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棠这句话说完了,没往前走上几步,他就又后悔了,扭头看看一脸沉思状的莫小豆,太子殿下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一会儿吃什么,但这个回答,莫小豆看荣棠一眼,觉得这位应该不太可能接受这个回答,于是莫小豆说:“在想殿下刚才的话啊。”
这种回答就是万能了,横竖刚才荣棠话说了不少,就算荣棠要追着问,莫小豆也有话回答。
“你可以相信我,”荣棠说。
“啊?哦,好的,”莫小豆看着认真,但其实内里很是敷衍地点头应了一声,你是太子你说算了啊,信不信的,那我自己长了脑子,我还不会判断吗?
扭头看张妃一眼,莫小豆皱一下眉头,她还是觉得这是个祸害,张妃这时正好也抬眼看向门前这里,跟莫小豆正好看了一个眼对眼。
这娘娘恨不得咬死自己呢,光看张妃的眼神,莫小豆就能知道张妃的心思了,抿着嘴,莫小豆眯了一下眼,这一下,莫姑娘的杀气就藏不住了,张妃下意识地就将头一低,避开了莫小豆的目光,随即张妃娘娘就被自己的这个动作给吓到了。她张月桂竟然被一个奴婢给吓到了?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莫小豆没觉着自己把张妃吓住了,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她能在月桂宫拆一次房子,那她就能在华昭寺再拆一次房子,总不能她拆两次房子,都没能要了张月桂的命吧?
“去门外等我一下,”荣棠这时跟莫小豆说。
“哦,好的,”莫小豆点头。
等莫姑娘出了禅房,荣棠又走回到了张妃的床前。
张妃这会儿心理防线已经几乎不存在了,抬头看荣棠的时候,张妃娘娘的目光就露了怯,
荣棠的目光冰冷,站在床前,跟张妃道:“月桂宫的宫室为什么会坍塌,你想过没有?”
这个问题,张妃还真没来及想过,如今被荣棠这一问,张妃又是猛地一惊,是啊,好好的宫室为什么会倒?
荣棠说:“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话简直就能要了张妃的命,太子殿下没有拆帝宫房的本事,那有这个本事的人是谁?还拆得让她一点察觉都没有?除了皇帝陛下,张妃也想不出来,谁还有这个本事。可是问题又来了,想要她死,景明帝直接下旨赐死她就是了,为什么要拆房子?景明帝是太闲得慌,想看她被房子压死?
“再怎么说,你也是荣棣和荣楚的生母,”荣棠又说了一句。
张妃喃喃道:“这不可能。”
“谁知道呢?”荣棠说:“父皇做事,你看懂过几回?”
景明帝做事,世上就没几个人能看得懂,张妃被荣棠问得哑口无言。
“你若愿意退后一步,”荣棠看着张妃道:“我倒是能容你一个寿终正寝。”
张妃先是发怔,随即就是思虑,思虑过后,张妃娘娘就冷 笑起来,说:“太子殿下可是连欺君都不在乎的人,要我如何信你?”
荣棠说:“你就不觉得时间太巧了吗?”
张妃又是发怔,她刚得知荣棠欺君,还没容她去向景明帝禀告,宫室就倒了,随即她就受伤,被景明帝弃在了华昭寺里。如今想来,自她手握可置荣棠于死地的罪证之后,她就再也没能见上景明帝一面了。
“父子君臣,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荣棠又跟张妃强调了一句,“若是真有,我又为何要在张氏你的身上浪费时间?”
我要真有在帝宫拆房害人的本事,那我直接对付我的父皇不就好了?我为何浪费时间,对付你这个后妃?
荣棠的话,张妃听得懂,可正因为听得懂,张妃心的绝望就溢于言表了,所以这还是景明帝要她死吗?
“父皇只想安心修道,”荣棠说:“其他的事,他不想过问,所以他不想面对北原人。”
所以就算我撒下弥天大谎,我欺君罔上,我父皇也只不过是借着我送出的这个台阶,离开南都城,再往南行,好远远地避开战火硝烟,避开一切的烦心事。
“你碍了他的事,”荣棠跟张妃说。
太子殿下手在床头板上轻轻拍了一下,转身离开,根本也不去看身后,张妃的面如死灰。
莫小豆在门外站着,荣棠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莫小豆“啧”了一声,觉得太子殿下还是很强大的,几句话的工夫,事情就变成景明帝要杀妾了。
荣棠拉门出禅房,兰成跟在荣棠的身后,荣棠稍想了一下,跟兰成说:“派人去找秦泱,让他过来。”
张妃报的人名里,有好些是秦丰谷的麾下,该怎么辨别忠奸,还是让秦泱自己来吧。
“是,”兰成领命。
“走了,”荣棠冲莫小豆招一下手。
张妃这时在禅房里大声哭了起来,莫小豆扭头往禅房里看。
“小豆儿,”荣棠喊。
热闹看不了了,莫小豆只能跟着荣棠走了。
“不要担心,”荣棠看莫小豆一眼,低声说:“张氏不可能再有出头的机会了。”
莫小豆也看荣棠一眼,要是再让张妃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机会,那你这个太子殿下就可以去死一死了啊。
“以前,”荣棠院门走,一边道:“以前没有这个机会。”
“嗯嗯,”莫小豆应付道,以前的事,讲真,她不感兴趣,除非能把她那两个哥哥的命弄回来,但这可能吗?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莫小豆还是懂的。
“去夜市吧,”荣棠却也不再往下说了,以前的事,他说给莫小豆听,莫小豆又能懂多少呢?
