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周围的环境对于陈潇瞳来说有些陌生。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也没有花草树木,只有不断变幻的色彩,时而白茫茫,时而漆黑,时而五彩缤纷。这是一个奇特的地方,但最为奇特的是,陈潇瞳发现自己没有手,没有脚,她变成了一个如尘埃般的颗粒。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四周看起来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但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她还是尝试着大喊了两嗓子。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茫茫无际的白色中竟真的有人回应了自己。
“嗨~,剑客。”
陈潇瞳觉得这样打招呼的方式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来。眼前到处都是和自己一样的颗粒,就如在望一窝蚂蚁,根本分不出公母。
“嗨~……”陈潇瞳忽地想了起来,她诧异道:“你是跛子魔!”
对方笑道:“是我。”
陈潇瞳一时沉默起来。她对这个大魔头可没什么好感,柳一挥又为杀他而死,所以就更加讨厌他。但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这里除了跛子魔似乎再无他人了。
“柳老师也在这里吗?这里是黄泉吗?”
她明明记得自己已被泰武府君杀死,这也是后者的诡异之一,一旦她成为亡魂进入黄泉国,那么泰武府君就有一百个方法让自己做他的徒弟。她在黄泉国待过很长时间,但委实不知道眼前是哪里。
跛子魔道:“柳老师?你是问柳一挥?他不在这里,三界中都难以再找到他的存在。仙解以后不入轮回不入黄泉,世间只有那一个柳一挥。对了,这里并非黄泉国。”
陈潇瞳又问:“这里是哪里?”
跛子魔道:“或许是在一片叶子里,或许是在一颗水滴里,或许是在某个畜生拉出的大便里。”
陈潇瞳一脸嫌弃道:“恶心死了,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啊!”她不是太理解跛子魔的话,心中猜想后者肯定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所以才会那样的胡说。
“柳老师死了,你为什么没死?”她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如果手上有剑,她或许会补上一刀。
跛子魔道:“世上还没人能真正杀死我。”
“我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陈潇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如今我们已跳脱三界之外,不能说死,但也不能说是活着。如你所见,我们的身体被分割成了亿万个颗粒。按照一般情况下来说,这种情况下没人还能存活。我之所以能够不死,是因为我的本体乃是树体,本就是杀不死的存在。你为何没死,我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
她又问:“你知道如何从这里出去吗?”
“出去?不知道,也不可能。我们已被分成亿万个,如果想要聚拢在一起,十万年、百万年都难以做到。你想的不错,我们这个状态不会老更不会死,就这样与天地一起孤独下去。或许天地间,就只有我们两个是如此。”
“不行啊,我得赶紧出去,李丰他一定非常担心我。”
陈潇瞳又有沮丧又有着急,她难以想象当李丰知道自己死了会怎么样。
自己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哼,你要是敢不伤心,看我会饶了你。
但她又不希望李丰太过伤心,万一她真的回不去了呢。
跛子魔也问了一个问题。
“是谁杀的你?”
“泰武府君,死鬼。”
“他啊,他不该杀你的,惹祸上身罢了。”
“那人心计深的很哩,他想收我为徒,我没答应。他就欲将我杀死,等我进了黄泉国,到时候是生是死全要由他处置了。”
“泰武府君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他虽是黄泉国的统治者,但也不能强行任意行事。天有天条,地有地规,谁也不能违背,不过黄泉国内确有不少术法可以强行改变亡魂的意识。”
“你似乎懂得很多,真没有出去的办法?”
“真没有。”
陈潇瞳想想也是,自柳一挥剑开天地,到帝都突变都过去了快一年的时候,如果有出去的办法,跛子魔自己恐怕早就出去了。
“你不哭?”跛子魔似乎很奇怪,他似乎觉得女人在这种情况都应该嚎啕大哭,然而陈潇瞳比他想象中的镇定太多了。
“我为嘛要哭?你也太小看女人了吧。”陈潇瞳坚定地道,“不管用多少年,我都一定要回去。”
……
晋西省,原本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现今它有了一个响彻世界的名字——剑神村。
没有什么特别的的意思,只因为五百年剑道魁首,曾一剑开天地的柳一挥就出生于这里。
当年柳一挥死后,全国上下的武道界曾兴起了一股青衫热潮,同样也有各种大小不一的“寻找柳一挥”之名的活动。也不知是哪个狗仔出身的武者,多路打听下竟真的找到了柳一挥曾出生的山村。
时隔近四十载,柳一挥的父母早已故去,倒是还有兄弟姐妹,但他们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那么厉害的一位弟弟或者哥哥。当然这并不妨事,有好事者花了数亿的巨资在村子里建起了一尊高达十丈的石像,号称“剑碑”。
剑碑建成后,立即引起世界各地武者的关注,一时间更是来客纷纷,小山村的泥巴路都给踩结实了。久而久之,小山村就换成了“剑神村”这个名字。也正是依靠那尊高大的剑碑,小山村的每个人都一夜富裕起来,如今这里已成了武道界有名的度假村。
帝都突变前,这里曾被无数剑客视为圣地,每天都会有在柳一挥的石像前扣头膜拜,哪怕能沾上这位剑神千万分之一的剑道也足够受用了。帝都突变后,柳大龙杀死背叛华国,杀死陈老怪的消息传出后,柳大龙自然是臭名昭著,而落剑原所有弟子也同样如此。柳一挥也没幸免于难,曾经的青衫风流成了如今的伪君子。
剑碑上也不知被砸了多少鸡蛋,吐了多少口水。
今天又有一名剑客登上剑神村,来到了剑碑前。
他手中提了一瓶酒,随地坐下后便一边独自饮酒,一边自言自语。
“柳一挥啊,我来看你了。”他抬起头望着高大的石像,眼中似有光芒闪烁。
剑道一途是孤独的,柳一挥一生以来也就只有一名能够称得上是好友的人,他就是岳一干,也是黄千。
黄千猛灌了一口酒,嗤笑道:“踏得是陆地神仙境界,杀的却是陆地神仙之上的跛子魔。好一个五百年剑道魁首,好一个剑开天地的柳一挥,在你之后,剑道一途上恐怕再也无人敢言天下前无古人了。”
“我曾一直想在剑道上追上你,如今你却早已达到了不只是我,哪怕是五千年来所有剑客都难以达到的地步。世人说你是五败年剑道魁首,我说你却是五千年剑道魁首。”
他一边饮酒一边唱道:“千年谁负一剑碑,世人只道柳一挥。青衫青衫又青衫,再道再道莫再道……”
这时熙熙攘攘地来了一群人,为首一人境界还不俗,内气大成的武者。
那人冷声道:“哪来的疯子,把他给我赶走,今天老子就要把这尊剑碑给炸了!”
