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拉着君非离在身边坐下,问道:“你是谁呀?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君非离回道:“我是昭阳侯的弟弟,刚从琅琊来到渝京。”
卫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你是临哥哥的弟弟,我也是哦。”
君临从椒房宫请安出来,卫明带着君非离跑过去,亲昵地牵着他的手,炫耀道:“临哥哥,我带你去看我弟弟,昭儿可漂亮了。”
君临神情一滞,顿下脚步问道:“太子喜欢弟弟?”他的眼中闪过卫明看不懂的色彩。
卫明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说道:“喜欢,比喜欢旭儿和晓儿多得多的喜欢。”
君临淡然一笑,什么话也没有说,跟着卫明朝着偏殿走去。精致华丽的雕花小床上,刚刚睡醒的小皇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走近的人,露出了无齿的笑容。
☆、第066章 出走
东山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镇外有座不高的山,因其位于小镇东面,便被人们叫做东山,东山镇的名字亦是由此而来。东山镇并不大,只有一条主街,街上有几十家各式各样的店铺,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要到此赶集,五日一小集,十日一大集,每逢集市镇上都是异常热闹,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醉仙楼是东山镇最有名的酒楼,二楼临街的雅间里,卫崇荣看着摆在面前的琳琅满目的菜色一脸愁容。
一直以来,卫崇荣都觉得自己不是个挑食的人,有什么吃什么,从不挑剔,极好养活。如今到了东山镇,他才发现自己以往的认知是错误的,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食物是他不能忍受的。
易州人嗜辣,卫崇荣是早有耳闻,却不是多在意。毕竟,渝京就有易州人开设的餐馆,他尝试过,虽然不是很喜欢,但也可以接受。此番,为了追踪离书出走、下落不明的卫茂,他一路南下,追到了易州最南边的红河郡。然后,卫崇荣很悲剧地发现一个事实,就是他在渝京吃到的所谓的易州菜,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易州菜,因为易州当地人做出来的菜,他根本就辣得吃不下去。
来到东山镇之前,卫崇荣一路停留的都是各郡郡治,再不济也是各县县治,只要跟店家说明了菜里不放辣子,总能吃到可以入口的食物,最多就是味道古怪点,起码不会让人饿到肚子。
据密探回报,卫茂最后现身的地点就是东山镇,卫崇荣闻讯二话不说,拍马赶了过来。只可惜,卫茂出现在东山镇已经是三天以前的事情,卫崇荣来迟一步,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卫崇荣原打算,在镇上吃个午饭,再继续打探卫茂的消息,岂料醉仙楼的老板存心跟他过不去。他明明说了不要辣子,可是店小二端上来的每一个菜,偏偏都是辣得让人无法下筷子。
卫崇荣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面上:“小东子,把老板给我叫过来。”
坐在卫崇荣侧面的侍卫放下碗筷,委屈道:“世子爷,属下复姓东方,不叫小东子。”
“你去不去?”卫崇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还有,出门在外,你别随便乱叫,小心隔墙有耳。”
东方没有说话,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一通,起身出门去了,只看他的步伐,就知道是个顶尖高手。
不多时,醉仙楼的老板跟着东方上楼来了,进门就客气道:“这位公子,你还有什么要求?”
卫崇荣抬眼看他,眼神很不友好:“我不是说了吗?菜里不要放辣子,你们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每个菜都辣得要命……”搞得他本来就很不好的心情,现在是更加地不爽了。
听完卫崇荣的抱怨,老板一脸无辜,茫然道:“公子爷,我们醉仙楼一向是顾客至上的,你说不放辣子,我们肯定不会放,我们家的辣子可正宗了,十文钱一两呢,绝对不会浪费的。”
“你说什么?这些菜都是没放辣子的?”不等卫崇荣开口,东方先跳了起来。
他虽然不像卫崇荣那样,辣到无法下筷子,可他还是觉得,这些菜辣得很够味道,吃起来非常过瘾,谁知老板竟然告诉他,菜里没有放辣子,那么辣味都是从哪里来的……
老板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两位公子,你们都是外地来的吧?”卫崇荣默然颔首,没有否认。虽然寻找卫茂的行动是保密的,可他和东方这个样子,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老板了然地点点头:“难怪如此,三天前有位公子也是这样,楞说我们没放辣子的菜放了辣子,最后饭钱都没付就走了,亏得他问路的时候,我还仔仔细细给他指路呢。”
三天前?!卫崇荣眼神一亮,忙问道:“老板,那位公子长什么样?他往哪里去了?”
