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之脚, 镇曰五方，多青石, 有美名。”
“世称鬼镇, 有进无出。”
洛素只觉得在这一瞬之间，她浑身宛如冻住，血液冷凝, 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青石镇, 就是那个记忆之中村人提过全镇灭口的五方镇。
而她和师父三碗，在这个镇上, 已经生活了十五年。
一切, 一切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洛素对面的客商老吴身上有青白赤黑黄五种颜色？
因为人有五气, 他的运势, 他的健康与状态都通过这不同的气色, 显现出来。
所以, 对面的这位客商是人。
那么小镇的镇民们呢？
青石镇，不，现在该叫五方镇了。
如今生活在此的镇民, 在洛素的眼睛下, 是一道道轮廓清晰的虚影。
洛素依旧是一副被那客商老吴拉着的呆板模样, 她拿着筷子, 盯着刚刚客栈胖掌柜端上来的一盘子饺子。
新鲜的, 刚出锅的, 热气腾腾的饺子。
鬼, 能做饭？
那客商老吴忽然发现，一直翻不开的话本最后一页，突然被风吹动, 这要拿着去看。
却见小道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将那话本揣入怀中。
“借我看看，吃完饭，去我师父的摊子，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她语气平稳，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
洛素夹了一个饺子，饺子皮透着水润，一口咬下，这面，似乎有些陈。
是素馅的饺子，时令的山菜水水灵灵的，新鲜而脆嫩，清香在口齿间弥漫。
得亏不是肉馅，不然洛素真的怕吃到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她吃了六个饺子，这一盘子，有十几个，客栈的胖掌柜收了一两银子，真是宰冤大头呢。
吃完饺子，洛素抬头扫了一眼那客商，“走吧，去我师父的卦摊，看看当初你算的究竟是什么。”
洛素背着背篓起身，那客商老吴还作势要帮忙，“不用，带好你自己的东西就行。”
她的眼睛一会子痛，一会子不痛的，这种若有若无的疼痛感，让人分外不适。
“小呆......小道长。”胖掌柜忽然叫住了洛素。
已经带着客商老吴转身的洛素瞬间有些僵硬，“胖掌柜，怎么了？”
“上次三碗说，你画符需要银粉，让我寻些来，银粉没有，最近有个冤大头给的银子，都归你了。”
洛素接过胖掌柜抛过来的荷包，沉甸甸的，不知有多少是身旁的这位客商老吴贡献的。
“当然，借给你的。”胖掌柜补充了一句。
她敢不接吗？
不敢，洛素是真的不敢。
这诡异的世界，诡异的小镇，诡异的镇民，她能保持住表情不崩，已经是演员最高的自我修养了。
“好的胖掌柜，那我先走了。”洛素对着那胖胖的白色虚影点点头，带着客商老吴往土地庙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打飘。
书斋的孙先生看了一眼，状似无意地说着：“小呆瓜这怎么走路还打飘，跟没睡醒似的。”
胖掌柜收拾了碗筷：“风太大，吹的。”
今日不知怎的，天色不好，镇民们似乎都冒了头出来。
洛素带着客商老吴走向土地庙的路途之上，粮店的徐嬢嬢见了她还说：“小呆瓜，三碗还没回来？莫得个道士，连下不下雨都不知。”
徐嬢嬢的儿媳带着三岁的孩子站在她的身后，尽皆，都是白色的虚影。
“师父还没有回山，小道功夫不到家，还算不得天象，徐嬢嬢还是做些准备。”
尽管洛素已经竭力让自己不去看镇民，但今天，青石镇上的每个人都要出现在她的面前晃上一晃。
那客商在洛素身边喋喋不休：“小道长，额，虽然三碗道长法力高深，我也不得不说一句，他这放下你一个小道士自己在山里，走也不说一声，也放得下心，我外出行商这么多年，小儿子如今连孩子都有了，我是个当祖父的人，这离家之前呐，都必须得一一告知了，这一声不吭地走了，多叫人挂心呐。”
“小道长，你从小可是就在这青石镇上长大？难怪你们镇民们感觉关系都不错，你这些乡邻，对你还都不错呢，可是有想过去外边走走？青石镇还是太小了，我给你讲啊，老吴我不说是走遍这大乾天下，但大乾三十六州，我也走了过半了，这天下之大，可谓是无奇不有，无所不包啊......”
