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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和校长道谢,再叙几句,议定后,这才放心,挂了电话。

苏雪至自然不知道校长为自己操的这一番心,回来后,见寝室里已挤满人,不止同寝室友,还有别寝室的不少人,全都等在那里,正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刚才校长怒而拍案李鸿郗吃瘪的事,见她回来,纷纷向她祝贺。

陆定国也在。

苏雪至心里暖烘烘的,向同学深深鞠躬,又上去,低声向陆定国道谢。

陆定国摆了摆手:“同学,同学,小事一件!将来发达,记得提携!”

苏雪至忍俊不禁,这时听见一个平日课业之余喜欢舞文弄墨的男生说:“李鸿郗说的大人物,应当就是卫戍司令贺汉渚吧?实在欺人太甚了!我们学生虽斗不过恶势力,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万一他还要给你小鞋穿!我们应当团结起来,共同帮助!我有个想法,我认识一家进步报刊的记者,不妨约来,请他将你的遭遇写出来,登报予以通告,让舆论向他施压。我相信,只要还有几分良知,报刊都会乐意转载!”

大家都说不错,纷纷看向苏雪至。

苏雪至吓了一大跳,赶紧表示感谢大家的好意,但那个所谓的大人物,真的不是姓贺的。

“可能是之前我不小心得罪了另外谁人,正也在想。等我想出来后,若是自己真的不能解决,到时候,我再请同学们一起帮忙!”

大家听她这么说,也就作罢,再叙片刻,饭点到了,据说今晚难得有红烧肉,一哄而散,争相去往饭堂吃饭。

这个晚上,苏雪至裹着被子包住身体,躺在单人床上,在同寝室友发出的鼾声里,久久无法成眠。

事情一波三折,最后戏剧性地以一个记过结束,自己算是侥幸无恙,实在是出乎意料。

学校这边,肯定是没事了。

但是对于她来说,还有另外一个麻烦。大麻烦。

她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指示校方开除自己的,反正,得罪他是没得跑了。

那晚上,她脑子懵圈,怕他让自己娶他妹妹,想都没想,不留任何余地,拒绝了来自他的“好意”,至少,让他面子都没地方搁。

接下来,万一他若真的像同学担忧的那样,继续给自己小鞋穿,或者对付苏叶两家,那怎么办?

找王庭芝或者傅明城转圜?

显然行不通!别说自己和他们没这个交情,就算有,他们既压不住贺汉渚,对自己来说,还只会更加得罪人。

要是就这样丢下不管,又好似埋了个地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让人寝食难安。

她想来想去,想了很久,最后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她决定尽快再去找贺汉渚,向他解释,自己那晚上为什么拒绝他的好意。务必要让他明白,不是自己不识抬举看不起贺家,而是有着难言的苦衷。

要是从此能化干戈为玉帛,继续叫他表舅,恢复到刚开始的那种关系,那就完美,从此可以安下心了。

第46章 (该如何解释自己拒婚的缘由...)

该如何解释自己拒婚的缘由, 这倒不难,苏雪至很快就想好。但用什么方式, 她颇是费了一番脑筋。再三考虑过后,否决了上门当面的可能。

一则,她没有过人的口才,二来,面对面说谎,怕自己做不到情辞恳切,万一哪里说错了话。

幸好, 世上除了人用嘴巴发出声音相互沟通之外, 还有一种适合像她这种社交无能之人的交流方法。

文字。

第二天,苏雪至在图书馆里写信。

现在她已适应竖版繁体的阅读写作方式, 又参考了时人通行的书信修辞和格式,涂涂改改,耗了几乎一个下午的空闲时间, 终于写完了这封信。

她在信里说,那夜承蒙对方青眼有加,有意婚配, 作为自己而言,这件事有百利而无一害,原本应当欣然从命。当时断然拒婚,不是出于别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有难言之隐。

他既然派人去查过苏叶两家的底细, 那么应该听说过,自己生父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长期吸食鸦片。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导致婴儿弱胎,自己也是在成年后, 发现身带隐疾,不适合成婚。

