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安化王造反,刘瑾作梗,正德也没什么胃口了。草草用餐过后,便是洗漱安眠。晚上他望着简宁沉睡的模样,心思越发重。
若是自己不保,她又该何去何从?
历史上被权利冲昏头脑的又何止朱寘鐇一个?便是刘瑾这等阉人……
藏在被窝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不能再放任刘瑾不管了。与大臣周旋的人可以再扶持,但刘瑾的狂妄自大却不能不再遏制。
一夜无眠,临近天亮时,正德便悄悄起身,走到外间唤了人进来洗漱。一切准备完毕后,便是到了偏殿,吩咐道:“美人出江南,早起惯用清粥小菜。吩咐下去,让人做了燕窝粥,再配上几道时蔬小菜与水煮鸡蛋即可。”
“陛下,这,这会不会有些太简单了?”
高凤迟疑着,“按照简主儿的位分……”
“不必了。昨日临睡时,简美人与朕说她不喜奢华,饮食太过奢侈怕损福报,你按她意思办就是。吩咐厨房,每日美人想吃什么都要请示美人,按美人吩咐地做。”
“是,陛下。”
高凤领命,一旁的崔余朴又道:“陛下,其实昨个儿美人有关照,今个儿朝食做皮蛋瘦肉粥,美人已将饮食方子给了厨役,另外配上一碟子酱瓜,三个咸鸭蛋以及时蔬包子。”
“这人啊……”
正德听了不由叹息,“就是爱操心。去将早点端来,朕也用这些吧。以后朕的三餐都听美人安排,国事艰难,也不该如此奢华。”
顿了顿又道:“时候还早,莫要惊动美人,让她多睡会儿再起身去给太后请安。”
“是,陛下。”
正德吃着皮蛋瘦肉粥,只觉这粥鲜美不说,还特别赏心悦目。来自西域的胡萝卜被切成细碎粒,加皮蛋,瘦肉,香菇,青菜,看着就是开胃口。
一碗粥下肚,郁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一旁的崔余朴望着也是松了口气。
美人有过嘱咐,皮蛋瘦肉粥就是皮蛋瘦肉粥,不许用什么珍贵食材吊汤头。以后的鸡骨架,猪大骨有多余的方可用来做汤底,其他时候一律不准特取,以免铺张浪费。
说这些话时,简美人的神情令人胆颤。她一个来自民间的女子竟是对宫里的弯弯绕绕比谁清楚,竟十分清楚采购太监们的把戏,这等精明又得圣宠,以后那些人想再做手脚怕是难咯。
这宫里说白了是刘瑾做主,可现在简主儿来了,刘瑾做主的日子还会长么?
对此,崔余朴表示冷笑。
正想着却冷不丁听正德道:“高凤,让人拟旨,让张永接手司礼监,刘瑾老了,就让他去南京养老吧。”
“啪”的一声,高凤的拂尘掉地上,嘴巴张得老大,显是很吃惊。
“怎么?”
正德一蹙眉,“你很吃惊嘛!”
高凤忙跪下,哆哆嗦嗦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去吧,内阁定有人值守,直接让人拟旨,然后通知在京四品官员即刻入宫……”
风雨顷刻至,一群官员匆匆赶入宫,面色凝重。
陛下要将刘瑾赶出中央了,这回会成功么?
刘瑾也被仆人的叫喊声惊醒,当听到这个消息后差点晕过去。立刻起身换了衣服便是入宫,哪知到了宫门外却是被人拦了下来。
“刘公公,陛下有旨,着刘公公在宫外等候,待朝会时随诸臣公一同入朝。”
刘瑾的脚一下就软了,脸色变得苍白,哆嗦着唇道:“陛,陛下当真如此说?”
“卑职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还请公公在此等候。”
刘瑾的眼一下就红了。
陛下登基没多久时,他就差点被刘健等人弄得去了南京。那回就是他事先得到消息,入宫哭诉才免了一场责罚。如今陛下不见他,分明是要断了香火情,不再给他机会了……
想到这里,不由汗如出浆,大热的天愣是察觉出几分寒意来。他咽着口水,勉强站稳,将手伸进了袖口,拿出了一个蓝宝石戒指,道:“今个儿是焦首辅当值,劳烦你给通传一声。”
说罢便是压低声音道:“杂家伺候陛下多年,便是刘健,李东阳亦无法与杂家抗衡。守卫宫门看着风光,其实却是苦差,这位小哥不若收了杂家的礼,一则补贴家用,二则也好让杂家欠你个人情,来日也好相报。”
侍卫望了刘瑾一眼,心里冷笑。
往日将他们这些当人狗一般看待,如今死到临头了还这般盛气凌人,当他们这些紫禁城侍卫是什么?上面早有关照下来,这回陛下是铁了心要办刘瑾了。
一边是旧宠,一边是新宠,紫禁城藏不住秘密,昨天发生在承乾宫的事早传得沸沸扬扬。刘公公再能耐还能给天子传宗接代不成?除非他反了这大明,不然以后这紫禁城可是那位简主儿说了算了。
再说了,这点东西哪比得上前程?刚刚高公公可是亲自来传话了,若此时再不攀高枝,活该一辈子看大门!