重新又开的夜市很多热闹,整条街都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听说话声,各地方言都有,若是语言不通,说话的双手就只能拿手比划。荣棠带着莫小豆走在夜市里,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荣棠一直没说话,莫小豆则兴致勃勃地看各色各样的小摊,眼睛都不够用了,莫姑娘自然也就没空跟荣棠扯白话了。
“他们是梧州人,”荣棠走着走着,突然跟莫小豆说。
莫小豆说:“啊?梧州是哪里?”
“沧澜江以北,”荣棠说。
“哦,”莫小豆顺着荣棠的目光看过去,父子三人守着一个小摊,买些鞋垫,座垫这样的手工家用品。
荣棠抬手又往前指一下,那里看着像是母子二人,荣棠说:“他们应该是向州人。”
“也是沧澜江以北的?”莫小豆问。
荣棠点一下头。
“能逃到南都城来,也算他们命大了啊,”莫小豆说:“还能来夜市摆摊做生意,殿下,看来他们已经把日子重新过起来了啊。”
这是好事啊,可莫小豆看荣棠的脸色却不好看,太子殿下阴沉着脸色,心事重重的模样。
莫小豆跟着荣棠又走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荣棠在想什么了,这是觉得荣氏江山有难了,老百姓们却这么快就又正常 过日子,太子爷心里发堵了?
“很热闹,”荣棠这时又说了一句。
“那夜市肯定热闹啊,不然的话,摆摊的小老板们不得哭?”莫小豆说:“殿下,大家伙儿都赚钱活命呢。”
大家又不是当兵的,北原人也还没有打来,你不能皇帝走了,大家伙儿就不过日子了吧?你就是说破大天去,也没这个道理的吧?
荣棠这时在一处商家的屋檐下站了下来,焦安带着几个侍卫小哥不远不近地站下了,东三小哥几个也没进到屋檐下,就莫小豆一个人陪着荣棠在屋檐下站着。
“不去找我隐哥他们了吗?”莫小豆问荣棠,说好的来夜市吃饭,他们站在布料行的屋檐底下望呆,这算怎么回事?
荣棠身子往后一靠,倚在了身后的墙上。
莫小豆说:“殿下还在想张妃娘娘的事?”
“没有荣氏,他们一样可以活得很好,”荣棠低声跟莫小豆说。
这是肯定的啊,没道理你荣氏丢了江山,所有崇宁人就得跟着一块儿死吧?莫小豆咬一咬嘴唇,小声说:“北原人不是没打过来么。”
你家的江山还亡不了,你就不要这么伤感了啊!
“这样挺好,”荣棠说。
莫小豆说:“是啊,不是挺好吗?”北原人最好以后,永远,再也不要发动对崇宁的战争了啊。
“我不是说北原人,”荣棠说。
莫小豆说:“哦,你是在说夜市的事。”
“这不是挺好吗?”荣棠问莫小豆。
莫小豆看屋檐外,天气冷,小吃摊这会儿都冒着水蒸汽,雾蒙蒙的,你要问什么叫人间烟火气,这会儿你就能看得分明了。
布料行的老板这时站在自家店铺门前,探头出来看看,莫小豆穿得普通,可荣棠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老板飞快地又将头缩回了门里,不敢再看了。
“田地差不多分完了,”荣棠沉默片刻后,又跟莫小豆说。
“哦,”莫小豆应声。
“有人今天在东宫外给我磕头,”荣棠又说。
莫小豆不觉奇怪,她家爹不也动不动就跑观澜居外面去磕头吗?“是分到田地的伤兵?”莫小豆说:“他们那是在跟殿下你谢恩啊。”
荣棠低低地嗯了一声,说:“以后他们会为了田地去死战到底的。”
田地是荣棠作主分的,要守住自家的田地,那就得死守荣棠,莫小豆这会儿突然就把这个逻辑给理明白了。
“可我只想他们日后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荣棠叹一口气 ,轻声跟莫小豆说。
莫小豆觉得这话是荣棠的真心话,只是太子殿下这个愿望挺好,要实现就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