一愣道:“灭口。”

姜长玉笑了笑:“也是,倘若北疆人都知道他们的驸马是娶过妻的,对公主的名声确实不好,所以酒中有毒?”

公主点了点头,随后径自倒了杯酒:“子衿为了北疆确实受了不少苦,若不是他是大宣人,父王不信他,他又怎会出娶你的下策,来为北疆建功立业。”

姜长玉愣了一愣,原来苏子衿竟是大宣人,果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白眼狼。

公主笑了笑道:“我太怕他会喜欢上你,好在,他回来了。多谢你,没能留住他。”

姜长玉接过公主手上的那杯酒,接着将酒壶里剩下的酒全部倒在了地上,随后说:“我想见一见苏子衿。”

公主顿了顿道:“我去请他,但来不来是他的事。”

姜长玉对着酒杯发呆,窗外月明,映的杯中酒波光漾漾,看起来分外诱人。

苏子衿来的时候已经晨光微露了,姜长玉笑了笑道:“驸马爷果然日理万机,可让我等了一夜呢。”

苏子衿看着她愣了愣,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到姜长玉的身上。姜长玉没有拒绝,安静地看着苏子衿做着这些有些可笑的事。

苏子衿坐在她身旁问:“听公主说你想见我,当真有些诧异,我以为你是不想看见我的。”

姜长玉没有答话,只是问:“我能靠着你吗?”

苏子衿顿了顿,将她揽到肩头。姜长玉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和你做断袖吗?”

苏子衿摇摇头,不明白明明晨起微凉,为何姜长玉汗湿秀发。他用衣襟帮她擦了擦问:“为何?”

姜长玉声音有些低,她说:“我读过那么多话本子,最让我感动的便是哀帝同董贤的感情,那么不容于世,却相互爱慕。”

苏子衿低头瞧着姜长玉有些苍白的侧脸,抬起头看向窗外慢慢地说:“长玉,对不住。”

姜长玉嘴角慢慢渗出血丝,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她说:“子衿……你说……这世上……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更好的感情吗?”

苏子衿仿佛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他慌忙搂过姜长玉,瞧见嘴边溢出的大量血液时,有些失控地大喊:“来人,请太医。”

姜长玉看着他笑:“你……终于……为我……着急了一回。”

苏子衿抱着姜长玉往外面跑,搂着姜长玉的双手微微颤抖,甚至来不及回应姜长玉的话,只是一味地说着:“长玉,你别死,求你别死。”

姜长玉嘴角的血溢出的越发的多,想要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来了。她只好缓缓握住苏子衿的手,尽可能地忍着疼痛看着他,仿佛想要看尽这一生一世,然后将他牢记。

苏子衿握着姜长玉的手,想起初遇,想起成亲,想起相处的那三年。冰凉的液体落下来砸在姜长玉的手上,她失去焦距的双眼重新回神,静静地看着苏子衿的那双眼睛。许久许久之后,闭上了双眼。

晨光熹微,苏子衿握着姜长玉冷硬的手,停下了脚步。他将姜长玉搂紧了说:“咱们从来都是两情相悦,只是对不住,需要你帮我承受这许多。”

我将姜长玉手中已经凉了的茶水换了一杯,然后道:“想必那公主是不愿杀你的,只是吓吓你。”

姜长玉摇了摇头说:“公主到底起了什么心思我不晓得,昏迷之后我便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连苏子衿最后的一句话,我都没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她一眼说:“你还活着,便可以去问他。”

姜长玉苦笑:“为振奋军心,军中将军下了军令状,若是不幸被降,则以自尽保住名节。我想见苏子衿,所以带了慢性毒药,半个月后毒发身亡,如今还有七日。”

我一惊,姜长玉笑道:“公主还是存了私心的,她应当知道我时日不多,为了不让苏子衿找到我,居然送我来了这里。”

我仔细思索了一阵,然后问:“你想写信给家人说什么?”

