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易珊之前,关妈妈听过关于她的各种版本,伯言那孩子说的很客观,这个女孩早年丧父,母亲跟着秦家老二跑了,跟着同胞姐姐吃了不少苦,长大后本来要和一个有钱人结婚,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悔婚了。
徐阳徐溱两兄妹一提她便咬牙切齿,一个说是狐狸精,一个说是拜金女。每当徐溱张牙舞爪,替余嫣愤愤不平时,她的小迈克倒是会慢条斯理的说两句,不要无中生有,听风就是雨。
这几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他们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感情,她再清楚不过。当徐阳跑着来向她告状,说小正为了一个女人跟他翻脸的时候,她知道儿子认真了,她第一次对易珊产生了好奇。
余嫣那个儿媳妇,坦白说,她打心眼里是不喜欢的。一股子资本主义大小姐的任性傲慢,偏偏还不切实际,根本不是过日子的人。可是,那个时候她的傻儿子喜欢,她也不能硬生生地拆散,何况后礼对她说过,余家对他们有助力,所以她那个时候不便干涉。老天保佑,后来儿子想通了,回家了,她才揪着小丽给弟弟找了这么一个相亲的对象,结果还是惹出了这么多风波。
她不禁又一次怀疑自己做了什么孽才让儿子情路坎坷,逼得她放下身段杀到小丽家缠着女儿哭诉她自己幸福了,就不管弟弟死活了。关丽气的大哭,骂她不动脑子,如果不是好姑娘,关正那小子能死心塌地,天天恨不得缠别人身上。
她不甘心吼回去,余嫣那死丫头,你弟还不是狗见骨头似的恨不得贴上去。
关丽目瞪口呆,妈,你还是我认识那个知书达礼的王一玲女士吗?
关妈妈抽抽噎噎道,为了我儿子的幸福,我还要什么脸面。
关丽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别让徐阳那小东西把你蒙骗了,有空你自己见见就知道那女孩好不好了。
可是还没等她安排好,关正那小子又跟余嫣跑美国了,她气的一口气没上来,接下来,后礼又出了事,她再无心折腾这些小事,还好过年的时候,那个混小子终于说要带媳妇回家。
她生怕听见余嫣的名字,手里的锅铲已经提到一半,只要她那个不着调的儿子敢说出那两个字,她就直接拍晕这个混蛋,还好,她再次听到了易珊的名字,松了一口大气,关妈妈相信关丽的眼光,她和自己一样疼爱晓明,怎么还会把弟弟往火坑里推。
正月十五,她和儿子约好把姑娘往带家里来。第一次见面,这丫头很合眼缘,没有时下那些小姑娘的浓妆艳抹,没的打扮的妖妖娆娆地不着调。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就像个刚大学毕业的孩子,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让人心里舒坦。
想到这儿,关妈妈又拉起易珊的手摩挲,并且笑得一脸慈祥,“喜欢橙子是吧,多吃点啊。”
易珊浑然不知她这一路的心路历程,只好使劲往嘴里塞橘子,末了还心大地问了一句:“阿姨,你吃吗?”
关妈妈笑得慈爱,“你吃你吃。阿姨不吃,你吃就好了。”
关正在旁边笑得直打跌,易珊心下狂吼,不是书香门第的大家小姐吗,怎么逮着她的手摸不停,就差流口水了。
“阿姨,我帮你把花插起来吧。”
“好啊,这孩子太懂事了,来来来,阿姨书房里有花瓶。”
关正瞧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往楼上走,自己乐的溜到厨房去偷嘴了。朱姨做的糖醋排骨,味道不是盖的,再好的厨子也做不出这个味儿了。
以前觉得关正家里那一面墙的书架很牛逼,可是进了关妈妈的书房,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这里俨然是一个小型图书馆。宽大的房间里,有序地陈列着七排三四米高的书架,每个书架之间隔着一个人能够站立的宽度,每个架子上安装了可以左右滑动的梯子,方便读书人拿到最上面的书。
“这里最开始只有一把梯子,有一次我搬着梯子找书,不小心摔断了手。后礼怕我再摔着,让人在每个架子上都装了一把。”易珊听见背后的关妈妈说。
后礼,是关正的爸爸。
书架上的书摆放地并不是特别整齐,有的甚至参差的夹在一堆书的中间,漏出几页书脚。可易珊却发现每本书都贴着编号,是那种按照图书馆的索引标准来编写的序号,这些书虽然摆放杂乱,可是书、论文、期刊都分门别类的放在应有的书架上。
关妈妈悠悠地开口,目光怀念,“我已经大半年都没有整理书了,我比较懒,都是后礼帮我弄得,他总说我笨手笨脚的。”
很难想象一个管着全市社会经济发展大事的男人回家还会帮着老婆整理书,易珊有千般安慰的话语,这时却说不出口,他们之间的感情,别人怎么懂,怎么说。
