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从军时,世子不过总角之年,今已弱冠,想想时日真是过得颇快。”元修笑道,眉目疏朗,语气却有些疏离。
步惜尘笑了声道:“侯爷多年未回盛京,今日相见不若弃马上车,路上相谈?”
步惜尘看了那华车一眼,便有美姬伏跪去车旁,匍匐静候。
门前雪未扫,那美姬穿着薄衣伏在雪里,玉背柳腰,柔颈赛雪,不胜娇柔。
元修看了那美姬一眼,笑意又淡了些,道:“战马骑惯了,乘不得车,恐怕要辜负世子美意了。”
“我倒忘了,侯爷乃英雄神将,杀敌不怕,踏这美人背怕是不忍。”步惜尘瞥了那美姬一眼,美姬便自雪里起身,搬来只花梨轿凳。
轿凳放妥,元修却未瞧,只道:“世子误会了,本侯确是乘不得车。”
“哦?何以乘不得?”
“晕车!”
“……”
步惜尘愣时,元修长笑一声,跃身上了战马,马上抱拳道:“王爷与世子慢行,本侯先行一步,宫宴再叙!”
说罢,扬鞭策马,马队踏雪驰过王府门前,风捎着雪沫子扑了步惜尘一身,恒王呛了口雪,咳嗽了两声,步惜尘眯着眼望着元修远去的背影,背衬晚霞,眉宇阴郁。
恒王咳罢,自行上了前头的华车。那美姬又伏跪去雪里,长街上起了风,晚霞照着那美姬半埋在雪里的双手,越发显得红通通。
待马蹄声听不见了,步惜尘面色阴沉的来到车旁,上车时靴尖在那美人背上狠狠一碾,那美姬十指抠进雪里,却一声不敢吭。
“走吧!”待步惜尘的声音自华车里传来,小厮去了前头告诉车夫一声,马车才缓缓前行。
两辆华车,车篷缀着玉铃,车一行,铃铛清脆,车里渐起琴笙乐鸣,向着宫中行去。
暮青一路都在想恒王父子,那些帝王骄奢淫逸的传闻她未在步惜欢身上见到,反倒觉得安在恒王父子身上颇为贴合。
当年步惜欢六岁进宫,恒王可曾护过他,这些年可曾尽过心?
步惜尘册了恒王府的世子,与步惜欢兄弟情分如何?
恒王妃又是何人?
一路这么想着,到了宫门时天色已暗,暮青下了马来,将战马交给月杀,便随元修一同进了宫去。
宫宴在文渊殿上,席开两面,一面数排,两面首列席位安排的都是王公九卿、一品重臣,另有五胡使节团的官员,元修等西北军将领今日还朝受封,乃有功之臣,也安排在了首列。
依官品,暮青坐于首列之末,挨着赵良义等西北军将领。
人还没来齐,等人颇为无聊,赵良义等人面有不耐之色,暮青却不觉得无聊,这等人多聚会的场所是她求之不得的,她对在这等场所观察人的兴趣仅次于验尸。
朝臣们相互寒暄,神态举止泄露的秘密太多,谁与谁是至交,谁与谁是虚与委蛇,谁对谁有敌意,只需放眼一望便清清楚楚。
暮青观察得仔细,天色黑了下来时,殿上百官已到的差不多了,没来的除了五胡使节团,还有首排一席空着。
那席上不知何人,如此晚了还不来。
正想着,忽听殿外宫人一声唱报!
“瑾王到——”
殿中灯火荧煌,暖辉烛地,照见殿外一人徐步而来。
殿中笑语顿失,百官齐望殿外。
气氛颇诡,暮青不由挑眉,细凝殿外,见来人入得殿来,通身罩在雪貂大氅里,寒风拂进殿来,半殿药香。
暮青坐于末席,闻那药香颇浓,与她在江南家中时身上带着的药包气味迥异,不由屏息细辨。这时,见来人摘了风帽,那人竟未束冠,墨发松系,容颜半低。
宫灯照亮那容颜,见者屏息,皆似见暖春天儿,清风溪谷,栀子漫山,世间景致万千,巷陌之景难比此人,唯世外山水可比一二。
清圣,这便是暮青初见巫瑾的印象。
今夜雪细,风帽上沾了雪粒,巫瑾解了大氅,氅衣之下雪袍广袖,身在北国多年,却依旧不失南国之美。
巫瑾抖了几下大氅,殿门口的宫人见了并未去接,似早知他的习惯。果然,巫瑾将雪粒子抖落又将大氅披回了身上,殿中生着火盆,百官皆未穿裘衣,唯他披着大氅入席,像是颇惧北国严寒。
巫瑾的坐席挨着五胡使节,落座后百官相谈之声便低了许多,瞧着像是之前聊得差不多了,暮青却瞧了眼巫瑾对面的朝官,对百官之态颇感兴趣。
这时,元相国笑道:“王爷不饮酒,本相便以茶代酒,谢王爷昨日到府中医治犬子。”
此言一出,殿中忽静,百官齐望而来。
巫瑾温淡一笑,摇头道:“睿公子之毒尚未解,那毒我亦未曾见过,还需悉心钻研些日子,相爷不必过早相谢。”
元相国也摇了摇头,面露沉重之色,“犬子身中奇毒,此毒乃大漠地宫里所中,传闻那地宫乃暹兰大帝之陵寝,千年毒虫,世所罕见,犬子能留着口气回府老夫已感念上苍,不敢奢求过多,王爷能来瞧上一瞧,老夫已心存感念了。”
暮青瞧着元相国那沉重之态,心中冷然一笑。
这番话里隐意颇多啊。
元睿中毒一事是太皇太后和元相国之意,元相国应该也没想到庶子能活着回来,但人既已回了府中,盛京又有一位毒医圣手在,不请回府里为子疗毒定会惹人起疑,但人请到了府中,又不希望元睿之毒真能解,元睿一醒,吴正暗害他的事自然就瞒不住了。
元相国此言不仅有暗示巫瑾之意,在大殿上当着百官之面说此话,还有故作慈父之嫌。
巫瑾却似没听出来,颔首浅笑,声若清泉,“本王自当尽力。”
元相国闻言面色如常,端着茶盏的手却微顿,随即笑着朝巫瑾遥遥一敬,低头喝茶。
百官见此,纷纷劝慰。
“相爷且宽心,瑾王爷素有毒医圣手之名,天下奇毒无不能解,睿公子吉人天相,自有后福。”
“侯爷身陷大漠流沙,睿公子千里寻救,兄弟情深,下官等无不动容!睿公子能回到京中,定乃上苍感其大义,公子定能安然渡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