老板闭口不言,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卫崇荣和东方。
卫崇荣眨了眨眼,立刻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老板,我们不是坏人,我是出门来找弟弟的。我弟弟今年十八岁,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家里给他相中了一房媳妇,可他看不上,不肯娶。而他看上的那个姑娘呢,家世又有点低了,跟我们家……咳咳,有点配不上,他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我弟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未单独出过远门,他这一走,家里的长辈全都慌了……”
见卫崇荣言辞恳切,说得有理有据,老板收起了原先的警惕眼神。的确,无论是眼前的这位公子,还是三天前的那位,只看穿着举止,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这样的理由完全说得过去。
卫崇荣一看有门,再接再厉道:“我弟弟前脚出门,我家祖母就急得病倒了,我爹急得不行,打发我出来找人,说是弟弟只要肯跟我回去,他想娶谁为妻,家里都不反对了。”
老板明显是被“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打动了,当即说道:“那位公子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比你矮些,大约到你眉眼这个高度,也比你要白净些,鼻子和嘴巴有点像你,眼睛的话……”
“眼睛细长细长的,跟我完全不像,对不对?”听到这里,卫崇荣已经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卫茂。
老板用力拍了一巴掌,激动道:“对,就是这样,没错。”没等卫崇荣问他,卫茂去了哪里,他马上又急道:“完了,令弟管我问的,是去南越的路。这都三天了,他说不定已经过境了。”
“没关系没关系,有消息就好,谢谢你了。”卫崇荣说完用眼神向东方示意。
东方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板,结了他们和卫茂两桌的账还绰绰有余。老板收下银子,客气道:“两位公子,你们稍等,我让他们拿一口没用过的新锅出来,重新给你们做几个菜。”
卫崇荣摆摆手道:“不用不用,你给我们打点白饭,拿碟酱油过来就行。”
老板领命而去,卫崇荣幽幽叹了口气:“但愿他真是去了南越,而不是在玩声东击西。”
东方辣得吁气,一边吁一边问道:“三……公子去南越不奇怪啊,大小姐就嫁到了那边。”
卫崇荣拿起筷子,敲了下东方的脑袋说道:“说你笨你还不信,三哥为什么离家出走,就是不想被人找到,他去南越找姐姐,不是等着姐夫把他送回去吗?换成是我,肯定是不会去南越的。”
东方吃痛,可又不能反驳,只能皱了皱鼻子,抓着卫崇荣的语病说道:“明明你才是弟弟……”
他正说着,店小二送来了新的饭菜,卫崇荣尝了尝,辣味还是有点,但是已经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就让小二把原先的饭菜撤了下去,他和东方两个专心致志地祭起五脏庙来。
吃饱喝足以后,卫崇荣和东方出了小镇,来到东山脚下。
见四下无人,卫崇荣忍不住又敲了下东方的额头:“我和三哥站在一起,我说我是弟弟,别人都不会信吧。再说了,三皇子离宫出走,这是多大的事,要是闹得人尽皆知,肯定会出问题的。”
东方揉了揉额角,吐槽道:“还说保密呢,你还不是把事情都交代地差不多了。”
卫崇荣瞪他一眼,无奈道:“要不是先翰不适合插手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带你出来荼毒我的耳朵。”他说完抬腿往山上走去,东方不敢多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上了山。
说起卫茂离家出走的原因,卫崇荣很无语,要是被他找到卫茂,非要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大衍的历代皇帝,不乏专情之人,可像英宗皇帝那样,一生只爱孝思皇后一人的,在卫明之前,并无第二例。通常来说,只要皇帝有儿子,他专宠中宫,不纳嫔妃,朝臣们是不会有意见的。
