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天气晴好,只是天越来越冷了,只要风一吹起,就冷得刺骨。
午后的西山安宁许多,背风朝阳,甚是暖和。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在山谷里,时不时地把采来的草药放进背后的竹篓里,一路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两只竹篓都快满了。
“三小姐,没想到你还会自己出来采草药。”将离跟在雪衣身后,看着男装打扮的雪衣,眼底升起一丝钦佩。
雪衣明白她话中之意,蹲下身闻了闻手中的花,抿唇笑道:“寻常草药交给别人来采便罢了,可有些草药必须要学医之人亲自动手,才能找到最好的药材,用最合适最轻柔的手法把药材采到手。”
说着,她从竹篓里翻出一只小巧的花盆,将手中的那一株花整棵挖了出来放进了小花盆中,“这一味药就是如此,不能提前采下,采下之后就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入药。偏偏,咱们府中不适宜种植这种药。”
将离讶异地看了看那一株花,“为何?”
雪衣直起腰来,略一沉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其实花草就和人一样,有时候束缚太多了,就会活不下去,只有自由自在的,才能存活。”
将离脸色微微一沉,似懂非懂,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呵呵……”雪衣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摇了摇头,无意间撇过一旁的山崖,蓦地一惊,继而是一脸喜色,快步奔到山脚下,看着崖壁上的那一株叶片呈乌青色的草,两眼放光,“乌灵草!”
将离跟上前来紧张地看着取下竹篓的雪衣,担忧道:“小姐,那上面太高了,你不会是……”
“拿着。”雪衣将竹篓交到她手中,伸手试了试垂下来的藤蔓,不顾将离的阻拦,踩着崖壁上突出的地方,拉着藤蔓就爬了上去。
“三小姐,你小心点!”将离站在下面,看着她一点一点攀上去,身形不停摇晃,心提到了嗓门眼儿。
突然,雪衣身形一滞,停在原地不动了,藤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心知这是怎么回事,偏偏此时自己又没个可以支撑着落脚的地方。
将离吓得脸色苍白,张着嘴却不敢出声,浑身轻轻颤抖,就连身后有人靠近都未察觉。
“倏——”人影一闪,一道水色身影从将离身边擦过,在藤蔓断开的刹那掠至雪衣身边,携着她轻轻落下。
雪衣清眉一挑,瞥了身边的人一眼,又下意识地向崖壁上的那株草看去,身边这人似是会意,再次掠身上前,轻轻摘下那株草,回身交到雪衣手中,“你要这个?”
见到乌灵草安然无恙躺在手中,雪衣不由松了口气,正要向男子致谢,男子却转身欲走。
“阁下留步。”雪衣边喊边快步上前,却被随男子而来的四名护卫一把拦住。
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挥了挥手,将雪衣上下打量了一圈,轻轻开口:“你是大夫?”
雪衣重重点了点头,走上前来,“阁下救我一命,我自当尽力回报,烦请阁下伸出手来。”
男子的脸几乎全都被罩在斗篷下,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和神色,只是凭着声音气息来判断,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
听雪衣所言,他微微迟疑了一下,却还是依言伸出手。
聪明如雪衣,早在看他的第一眼便看出此人身份特殊,非富即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给他号脉的时候,她特意取出一方帕子搭在他的手腕上。
见状,四名护卫全都向男子投去疑惑的目光,就连将离也看得一愣,倒是那男子自己坦然镇定,眼底升起一抹赞许之意。
过了半晌,雪衣收回帕子,神色略有些凝重,敛眉想了想,伸手招来将离,把两只竹篓里的药全都倒了出来,从里面翻找出几株草药递给他身边的侍卫,又从针包里掏出一支银针,在一片宽大的叶子上刺出一些字,递了过去。
“照着这上面的方子抓药,煎服三日,每天两次,我给你的药,你回到住处之后,把药放在一起捣碎,敷在伤口上,很快便会痊愈。”
雪衣一边说一边把地上的草药重新装回竹篓里,不骄不躁,不慌不忙。
倒是那四位护卫显示一愣,继而面露杀意,“唰唰”两声,两柄长剑出鞘,指向雪衣的后心。
“三……”将离大吃一惊,看了看雪衣身上的男装,犹豫了一下道:“三公子!”
雪衣神色平静,只顾收拾草药,似乎根本不知道那两柄长剑正指着自己。
披风罩身的男子不由得勾起嘴角,定定看着雪衣收拾好竹篓站起身来,出声问道:“你不怕死吗?”
雪衣微微笑道:“怕,不过我相信阁下不会杀我。”
“为何?”