关妈妈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摆手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他很快会回来的,我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我每天看看书,等着他。”
易珊道:“你不想看书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来陪你。”
关妈妈温柔笑道:“到时候你不要嫌我烦。”
易珊轻轻一笑,“其实我才比较无趣,怕把您闷着。”
关妈妈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引着她走到书架旁边的书桌边坐下。书桌临窗而放,款式依旧延续了客厅的复古风,朱红刷漆桌面干净整洁。桌上摆着几本书,最上面的是一本《世说新语》,书本边放着两只黑色的钢笔,摊开的笔记本上还有未写完的文章。扭开盖子的墨水飘着纯正墨香,混着屋子里那股油墨纸香,让人神思宁澈,不自觉想去探求书中的另一番天地。
易珊真正对关妈妈肃然起敬便是从这里开始,一个女人不懈地追逐理想,才能保持最初天真的模样,不被时间侵染,不被尘世骚扰,她想,关伯父便是爱她这份遗世独立。
关妈妈拿下窗台上的蓝色玻璃花瓶,易珊把手中抱着的向日葵递给她,她将瓶子里的枯萎的花拿出来,笑道:“这是后礼最后送我的花,我没舍得扔。”
易珊道:“喜欢就别扔。”
关妈妈道:“我等着他送我新的。”
易珊猝不及防又被塞了一把狗粮,吞吞口水。关妈妈随手拿起一把剪刀剪开扎花绳,一大把向日葵瞬间散开,她开始一支支往瓶里插,“我跟你说小正他爸爸的事,并不是向你炫耀我有一个对我好的丈夫,我想说的是,老关家的男人都一个样,老爷子对老夫人,老关对我,还有关正对你,都是死心塌地地用命在疼。”
“易珊,我希望你好好珍惜我的儿子。”
眼前的关妈妈恬淡地摆弄着花瓶里的花束,虽然没有看着易珊,但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着易珊的耳膜,“你知道晓明之前的女朋友吧?”
易珊点点头,“知道。”
“余嫣,我不喜欢,小正也不是真正喜欢,年轻人喜欢猎奇,余嫣那孩子带给他只是新奇的生活,他从小在老爷子和后礼的严厉管教下,总希望可以摆脱这种束缚,追求自由。余嫣,刚好给了他机会。”
“可是,在这种家庭环境下成长的孩子怎么可能真正追求喧嚣热闹,他终究还是选择回来。我当时很开心,特别是知道他和你在一起,我真的是谢天谢地。”
易珊猛然听到她提起自己,懵懵懂懂道:“我?阿姨,你开始就知道我?”
关妈妈道:“当然,是我让晓丽帮弟弟找的相亲对象。”
易珊惊讶道:“那我们后来的事你都知道?”
关妈妈道:“小正为了你和徐阳他们翻脸,甚至为了你差点放弃秦家的计划,这些我们知道。”
“很抱歉,当时没有站在你这边,任由他去了美国。”
她第一次和后礼闹翻就是为了小正和她的事。一开始她就知道不该淌秦家的浑水,那个晚上后礼说了他的计划,她气的昏了头,一巴掌直接扇在了他脸上,“你把自己搭进去我管不了,可怎么把儿子的一辈子也断送掉。”
她气他为了秦家的事逼着小正去当余家的倒插门女婿,更气她瞒着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牺牲自己,让关家彻底从秦家脱离。
关后礼道,对不起,阿玲,我也不想,只有这样做,我们关家没了价值才能和秦家彻底划清界限,以后关家就只是关家。
还了秦家当年的恩情,他们再不欠别人了。
她像个疯子一样在扑打在他身上,为了成为他完美的市长夫人,她隐藏哭,隐藏笑,隐藏飞扬洒脱,安心陪在他身边,一辈子所求不过是他和孩子们顺遂平安。凭什么为了别人家的事,他们父子两个一个蹲大牢,一个娶个不喜欢的女人在家里供着。
关后礼心疼妻子的委屈,任由她哭的像个孩子,几十年这么惯着她,如何舍得与她有半分离别,他只好狠下心肠对她说,结婚几十年,从未有一件事不依你,但这件事我求你,老爷子的遗愿我不能违背。
秦老太爷的活命之恩,我关家子孙自当谨记,老爷子临走前拉着他的手千叮万嘱。
她是清楚的,她是他的妻子,不管他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她只能毅然决然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他自己设定的结局。
关妈妈将插好的花放在依旧放在窗台上原来的位置,拢花的一瞬间,易珊觉得她的侧影极美,低眉,抬首,凝目,自有属于她的婉转灵动,无须言语,无语表情,原来思念竟是如此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