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噼劈啪啪地落下来,一下就是三天。山上的小溪和地处都是凶暴地激流,冲散了连天大雾,也冲散了连云寨的血腥味。
但天空却已经没有往日的蓝天白云,而是一种黄疸色的不健康的颜色。
“这南方的雨水还真是多啊,没想到都九月了还有这样的暴雨。”坐在到处都在漏水的大殿中,王慎坐在阴冷的暗处,手中捏着一把玉如意,在一口青瓷水洗上敲了敲,又扔在一起。继续拿起一颗珊瑚珠子,凑在灯光下看着:“严宣赞,叫士卒们不要在雨地里干活,仔细不要冻着了,慢一点就慢一点吧。秋冬正是疾病高发季节,刚打完仗,一但军中起了瘟疫,咱们就别想回家了。你去让郎中们熬制一些汤药,发给士卒饮用。”
“是,军使。”严曰孟应了一声,就要站起来去穿蓑衣。
王慎想了想,却笑道:“罢了,等下某自己去。宣赞不是我不放心你,实在是在屋中呆了几日,感觉一身都冷僵硬了。”
严曰孟笑了笑,又坐回案前继续忙碌自己手头的事务。
和他一样,其他几个文士模样的人也坐在大大殿里忙着手中的活计。这南方的秋冬湿有冷,最为难熬,即便他们一人一口竹编的火笼,里面放着正在阴燃的木炭,但依旧下意识地轻轻跺着脚。
外面的雨水还在不住落着,有变大的迹象。只听得屋顶一阵轰隆声响,庭院中已是白茫茫一片。
“王相公,其实往年鼎州九月也不可能下这么大的雨,确实古怪。属下前番想起伪太子钟子昂的话,就留了一夜。小的夜观天象,见东南一地荧惑犯紫薇,帝星飘摇。阴气漫天,乃是大凶之兆。由此可见,朝廷不日就要大变。倒是我们头顶上方有紫气冲天,生机正盛,主大富大贵,怕是要应在相公头上了。”一个声音小心响起。
说话这人叫黄佐,系杨幺手下主要将领之一。连云寨破之后被泗州军俘虏,经杨钦推荐,入了王慎幕中参谋机要。
王慎之所以爽快的招纳此人,并委以重任,实在是这人实在是太出名了,后世小说《说岳全传》中的王佐的原型就是他。
进幕中,考察了两日,王慎发现此人才干出众,当年在杨幺那里颇有些文胆的意思,是摩尼教中少有的民政人才。
此人乃是读书人出生,又在地方上当过几年主薄,是个满口子曰诗云的君子,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在明教活了这么长时间没有被人当成异端给杀了?
黄佐是儒家门徒,但平日里却喜欢占星、卜卦,能言善辩,很能忽悠人。
听到他的话,正忙碌着的几个书吏同时停下手中的事务,转头看过来。
是的,那人斩杀钟子昂的时间,伪楚太子所说的那番话虽然荒谬,可仔细想来却有几分道理。是的,自宣和年来,赵家人干的事情实在是令人齿冷。如今,乱世已经来临,各地军头们割据称雄,朝廷之令不行,这天在未来几年只怕是要变了。
而且,听黄佐话中隐隐有说大宋已失国阼,劝王慎自立的意思。
王慎放下那颗珊瑚珠子,笑道:“黄佐,你一个儒生,怎么还懂得夜观天象?听说摩尼教视儒生、僧道、医卜为邪魔,你怎么还能活到现在?再说了,这几日连天大雨,又如何看得到天上的星辰?”
听王慎这么说,众人都忍不住小声地笑起来。
“战场之上,光靠吃斋念经可打不赢?钟相、杨幺能够有后来那么大的局面,也不是笨蛋。所谓的食菜事魔,也就糊弄一下普通百姓,用来凝集人心,其实他们自己清楚得很。治理地方,征兵征粮,安定人心,还得靠我们读书人。都杀了,妖教一天也撑不下去。”黄佐正色道:“至于观星问卦,谁说一定要看到星星。关键是要用心,用心去感应天地间气脉的运行。”
王慎是不信这些的,也懒得搭理他。他又捡起几根象牙筷子,递给严曰孟,道:“宣赞,这个,还有那几盏金杯和那口镏金铜盆单独包起来给安娘送回去。安娘对于金银珠宝丝毫不放在心上,却喜欢这种日常使得上的玩意儿,这两年也苦了她。”
这次打下连云寨,王慎可是发了大财了。开玩笑,钟相当初的贼军席卷了半个湖南,半个省的财富都集中在这里,还能少了去。
只是,在这种乱世里,金银一物不当吃不当喝,用处不大,只能用来犒赏将士了。如果可以假设,他更愿意着山寨里全是牛羊和粟米。
又处置了两件军务,外面的雨依旧那么大,屋中的幕僚们都忙完手中的事务退下去了,大殿顿时显得空空荡荡。
记起先前所说的熬制汤药一事,王慎就站起身来,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朝军医所住的营地走去。
连云寨很大,被俘虏的摩尼教徒都已经被放回家去了。当然,所有的青壮都被斩掉了两只脚的拇指。
据行刑的军士来报说,前几日砍下的脚拇指简直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刚开始的时候,士卒们还亲自动手,最后砍得不耐烦了,就扔出一把斧子让俘虏们自己弄。
斩下的脚趾连同战死的明教士卒的尸体也懒得埋,都扔下山去,引来兀鹫和乌鸦在天空盘旋,叫得人心烦。直到这雨下来,才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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