黄千灌了一口酒,笑道:“你是谁?有何资格来炸柳一挥的像?”
那人道:“老子谁也不是,但我就敢这么做了。”
树大招风,落剑原曾为百宗之首,得罪过一些小门小派也不为奇。恶人不可怕,小人才可怕。而眼前显然是一位既丑恶又卑鄙的小人。如今整个落剑原都因柳大龙惹了一身骚,成为华国上下茶后饭余的骂点,他也是想趁机一报当年之仇。
黄千没兴趣地转过了头,随口道:“赶紧滚吧,今天我在这里,你的计划恐怕要泡汤了。”
那人冷哼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让我滚?”
黄千背后的天地双剑忽然出鞘,一一插在了众人的前面。
一黑一白,一长一短。
……
晋西康家是剑碑的出资方。
剑碑建成后,康家的地位一时间在武道界一涨再涨,康文成虽只有内气圆满的境界,但哪怕面对通脉宗师也能挺直脊梁说话了。康家从不缺钱,几个亿就换来如此大的名声,这让康文成做梦都是笑醒的。
然而乐极生悲,好日子不过持续了一年。帝都突变后,不光是剑碑成了无数武者发泄怒火的地方,康家也一夜间千夫所指,骂声连连。
到了如今,康文成是再也承受不住外界的舆论,准备再让人推到剑碑。不管怎么看,落剑原这次是再也难以抬头了。即使前有柳元宗,后有柳一挥也挽不回柳大龙五剑留下的臭名。
“爷爷,剑碑宜建不宜拆啊,如今康家不过只是背负骂名,若是等以后落剑原恢复了名声,那就是我康家大难临头之时啊!”
说话这人名叫康海,李丰和杨纸西若是见到估计会有些印象。在他刚回梧州没多久,前者曾带着一名龙虎山的大师前去找茬,结果被他坑了一株价值数亿的千年灵芝不说,更是被杨纸西打断了一条腿。
不过当时杨纸西显然手下留情了,若是真打断康家的腿,现在他肯定无法还能活蹦乱跳。
当年被杨纸西打断腿赶出梧州后,康海一直记恨在心,也想过去报仇,然而李仙人之名就如那洪水猛兽,一天一个样,等他伤好后,李丰早已名震华国。
从那以后,康家就逐渐打消了报仇的念头,以此作为发奋图强的动力,希望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的再无梧州。如今他已替爷爷康文成管理着大半个康家,但与那位连陆地神仙都可斩于剑下的李仙人相比,依旧难以望其项背。
帝都突变后李丰不知所踪,潇涂宗又不能群龙无首,在一木道长和姜大师的帮助下,就把杨纸西推到了代理宗主的位置。听到这个消息后,康海不禁隐隐觉得自豪,当年他竟是被这么大的人物打断了腿。
听闻康海的话,康文成更加愁眉不展,道:“你以为当如何?”
康海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管不问,他们只能骂一时不能骂一世,我们康加成就算十年不经营也不至于会饿死,何必在于眼前之利。”
康文成点了点头,欣赏道:“自那年你从梧州被打断腿回来后,真是如变了一个人。”
康海叹气道:“如今那两个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李仙人,一个是潇涂宗的副宗主,我那点事情说出去也不丢人了。”他还没走出晋西省,而李丰早已名震世界,这就是差距啊!
正当这时,剑碑那边忽然喧闹起来,似乎还有人大打出手。
康海道:“爷爷,我们去看看。”
两人走近时,正见天地双剑唱啷一声插入地上。
“天地双剑!你是岳一干?”康文成诧异道。
黄千莞尔一笑,道:“没想到世上还有人记得我。”
他看向一旁的那群人,冷声道:“还不滚?”
康文成沉声道:“文志国,这里是康家的地盘,还由不得他人放肆。”
岳一干之名虽没有柳一挥那般响亮,但在武道界之中却也非一般小狗小猫能够挑衅的。再加上康家的压力,文志国能够带着人灰溜溜地撤走了。
“没想到前辈就是曾名动武道界的岳家剑道天才岳一干。”康海拱手说道。
“如今我已名为黄千,早已不是岳一干了。”他将瓶口朝下在剑碑前撒了一道,“剑神之身岂能受辱,以后我若再见谁往石像上扔东西吐口水,世间就不会再有康家了。”
康文成爷孙俩一惊,随即低头道:“以后绝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
黄千缓缓站起身,扭头看了一眼那高达十丈的石像,似乎又见老友青衫风流时的模样。
他忽地仰天长声大笑,双手一把提起地上的天地双剑。
这一天,他在剑神面前成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