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方孝孺激动坏了,他摊上了一个好皇帝啊,如此虚心纳谏,如此仁慈贤明,如此循规蹈矩的按照圣人留下的方法来治理国家,约束自己,实在是难能可贵,翻遍数千年来的史书,这样的皇帝也不好找啊,他为自己能遇到这样一个明主而感到庆幸和自豪,他决心倾尽自己的才华和心血来辅佐他,和他共同创造一个属于他们君臣的建文之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上挂满了感泣之情,慷慨激昂的说道:“启禀皇上,臣有话必须要讲。”
朱允炆万万没有想到他一直所敬重的大儒方孝孺先生会对他行如此大礼,立即走下御座,三步两步走到他的跟前,一把扶起他,十分客气地说道:“先生这是何必?快快请起,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朕一定洗耳恭听。”
方孝孺借着朱允炆的扶力缓缓地站了起来,又向朱允炆作了一揖,然后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方孝孺,一脸心有疑虑,有待确定的表情说道:“臣听说先帝驾崩之前对皇上说过:‘燕王不可不虑,肃王不可不防’,是否真有此事?”
朱允炆愣了一下,不知道方孝孺为何突然说这个,伸手虚扶了他一下,示意他平身,脸上带有疑虑的表情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先生想说什么?”
方孝孺的眼睛里突然精光大盛,一改之前的斯文先生的模样,像一只猛虎一样,直直地盯着朱允炆,道:“既然这样,那陛下何不趁此次使者出使肃国的机会将肃王改封到内地?”
“这……”朱允炆万万没有想到方孝孺突然说出了这个方案,身子微微地震了一下,略带有一丝惊讶地说道:“这样行吗?肃王在西北干的好好的,对朕也很尊重,将他改封到内地得有什么理由啊。”
方孝孺的嘴角突然挂起一丝得意地微笑,站直身子,胸有成竹的捋着自己的胡须说道:“陛下乃是天子,天子将一个藩王改封到别的地方根本不需要理由。如果陛下怕肃王不满意的话,可以封他为吴王,让他改到苏州就藩。一来,这吴王是先帝称帝之前所用的王号,十分尊贵,诸王之中没有人谁有资格使用它,将他授予肃王,是对肃王莫大的恩宠,也是肃王莫大的荣幸,相信他不会拒绝。二来,将他移藩到苏州后,可以就近监视,使得他纵然有不轨之心,也不敢轻举妄动。”边说还边摇头晃脑,似乎是对自己的这个建议很是满意。
朱允炆抿着嘴,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听方孝孺将他自认为是万全之策的对策讲完,思考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地抬起头,用柔和加欣赏的目光看了看方孝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好吧,就依先生所言,让肃王来苏州吧。他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也该回来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皇上英明。”方孝孺见朱允炆采纳了他的建议,心里十分高兴,君主对自己言听计从,就好比刘备对待诸葛亮一样,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暗暗地,他也开始以诸葛孔明自诩,希望可以辅佐君主开创一个让后人瞻仰的建文盛世,又向朱允炆作了一揖,道:“那臣这就去拟旨,改日让使者一齐带去肃国。”
朱允炆微微地点了点头,他看到方孝孺如此虔诚的表情,心里十分的宽慰,这才是忠臣啊,忠臣就该对皇帝有基本的礼法,像那些藩王那样,动不动就允炆允炆地叫他,像什么样子,微微一笑,宽慰道:“好。时候不早了,先生拟完圣旨之后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莫要累坏了身子。”
方孝孺感觉到心头一暖,脸上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抬眼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君王,见他如此关心自己的表情如此真实,心里不禁泛滥起了滚滚感动的洪流,道:“多谢皇上挂念了,臣能为皇上分忧是臣的荣幸,不觉得辛苦。臣告退。”
说罢,又向朱允炆作了一揖,缓缓地退出了殿外,然后去文渊阁拟旨去了。
朱允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御座上,仔细地回想着方孝孺刚才说的话,不错,一些藩王的确太嚣张跋扈,目无朝廷了,必须要加以严惩,否则朝廷的威重不行,在地方上就被藩王架空了,长此以往,势必会造成藩王尾大不掉的局面,重新酿成七国之乱,八王之乱的历史悲剧。
突然之间,朱允炆不知道为何想起了朱元璋临死前的谆谆教导,不光是临死之前,朱元璋在他的生前曾经不止一次的对朱允炆说过,要和藩王搞好关系,让他们和你一起去保卫大明江山,不要抓住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触动藩王的根本利益,家里人永远要比外人可靠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皇爷爷说的对吗?朱允炆一个人坐在御座上,双手按着太阳穴,努力的揉了几下,方孝孺和朱元璋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言论在他的脑海里激烈的碰撞,激烈的斗争。
那些藩王也是直系皇亲,难道真的不想当皇帝吗?这些话估计三岁小孩子都不会信吧,况且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多行不法,如果不加以严惩,那怎么交代的过去。皇爷爷就是太偏袒他们了,自古以来要想实现天下大治都是重用文臣,哪有重用自己的儿子的?这不是典型的任人唯亲吗?
这些道理史书中还有圣人的经典中都已经反复的讲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为什么皇爷爷总是一意孤行呢?