“光是这云州，虽然位于大乾的边缘，紧挨着大荒，但正因为如此，在物资丰盈，珍奇颇多，云州偏僻之地能够存活下来的乡镇，多多少少都有几件当地的特产名品，就说这紧挨着大荒的羽山镇，羽山镇紧邻大荒的羽山，以此得名，极为荒僻，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啧啧，要不是有老商带我，都以为进了什么邪异的组织，羽山无草木，山上被虫害霸占，因此羽山镇人，皆以虫为食。”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哪里敢吃虫子，全靠那点子干粮，不过其他的商人好像都已经习惯，羽山镇的虫子，似乎经过当地人的处理，有着多种功效，我依着他们照葫芦画瓢，回去倒卖了一手，居然真的有人买，还是高价！”
洛素带着客商老吴行走的一路上，面无表情地挨个跟镇民们打着招呼，耳边则是老吴不停的科普。
全都是，全部都是白色的虚影，身上没有半分火力。
而老吴讲述的这些，为洛素仿佛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灵州的朴勾城，水为无价之宝，因为这里紧邻朴勾山，资源丰富，但无水源，因此去朴勾城收购东西的时候，要么带足银子，要么带够水，朴勾城的人，看起来总是比别人干瘪许多，老吴觉得，就是因为缺水的缘故。
燕州之地，人人好武，人人善武，他们面有纹路，半为先天，半为后天，但据说每个人都坚称这是自己出生就带来的，乃是上天的恩赐。
洛素觉得，这大概是个东方本土的玄幻世界？
但目前一切还在摸索中，她只是有点心累，第三次任务，直接从前两局的简单模式，普通模式，变成了地狱模式，之前她若是有什么自保能力也就罢了，问题是拢共就做了两次任务，一次厨艺，一次武艺加演技，在这种神鬼莫测的世界，都不如多几道符咒保命。
青石镇的土地庙到了，洛素的师父三碗道人的算卦摊子，就在土地庙的一侧。
说来可能不信，原身在青石镇长到这么大，到现在都没有去土地庙拜拜过。
土地土地，顾名思义，守护一方土地的安宁的神仙。
从前三碗道人说，她太小了，小孩子，不可以进神庙，原身就老老实实地，从来都没有进去过，即使这么多年，三碗道人的摊子就摆在土地庙的旁边。
在原身的记忆里，土地庙虽然在青石镇是个很大的建筑地点，但除了师父三碗道人时常进入，甚至在外来客商拜拜的时候兼职庙祝之外，本土的镇民，鲜少进入，甚至是，没有人进入。
洛素现在很有种冲动，她想进到土地庙中看看，里边究竟有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让原身进入。
三碗道人的算命摊子非常简单，一个小木桌，两个小木凳子，三个碗，和打出来的幡子，比起从前在电视剧上看到的那些劣质的幌子，幡子乃是“平金”，金银线绣制而成，一边是“命”，一边是“卦”字。
洛素一直觉得，这大概是她和三碗道人师徒俩，最值钱的东西，此刻就插在桌子旁边，随风摇摆。
风似乎越发的大了，洛素坐在平日里师父三碗道人坐着的地方，客商老吴坐在对面。
她不经意地提问，“你去拜过土地庙了？”
老吴一个拍手：“是啊，小道长，我们行商走南闯北的，不求多大钱财，这么多年，不就是图个平平安安，赚个养家钱，所以每到一地，一定要先去拜拜当地的神仙，图个心安，毕竟这世道，越来越差了。”
“你们青石镇土地庙倒不稀奇，不过我倒是没见过像你们这样，除了供奉土地公婆，周围还有一些其他神仙的，不过我也不认识，反正都逐一拜拜了，神仙嘛，多拜拜，就多一分安稳。”
“那你在土地庙求签了？”
“求了，可惜是空签，但我不甘心，这次行商出门，糟了天灾，若不是偶然进了青石镇来，有没有小命都两说，本来想求一求接下来回家，能不能小赚一笔，起码这一趟别赔了。”
“结果摇签是空签，就在道长那算了一卦，结果，唉......”老吴叹气。
“卦象，大凶，死局临头，但有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老吴有些不好意思，任谁算卦算出个这么结果，都不好受，尤其是三碗道人还仔仔细细地分析了一下他死局的种种可能，他越听越来气，老吴没忘丢了三个铜钱到碗里，又把三碗暴打了一顿出气。
“当日没有来得及询问道长一线生机为何，但道长所猜测的几件小事，已经料中，还请小道长救我！”老吴言辞恳切，诚心诚意。
尽管在他眼前的小道童，还未成年，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洛素看着老吴脸上那已经要冒出烟的黑气，这是个实打实的倒霉蛋，已经不只是印堂发黑了，而是整张脸都漆黑无比。
洛素揉了揉眼睛，眼睛又开始了，好疼，好疼。
“轰隆”，又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好像要劈破这片天。
洛素还想问问他具体的卦象，可老吴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青石镇今天有什么事吗？怎么都来土地庙了？”
洛素抬眼看去，镇民们，青楼的小鱼娘子，书斋的孙先生，粮店的徐嬢嬢带着她的儿媳和孙子，客栈的胖掌柜......
他们，全部都来到了土地庙的前。
虚幻的人影与她以前见到的真实人形在洛素的眼中不断的交叠，演幻。
眼睛，越来越痛。
“轰隆”
晴天白日，雷声重重，大风呼号。
“轰隆”
眼看着天空之上，划过一道紫黑的雷霆，直直地劈向土地庙。
土地庙仿佛轰然崩解，直接露出内室来。
大风刮起碎片，泥塑的土地公婆已经支离破碎，而周边的神君仙女的塑像，暴露在洛素的眼中。
妖冶，邪异，可她却在这些面孔之上，一一认出了人。
这些土地庙中的塑像，都是五方镇的镇民！尽管服装不同，但看着面貌与气质的神似，就是他们，没有错！
洛素只觉得浑身血冷，面容僵硬地看向土地庙门口的人群，眼前鬼影与人影不断变换，虚虚实实。
此刻，小鱼娘子拿了一根糖葫芦，孙先生扒拉着算盘，徐嬢嬢抱着米斗，胖掌柜垫着手里的银钱......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令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了镇民们脸上的表情。
他们都在冲着她，无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