卫明的后宫只有皇后君非离一人,比起先皇时期可是冷清了不少。好在皇子们相继成年,陆续成亲生子,给偌大的皇宫增添了不少生气。太子妃谢香是太子卫萱还是临淄王的时候就娶进门的,两人成亲十余年,恩爱始终不减,唯一遗憾的就是,太子妃连生三女,太子至今无子。赵王卫兰于泰安四年大婚,王妃是越国公上官轩的嫡长女上官姹,两人已育有一子。
两位兄长都成婚了,下一个自然轮到卫茂。卫明和君非离并非顽固不讲理的人,也没给小儿子指定王妃的人选,说是让他自己挑,只要是世家出身的姑娘,他看中谁都没问题。
卫茂闻言可高兴了,毫不犹豫就报出一个让帝后二人听了直皱眉头的名字,霍莹莹。
霍莹莹是武安侯霍青阳的外甥女,自幼跟着舅舅长大。武安侯是朝中新贵,深得皇帝和秦王的信任,他镇守灵州十余年,令扶余人闻风丧胆,多年来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霍莹莹是霍青阳的女儿,卫明和君非离绝对不会犹豫,直接就要了这个儿媳妇。可惜霍莹莹是外甥女,而且还不是普通意义上投靠舅舅的孤女,她的母亲霍青月曾被扶余人掳去,她是卫昭打下灵州以后才被霍青阳找到的,她的生父是谁,根本没人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个扶余人。
卫茂原本以为,父皇母后有承诺在先,他和霍莹莹的婚事不会受到任何阻拦,谁知他们都不表态,不由有些急了。君非离问儿子,喜欢霍莹莹什么,是因为当年春猎时的救命之恩吗。
卫茂回答说,起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希望霍莹莹能成为他的王妃。
君非离不是很能接受霍莹莹的身世,但他也不忍心儿子失望,就和卫茂商量:“茂儿,这个消息太意外了,我和你父皇暂时没有主意,你让我们商量下,商量好了再告诉你答案。”
卫茂见事情还有转机,点头同意了。卫茂退下后,卫明问君非离:“你想遂了茂儿的心意?”
君非离沉默不语,半晌方沉吟道:“只是王妃的话,霍姑娘的家世倒也勉强,只是……”在大衍,世族和寒门的分界太明显了,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出身寒门的皇后,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再则说,君家虽然不是世族,但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寒门,更何况他还有君临那样一个简在帝心的兄长。
霍莹莹说是跟着舅舅长大的,不过霍青阳常年戍边,她更多的时间是住在秦王丨府里。为了解霍莹莹的性情和为人,君非离特意召卫昭进宫了一趟,如果卫昭也说没问题,他就不打算反对了。
岂料卫昭一听这事就摇头道:“皇后殿下,这桩婚事不妥,我不赞成莹莹进宫。”
“此话怎讲?”卫昭的反应完全在君非离的意料之外,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卫昭皱了皱眉,思忖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莹莹心有所属,而那个人,并非湘王。”湘王是卫茂的封号,卫明登基当年,就册封了卫萱为太子,卫兰为赵王,卫茂为湘王。
“心有所属?”君非离微微蹙眉,似乎是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然是在单相思,下意识问了句:“是荣儿吗?”霍莹莹养在秦丨王府,跟卫崇荣算是青梅竹马,两人有情也是正常的。
卫昭闻言一怔,回过神,苦笑道:“不是的,荣儿和莹莹情同兄妹,并无男女之情。”
君非离摆摆手,示意卫昭不用再说出那个人是谁。原本他是想着,如果霍莹莹人还不错,和卫茂又是情投意合,看着儿子的面上,他就咬牙成全了这桩婚事,免得卫茂心里不舒服。
可是谁能想到,人家姑娘根本没有这个意思,纯粹是卫茂剃头担子一头热,一厢情愿。
后面的事情其实就很简单了,君非离直接告诉卫茂,他不允许他和霍莹莹的婚事。
卫茂不服气,追问为什么,莹莹多好啊,比上官姹好多了,比起谢香也是丝毫不差。
君非离见儿子执迷不悟,只得说了实话,霍莹莹的确不错,可问题是,她不愿意嫁给他。
卫茂哪里肯信,霍莹莹对他那样温柔,怎么可能对他没意思,肯定是君非离派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吓到了她,所以才不敢答应嫁给他。他亲自去找她,向她说明情况,霍莹莹必然会允婚的。
卫茂找到了霍莹莹,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反正卫茂回宫的时候一脸倍受打击的表情。
霍莹莹不肯进宫,卫茂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人,君非离就亲自挑了湘王妃的人选。