“我与你素无冤仇,最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顿了顿,她转身冲他诡谲一笑,“我也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你是个受伤的人,我是医者,我救你是本能。”
“呵!”男子似乎很满意雪衣的回答,轻轻一笑,示意护卫收了长剑,侧身让出路,“那就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雪衣摇头,“无需言谢,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说罢,她背起竹篓,将另一只竹篓递给将离,小心翼翼地捧起乌灵草,“将离,我们走。”
将离“哎”了一声,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从男子的身影走过。
四名护卫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远,而后看向神色平静的男子,其中一人道:“难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万一他们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我们就危险了。”
另一人附和道:“确实如此,放他们离开太危险了……不行,我要去杀了那小子。”
“站住。”四人之中看似领头模样的那人低喝一声,看了男子一眼,低声道:“她是个姑娘。”
“姑娘?”另外三人不由一愣。
“子然,你的觉察力还是最好的。”男子嘴角掠过一抹浅笑,看了温子然一眼,见他眼底有疑惑,“你以为,我是因为她是个姑娘,所以不杀她?”
温子然垂首行礼,“卑职不敢,卑职只是想不明白。”
“我不杀她,是因为她身上有我要的东西。”男子说着转向雪衣离开的方向,定定看得出神。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止一次从雪衣束发的玉笄上扫过,而每多看一眼,他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一分。
他不会认错,那个玉笄这世间至此一个,绝无二双,那是曜儿的东西。
“君上……”看出男子神色异样,温子然不由走上前来轻轻喊了一声,而后看了看手中的草药。
君上沉默良久,方才低声道:“回吧。”
顿了顿,又对走在自己身边的温子然道:“去查一下她的底。”
“是。”
天气晴了之后,容家兄妹便收拾好了东西赶回北郡,雪衣和司仲卿前来送行,只见容曦一路上都是耷拉着脑袋,噘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只偶尔瞥一眼交谈的三人,又怏怏地低下头。
司仲卿扫了兄妹二人一眼,转向容璟问道:“你和袭芳郡主的事儿,有什么打算?”
容璟想了想道:“我想先回北郡,把父亲找回来,到时候让爷爷和父亲一起,带上重礼到苏王府拜访一番,纵然圣上已经下旨赐婚,可是该尽的历数不能少。”
雪衣和司仲卿都点了点头,只听雪衣道:“确该如此,不管怎样,苏家和容家皆是大家,即便彼此不在乎这些,却也万不能落了话柄让人去说。”
不知为何,一想到袭芳郡主是苏家人,与苏贵妃同出一族,雪衣的心底就隐隐泛出一股不安心的感觉。
容璟浅浅一笑,拍了拍司仲卿的肩,“我希望下一次我们来的时候,不仅能喝到雪衣的喜酒,还能听到表兄的好消息。”
“我么……”司仲卿低头一笑,“你是知道的,我志不在此。”
容璟摇头笑道:“可是不管怎样,你都要成婚的,不是吗?”
司仲卿顿然一挑眉:“这话,你不是该跟容毓去说吗?”
闻言,原本沉着脸色的容曦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有些沉闷的氛围也陡然变得轻松许多。
眼看着两人所乘的船渐行渐远,消失于无尽水面上,雪衣收回目光轻叹一声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司仲卿俊眉一拧,垂首定定看了雪衣一眼,“应该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才对吧。那个叫红溪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扮成你的模样进了万和楼,又怎么会跑到澜王的榻上去?我听说,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因为这事已经争论了好久,甚至闹到了圣上那里,现在圣上已经发了话,让澜王将红溪收入澜王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雪衣一愣,没想到这两天他看似什么都不管,却是什么事都摸清楚了。
“大哥……”雪衣沉沉一叹,“你什么都不要问,只要你和娘亲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这些事我应付得来。”
“雪衣……”
“大哥,你相信我。”雪衣抬手,紧紧捏住司仲卿的衣袖,冲他慰然一笑,“我已经不再是你以前所认识的那个司雪衣了。”
不一样了,自然是不一样了,以前的司雪衣单纯也愚蠢,深受司颜佩母女蒙骗,而今该是到了她让她们痛苦悲伤的时候了。
呵,只是不知道,若是司颜佩得知她和左云在左家给她舅舅办丧事、夜明澜却要办喜事纳妾的事,会不会崩溃掉。
司仲卿浓眉紧蹙,想要再说什么,却听得身后有人气喘吁吁喊道:“三小姐……”
一回身就看到将离脚步飞快地跑来,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对雪衣道:“三小姐,秦统领让我来告诉三小姐,那个红溪姑娘她……她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