姜长玉思索了很久才说:“我想见见孩子。”

我一怔,随后点头答应。

在信送出去之后的第五日秀才带着孩子赶到了长安,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死了夫人的人为何千里迢迢赶到长安,大家都在关心北边战事,将军死了一个还有另一个,与他们似乎毫无关系。

而真正想要关心他们的人,却被北疆的事缠住了身,推脱不开。

秀才长得十分俊秀,孩子也异常的乖,不哭不闹只安静地陪着姜长玉。

姜长玉死的那日,秀才没有掉眼泪,孩子也没有,他只是跪下磕了个头说:“娘亲,一路走好,孩儿来日长大,必血洒疆场,卫我大宣。”

那样小的人,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一样,懂事得让人心疼。

大宣主将姜长玉死在北疆的消息传遍了大宣各地,姜老爷半白的头发一夜全白,姜府上下,悲伤溢溢。

北疆却是大喜,公主同将军大婚,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只是好景不长,原本身体康健的北疆王却突然生了病,三月后药石罔效,驾鹤西去。北疆皇子为争王位互相残杀,最终只留下了一个不足五岁的小皇子。

苏子衿本是将军,成为驸马后官至宰相,小皇子登位,便由他辅政。

新皇登基第一年,丞相摒除异党,惩杀权臣。第二年初,不战而降大宣。北疆民众此时才知,这位大宣人从来都是为大宣做事。

北疆公主在知道真相后,大受打击,从此吃斋礼佛,遁入空门。

姜长玉的尸身无法带回烟城,便葬在了长安。

秀才每年忌日都会过来瞧上一眼,有时候带着孩子,有时候不带,顺便也来看看我。

今年他来的时候说在烟城遇到了苏子衿。

苏子衿再次回到烟城是在五月,榴花红艳,长街熙攘。

他只身一人拜访姜府,穿着茶白色的长衫,手中拿着把折扇。姜老爷客气地将他迎进了府,苏子衿便瞧见了同他一样装扮的秀才。

秀才向他行了礼,随后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长玉,苏子衿自是点头答应。

秀才问:“长玉葬得好吗?”苏子衿说:“好。”

秀才笑了笑,苏子衿说:“是我对不住你们。”

秀才摇了摇头,皇八子苏子衿的事他还是大致知道一些的,长玉同他,无关对错,造化弄人。

苏子衿是大宣王上醉酒时同宫女生的,自是不受宠爱。十岁时便被送去了当质子,自然是受尽北疆各皇子的欺负。北疆王也常常因为这个灌输他仇视大宣的思想,苏子衿不敢反抗只好顺着他的意。

渐渐的北疆王放下了心,打算将他收为己用。只是朝中大臣都因他是大宣人而心存芥蒂,但又不好直接反对王上,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若他能带领北疆人收掉大宣一座城便信他。

那个时候的苏子衿已经知道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自己强大,于是他想方设法地想要打胜仗,不惜出了下策算计姜长玉。

但是,他瞒了姜长玉一件事,初遇相救不在算计之中,在意料之外。

后来的事,只叹世事无常。他千防万防,仍旧没能保住大牢里的姜长玉,看着她死于非命,而他则是始作俑者。再后来,他毒北疆王,挑皇子间的战争,终于大权在握。

可是每次想起姜长玉义正辞严地说“你若借我的手,亡我的国,我不答应”的时候,他就会难受得厉害,因而最后他降了大宣。

秀才放下酒杯道:“长玉她傻,一定会原谅你的。”

苏子衿笑笑:“我这一生造了这么多孽,不知道黄泉路上还能不能再遇见她。”

秀才起身道:“还是别遇见了,伤害这种事,她承受一次便够了。”

北疆丞相辅佐帝王治国有方,北疆日益繁盛,同大宣关系越发融洽。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着,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北疆如今的都城里种满了榴花。每至五月,都城便是一片火红,像极了女子出嫁时的场面。

我想苏子衿每年五月路过这里的时候,怕都是会想起姜长玉的,想起姜长玉说:“小人是个断袖,就喜欢大人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