卫茂闻讯很是抵触,说他谁也不想娶,君非离如何可能答应,卫茂头脑发热,就离宫出走了。
于是,寻找三皇子的任务就落到了卫崇荣头上。首先,他是秦王世子,保密性不用担心;其次,他武功高强,安全性也有保证;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他和卫茂的出走,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
☆、第067章 花魁
卫崇荣觉得自己很冤枉,真心很冤枉,他不就是不小心把霍莹莹喜欢的人是谁告诉了卫茂么,结果就被一脚踢出京城来了,还踢到东山镇这样的鬼地方,差点没被饿死。
要知道,皇帝伯父他们给卫茂选妃的事他不知道,卫茂想娶霍莹莹进宫的事他不知道,就是皇后召了卫昭进宫问话,他父王也没跟他说过谈话的内容,卫茂问他知不知道霍莹莹喜欢谁,他当然会告诉他,正好让他知难而退。霍莹莹那样的女人,根本不是卫茂可以驾驭的,他告诉他真相,完全是抱着救他出苦海的想法。
卫崇荣哪能想到,卫茂这般不堪一击,更没想到,他出逃的计划做得还挺周全,简直是把毕生所学都用上了。他从渝京追到红河郡,中途几次失去卫茂的消息,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红河郡位于易州西南,东面挨着南越国,西面接壤朱夏国,沿着红河往下走上几十公里,便是暹罗国。东山镇是红河郡最南端的一个镇,卫茂在这里失去消息,简直是给人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站在东山的山顶上,同时能看到三国的领土,若无其他线索,想要猜出卫茂的去向,根本不可能。卫崇荣看了半晌,突然说了句:“我觉得三哥是早就有预谋的。”
东方坐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好奇地问道:“世子爷是如何看出来的?如果霍大姑娘没有拒绝三皇子,他根本就没必要离家出走,短短几天时间算不上是预谋吧。”
卫崇荣拍拍东方的肩膀,示意他往边上挪点,一脸无奈地解释道:“三哥若是没有预谋,我们路上怎会遇到那样多的假消息,还有东山镇这个地方,他不专门研究地图绝对想不出来。”
东方听得懵懵懂懂,只是叹息了句:“三皇子真是眼神不好,看上谁不行,偏要看上霍家大姑娘,甭说霍大姑娘不愿意,她就是点了头,陛下和皇后也未必能同意,如果是霍二姑娘……”
卫崇荣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东方的话:“霍二姑娘更不行,她还没断奶呢。”
东方缩了缩肩膀,不敢再开口了,他家世子爷真是不好伺候。却不知,卫崇荣也在心里抱怨,东方除了武功,没有一样比得上拓跋先翰,什么都得给他说得明明白白,用着真不顺手。
可惜卫茂眼下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拓跋先翰,他只能把他留在渝京,帮他盯着其他事情。
主仆两人在山顶等了一会儿,一只灰扑扑的鸽子从远方飞过来,准确地落在卫崇荣肩上。卫崇荣抓起鸽子,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纸条,拿起来迅速看了一遍,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卫崇荣从石头上跳下来:“小东子,我猜对了,三哥没去南越,他去了朱夏。”
东方跟着跳下来,无力地辩解道:“世子爷,我说过很多遍了,东方是我的姓,不是名。”
卫崇荣不以为然,挑眉笑道:“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是什么。”
东方立即闭口,再不跟卫崇荣讨论这个话题,比起他糟心的名字,小东子都不算什么了。
神川皇朝之前,易州仅有北方二十五郡是属于中原的,南方二十四郡则是天纵奇才的神武大帝从土着人手上硬抢过来的,一直保持到了真皋人统治的元正皇朝末年。
元正末年,天下大乱,地处西南的朱夏趁机出兵,侵占了易州西南十四郡。
长久以来,大衍皇朝的心腹大患都是纵横大漠、屡犯边境的铁勒人,对南疆的失土,实在无力顾及。先帝在位初期,朱夏两次犯边,镇南侯上官翊在朝廷无力增兵的情况下,不仅守住了易州,还硬生生地从他们手里抢回来六个郡,红河郡便是其中之一。朱夏见识到了大衍的国力,再不敢轻举妄动,安分守己了几十年。
卫明登基后,一改先帝的锐意进取、四处扩张,改走轻傜薄赋、与民休息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