想到这里便是笑着将刘瑾的手推回,努了努嘴,道:“大臣们都来了,我小小侍卫可不敢受公公大礼。”
刘瑾嘴都气歪了,指着侍卫道:“大胆!你,你焉敢……”
“公公这是怎么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刘瑾身后响起,“大清早的怎么如此大的火气?竟跟一个侍卫过不去?”
刘瑾转身一瞧,竟是李东阳,不由大怒,“你如何跟杂家说话?”
李东阳呵呵一笑,带着几分蔑视,“区区阉人罢了,还要如何跟你说话?”
跟随而来的朝臣见了这一幕纷纷呆住了。
李东阳乃是先帝三大托孤大臣之一,当年刘健,谢迁被赶出朝堂,他却不离去,不知被多少人咒骂恋栈权位,更因巴结刘瑾而被骂不知廉耻,甚至他的学生都与他割袍断义。
如此一个势利小人,如今竟对刘瑾这面孔,难道?
终撕破脸了!
不远处的杨廷和望着这一幕,嘴角不由扬了扬。
西涯先生,忍辱负重多年,咱们终于是等到这一天了!
他与李东阳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本来得到消息时还未想与刘瑾撕破脸,生怕天子又反复。可如今看到刘瑾被拦在宫门外,他们便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简云舒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听说她根本未处罚那宫人,却是轻松借着太后惩处了那答应。
这会儿更是让天子对刘瑾彻底寒心,说到底,男人终是难过美人关,何况是简云舒这样才貌双全的美人?
当真是好一个简美人啊!
睡梦中的简宁并不知正德动作会这么快,甚至这回会这么狠绝,当她吃完早饭去给皇后请安时,听到宫婢禀报都愣住了。
“阿弥陀佛!”
夏氏双手合十,眼里含着泪,跪倒在地,“终是等到这一天了!”
贤妃和德妃也是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嘴里直呼“陛下英明”等话。简宁纳闷不已。虽说刘瑾权势挺大的,在后宫也很霸道,但太后毕竟是天子生母,有她老人家掌管后宫,正德的这几个妃子日子应不是太难过,怎刘瑾倒了,她们也这般欢天喜地的,甚至都哭了?
夏氏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道:“让妹妹见笑了。”
贤妃笑声啜泣着,“简妹妹有所不知,入宫这几年我等几个受尽了刘瑾欺辱……”
简宁大吃一惊,道:“姐姐们都天家的媳妇,刘瑾竟如此大胆?”
“他也不敢明着来。”
夏氏抽了抽鼻子,“毕竟陛下是向着太后的,有太后庇佑总也不敢太张狂了。只是刘瑾那人不知是何心思,总是让人做些手脚,让我与两个妹妹难堪,莫说是我们,就是太后那他也颇有不敬……太后为了江山社稷一直隐忍他,直到妹妹出现……”
“陛下未遇见妹妹前,总是被刘瑾左右,莫说是我们,便是太后都见不到陛下……”
德妃也在一旁道:“只见奏章进了豹房,却不见天子面。”
言下之意,正德混蛋,放着江山老婆老娘任由人折腾。简宁在心里叹气。
这熊孩子之前做的事的确不讨喜,完全是个中二少年,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也难怪这皇后与两个妃子见了刘瑾倒台了,竟如此欢喜了。
“姐姐们不要难过了,刚这位小太监不是说了么?陛下将刘瑾拦在宫外,想来这回是下了决心了。”
顿了顿又道:“还是赶快收拾下,去告诉太后这个好消息吧。”
“对,对,妹妹说得对,咱们快收拾下告诉太后这个好消息去!”
而与此同时,被李东阳呛声的刘瑾此刻已是气得暴跳如雷,“好,好,好几个李东阳!你,你这势力小人!见杂家如今失宠,你,你竟落井下石?!你,你小人!”
李东阳呵呵一笑,道:“公公搞错了吧?李某何时谄媚于你了?当年谢迁,刘健不齿我,我被天下士林取笑,我忍着这多骂名你道我是为何?!”
刘瑾瞪大眼,哆嗦着话都说不出了,只指着李东阳道:“你,你,你……”
“我已过耳顺之年,早已荣登内阁,这天下能得的权势我早就有了,我李东阳忍辱到今天,就是要给那些死去的忠直之人报仇!”
李东阳忽然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苍老的声音在紫禁城的宫门前盘旋着,“刘瑾!你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