哎,算了。朕也不能苛责皇爷爷,毕竟他出身低微,读书的机会少,不了解这些圣人的治国之道,这也是情有可原,但是既然朕做了这个皇帝,那就有责任革除他老人家在位时期的弊政,让大明朝实现真正的盛世,实现君明臣贤,互相信任而不是互相猜忌的盛世,实现可以媲美三代的盛世。
朱允炆松开了自己的太阳穴,重重地靠在了龙椅上,抬起了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暗暗地下定了决定:朕要像史书中记载的历代贤君一样,做一个好皇帝。皇爷爷,请你在天之灵看着吧,孙儿会比你做的更好。
朱允炆就这样将朱元璋临终前的教导抛在了脑后,仍是一味地坚持自己的意见,因为那是他从圣人的经典中读出来的意见。
这种情况在明朝也不是唯一的一次,明朝末年,天启皇帝临死之前也是语重心长的对崇祯说:“魏忠贤尽忠职守,可以计大事。”让他继位之后继续重用魏忠贤,可是崇祯上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替老朱家拼命搞钱充实国库的魏忠贤搞死了。
朱棣因为朱允炆不听先皇的劝告而得天下,而他的子孙崇祯也是因为不听先皇的劝告而失去天下,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宿命。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朱允炆太年轻了,他登基的时候才二十一岁,还没有走过那个天真烂漫的年纪。况且这个时候的年轻人都有一个统一的毛病——自以为是,说通俗一点就是中二。
他们自认为自己考上了名牌大学,智商就绝对爆表,进而看不起自己农村出身没有什么文化的父母,不听他们让自己考公务员,考银行先有个立身之地的劝告,非要相信那些喜欢在网上撒鸡汤的富豪们的意见——把房子卖了去创业,结果只能扑街扑到姥姥家去了。
要知道,除了至亲父母以外,谁也不会将自己真正的成功经验告诉你,因为那往往是见不得光的。
那些富豪们其实就跟朱元璋一个路数,前文说过,朱元璋能成功就是靠的施行寨粮,抓壮丁,躲在刘福通后面猥琐发育,以及逆天的运气,但是这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堂而皇之的写在史书中那对于他这个开国皇帝的英明形象是大大不利的,会扑灭人们对他的个人崇拜,进而影响大明朝的长治久安。
所以,他当了皇帝之后,就找了一群御用文人遍了另一套说辞,将他的成功的原因写成了是天赋异禀,对领导忠心,对部下友爱,对百姓爱护,故而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在凭借着自己不世出的军事天赋,赢得了江山。妥妥的一个英明神武的形象。
尤其是《明史本纪第三》中朱元璋临死之前说的那段话:“士诚恃富,友谅恃强,朕独无所恃。唯不嗜杀,布信义,行节俭,与卿等同心共济。”简直可以秒杀四大装逼王——乱世之中信义顶个屁用啊,再说了,你老朱同志杀的人还少吗?估计可以申请迪尼斯世界纪录了吧。
富豪们在网上撒鸡汤也是出于这个心理,他们是不会将自己的成功经验告诉你的,你跟人家非亲非故,告诉了你,你万一做大了将他们的产业比下去了怎么办?他们只会告诉一类人,那就是他们的儿女,他们的继承人。
人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尤其是那些脑袋精明到冒烟的富豪们,他们不会闲的没事干跑到网上跟你这个屌丝去聊天,去教你怎么挣钱,他们撒鸡汤的原因跟朱元璋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形象。
真的,你要是信了他们的话,年都能过错。
然而,朱允炆偏偏信了,因为历朝历代的史书中记载的都是鸡汤文,记载的反派都是无脑暴力的,朱允炆觉得别人能按照这些鸡汤成就千古名君,他也可以。
他觉得皇爷爷的做法太另类了,跟历代贤明君主的做法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他决定他在位期间要努力革除洪武年间的一些所谓的“弊政”,做一个像汉文帝、唐太宗那样,万古传颂的好皇帝。
但是,他所不知道的是,汉文帝之所以那么贤明,不是因为他的本性,也不是因为他听了历代史书中的教导,而是他比较能忍。
我们都知道,汉文帝其实就是典型的马打江山驴坐殿,灭吕氏的时候,他可以说是一点力都没有出,出力最大的是齐王,只不过是那些大臣觉得齐王势力太大,不好控制,这才选择了脾气比较和善,又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的汉文帝。
汉文帝的皇位可以说是从天上掉下来直接砸到了他的脸上的,所以他刚开始根本不信,还觉得是有人给他下套。
这样一个势单力孤的汉文帝继位之后,自然要夹着点尾巴,对大臣、勋贵、诸侯都礼让三分,因为他的皇位来的太容易了,不服他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对于这些,他只能忍着,慢慢地培养自己的势力,这才成就了千古明君。
而到了他的儿子景帝继位的时候,他们家的势力已经稳固了,就不需要忍着了,该削藩就削藩,该弄死周亚夫就弄死周亚夫,就可以浪一点了,可以彻底撕下仁君的面具了。
而李世民最让人称赞的就是他虚怀纳谏的品格,以及他和魏征的千古君臣的关系。其实也是能忍。
魏征对李世民的劝谏虽然有一些金玉良言,但一个人在聪明也不可能一连说十七年的金玉良言,纵观魏征的谏言,其实大多数都是老生常谈,是前人说的不再说的话。李世民之所以耐着性子去听,除了他本人有戒惧之心,想让他的江山保持长久富贵以外,还是因为他的底子太黑了,他需要有人帮他洗白。而魏征就是这样一个良好的工具,李世民通过对魏征的逆耳忠言的虚心纳谏,成功的树立了一个从善如流的明君形象,都快让人忘了他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了。
而魏征估计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积极配合着皇帝唱双簧,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共同谱写了一段明君贤臣的历史篇章。
此刻,朱允炆终于下定了决心:削藩。因为他觉得,他的皇爷爷是错的,历朝历代凡是设置藩王的,都会发生内战,最典型的就是汉朝和西晋,而那些没有设置藩王的朝代,却少了很多麻烦。因为皇位是人人都相当的,那些藩王一有了机会就会造反,这是人的劣根性的体现,任何人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