之前他有过疑问,自己当时为什么投河,又怎么没几天就转变态度,来到这里求学读书。

真正的原因,就在于此。

因为先天隐疾,当世医学无法可治,他生出轻生之念,当日在和母亲争执后,一时心灰意冷,做出投河举动。而后来,之所以又到这里求学,是因为想通了,人活着,应当有所寄托,所以决定抓住机会,到更高的学府就读学医。

她说,即便整个有生之年,万国医学水平无法达到能治愈隐疾的程度,但若能学好医术,尽己所能,为世上其余形形色色的病痛患者带去希望,则自己这一生,也不算是白来。

正是因为难以启齿的生理缺陷,无法婚配,不能耽误贺小姐一生,所以当时断然拒绝。

回想来这里之后的这小半年时间,自己得到过来自他的不少关照。侥幸,自己也算是帮过他的一些忙,虽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也算是力所能及的勉力回报。

王庭芝曾对自己说过,他是个心胸宽荡之人,对此她深信不疑。这也是促使她在犹豫再三过后,毅然提笔写下这封信的原因之一,告知一切原本不能被人知晓的隐情,希望从此消除误会,再无芥蒂。

信末,她想了想,又添了一段,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和校长决定带自己去参加即将召开的万国医学研究大会。

自己能有今天这样的珍贵机会,全都是仰仗他当初的介绍之恩。往后,若他还有能用的到自己的地方,自己一定尽力效劳。

最后她祝他福安,收尾。

苏雪至誊抄完毕,拧上了水笔的帽,封进信封。

次日,礼拜天休息。

今天有很多事要做。

苏雪至早上出了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戍卫司令部。到了大门前,铁门紧闭,两边岗哨持枪而立。

因为是礼拜天,苏雪至以为他不会在这里,只打算先将信交给卫兵,等他来了转交。没想到丁春山恰就在门里,看见她,主动走了出来,问她是不是来找贺司令,说司令一早已经来了,就在里头,可以通报,让她稍等。

苏雪至就把信取了出来,拜托他交给贺汉渚,随即离开了。

感谢文字的伟大发明,不同的排列组合,就能制造出需要的各种感情。

这封信苏雪至反复修改,读了又读,言辞恳切,从头到尾,洋溢着坦坦荡荡的气质,这些就不必说了。

也不敢说没有任何的瑕疵,但解释确实相当完美,最重要的是,将之前他质疑过的自己跳了河,随后没几天又高高兴兴来这里念书的问题联结了起来,逻辑吻合。

就她自己看来,整封信最大的逻辑毛病,那就是吸食鸦片的父亲生出先天缺陷的儿子,中间其实没有必然的联系。

但这种年代,医生忙着研究别的都来不及,谁会去关注这种想当然有道理的“道理”。

况且,也确实有这样的概率。

这个理由,还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贺汉渚依然不相信自己的解释,问题应该也不大。

她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和面子。

这封信的真正目的,就是告诉他,自己不娶他的妹妹,但也绝对无意和他对立。不但这样,自己还是个记恩的人,将来要是有所成就,会记住他的提携。

他这样的年纪,就爬到了这种高位,就算如他所言心胸狭窄,看懂她的意思应该不难。再继续盯着她不放,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至于那位她从没见过面的,没等到她现在的肉,体出生就已经没了的血缘上的父亲――实在对不住了,只能拉他出来垫背。

投出信,苏雪至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丁春山携了信,敲门入了办公室,将刚接到的信双手奉了上去,说刚才苏少爷来过,递入这一封信。

贺汉渚从文件里抬起头,接过,随口问道:“人呢?”

“交了信,就走了。”

贺汉渚直接拆开信,取出里面的信瓤。两页纸,洋洋洒洒。他很快看完,放下信,往后靠在椅背上,沉思了片刻,把丁春山再次叫了进来,让他去问下,苏家儿子这几天在学校的动静。

丁春山出去,大约二十分钟后回来,说刚联系到了他的表弟,问来了这几天的情况。

“说吧。”

贺汉渚低下头,继续浏览文件。

“我表弟说,这几天苏少爷出了个大事。他去附属医院值夜班,遇到一个罹患盲肠炎的病童,就是马家的儿子,司令您应该也知道这家人。当时病情危急,医院不接,结果苏少爷站了出来……”

“跳过这段,说后续。”

丁春山一顿,见他依然低头扫视着文件,只好跳过。

“病童是康复了,但校方的学生监认为苏少爷没有登记擅自行医手术,决定开除,就等校长回来批复。前天和校长提前回来了,没想到,非但没有同意开除,还因为学生监的话,当众发火,很大的脾气,说……说不能开除……”

他想起表弟告诉自己的话,不禁吞吞吐吐了起来。

贺汉渚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校长是说了我什么不好的吗?那就不用学舌了,我也不想听,这段也跳过!”

丁春山松口气,忙照办:“校长这么发话了,苏少爷自然没事,就被记了个过,得以留校,一切又都恢复原样。”

贺汉渚不再说话,一目十行地翻完了文件,签上自己的名,放在一边,让他代交给秘书,看了眼时间,起身拿起外套,朝外走去。

王孝坤过两天就过寿了,今早乘火车到达,低调出行,知道他来的人不多,连他的儿子王庭芝大概也没说。

贺汉渚亲自去火车站接。

十点钟,他开车抵达车站,在豹子和几名便衣的随同下,进入月台,静静等待。

十分钟后,一辆火车从北边吐着黑烟咆哮着靠近,渐渐地放缓,最后停了下来。

中间的一节包厢,车门打开,从车里先下来了几个便衣护卫,然后是名头发灰白容貌显得精神奕奕的人,五六十岁的样子,长衫马甲,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正是当今的陆军总长王孝坤。

王孝坤一眼就看见了贺汉渚,脸上露出笑容。贺汉渚也快步走了上去,笑道:“伯父路上辛苦了,等下我给您开车,送您到府。”

王孝坤笑着摆手:“你如今是天城的卫戍司令,大忙人,要你来接,就已经麻烦了,怎么还能让你给我开车?”

贺汉渚对他十分尊重,扶住他的一臂,并肩朝外走去,说:“应该的。您有事,我再忙,那也不叫事。”

王孝坤笑着拍了拍他手臂,神色欣慰:“说起来是我僭越。有时候我常想,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这辈子,可真就无憾了!”

贺汉渚一笑:“庭芝人中龙凤,资质过人,只欠几分历练。凌驾于我之上,是必然的事,指日可待。”

王孝坤笑着叹气:“借你吉言,但愿吧。不敢指望凌驾于你,将来能有你一半,就是我老王家烧对了高香。”

一路说着话,贺汉渚也引人到了车前,亲手打开车门,接过拐杖,等王孝坤坐定,仔细地把拐杖放好在位置旁,随即让司机下去,另外乘车,自己坐了进去,在前后一车的随同下,驾车离去。

王孝坤上车后,大约是乘火车劳累,闭目养神。等车开出火车站路大约几里,他忽然说道:“先去西山承恩寺,有个小事,先处理下。”说话时,眼睛依然闭着,没有睁开。

贺汉渚没多问,调转车头,开往西山,大约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山下,王孝坤下了车,抬头看了眼半山的那座庙宇,带头往上爬山。爬了一百多级石阶,来到承恩寺,穿过大殿,来到殿后,走出寺庙的后门,最后停在了后山的一块空地上,双手搭在停于身前的拐杖龙头之上,突然喝了一声:“把人带出来!”

贺汉渚迎着头顶略带刺目的阳光,微微眯眼,看去。

几个人抬着一只长口袋从边上的一条山路后走了出来。口袋里仿佛装了人。被放下后,不停地挣扎扭动,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

显然,里头人的嘴巴被东西堵住了。

王孝坤说:“烟桥,上回你遇刺的事,不能就那么作罢,我一直在追查。我本以为是陆宏达派人干的,但你是总统跟前的红人,总统希望你们双方和解,他就算想要你的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动手。于是我又查了别人,最后终于揪出了背后的主使人!”

他命手下将袋子解开,里面露出来一个人的上半身。

不是别人,竟是如今的军部军务司司长,王孝坤从小收养大的亲侄儿,名王彪。

王彪看见他,拼命地挣扎,眼睛里露出恐惧和乞怜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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