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的心境已恢复了稳定,他目光炯炯地望着焦芳,自信又回到他脸上,显是智珠在握,有把握极了。
然而在群臣的呐喊声中,张彩却没如愿地从焦芳那儿听到该有的应和。
“尚质,此言何意?”
焦芳也恢复了镇定,“你知这叫什么么?”
他指向群臣,“百官叩御门,刘瑾罪在当诛啊!”
张彩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脱口而出道:“焦芳,难不成你想背叛刘公公么?!”
“笑话!”
焦芳冷哼了一声,“老夫乃堂堂大明首辅,何时与阉党混为一谈了?!就是简美人一介女流都不知是非黑白,难道本官还不如一个女子么?!”
“你,你!”
张彩顿时气得脸色发白,“你,你这小人!”
“呵……”
焦芳垂下手,将手里的雨伞扔于地,面带鄙夷地道:“若论卑鄙,哪里比得上尚质?”
焦芳冷笑一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本官何错之有?”
“你这无耻之徒!”
这话一出口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焦芳早与简宁勾搭上了!问题他们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的?!根本没见焦芳与简宁有过往来,难道是有什么人在其中牵线?
焦芳看着张彩的表情心里便是感到一阵痛快。他总是在刘瑾跟前说自己坏话,引得刘瑾总猜忌自己,这会儿也该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了!
简云舒他自是没见过的。刘瑾权势滔天,厂卫都在他掌握中,自己若是与简宁见面,恐怕立刻被他知晓。所以自己也只是朝皇家日报示好下,偶尔写几首诗,以投稿的名义跟唐寅说上几句话,有这点香火情也足够了。
刚刚事发突然他也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会儿彻底冷静了,就想得透彻了。
以简云舒的聪明,她必然知道刘瑾倒台后的后果,所以她绝对会规劝天子不要连坐。自己已经示好过,如果她真是个聪明人,就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自己。
这人不是迂腐的书呆子,精得很,她喜欢不喜欢自己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对天子最有利。
她还需要自己这个首辅来镇压其他人。所以刘瑾倒了最好,到时她就不得不让天子重用自己了。
焦芳猜得不错,简宁之所以还不想对刘瑾下死手,就是要留着这个纸老虎在南京震慑朝臣。若刘瑾死,那么朝局必被文臣掌握,君权又要旁落。而焦芳这个阉党,现在乃是大明首辅,留着他等于是留下了刘瑾的一个影子在朝堂,这不是简宁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必然的结果。
朝堂上的斗争从来没有好坏,只有符合不符合利益。若要成大事,就要懂得取舍。
焦芳沉浮宦海多年,待惊慌过去后,自是明白这点的。所以他根本不用怕,他只需在这个节骨眼上向简宁,或者准确说向天子投诚就行。
雨还在下着,焦芳缓步向前,忽然高声喊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简美人,一介女流尚能在书中写出这样的诗词,我等男儿难道还不如一女流么?!”
说这话时他微微侧头看向杨廷和李东阳,李东阳的脸色沉了下来,随即又道:“首辅,刘瑾之事需细细查探。”
“西涯先生说得不错。”
焦芳道:“只是雨大,这多官员站在这儿也是不美。不若先散了去,我等去值房喝口姜汤再细细查探刘瑾?”
“也好。”
李东阳点头,“便依首辅所言。”
李东阳如此痛快令焦芳感到诧异,可他来不及想太多,只得先应付下来,点头道:“那便走吧。”
官员们纷纷退去,如此默契竟令焦芳感到了一丝寒意。难道他们是有什么谋划不成?
阉党们也是冷哼几句,纷纷聚到张彩身后,显是还要再做殊死一搏。
张彩冷着脸,冲焦芳道:“首辅,下官身有不适,先行告退。”
彻底撕破了脸也就没什么好掩饰的了。李东阳一党看着势大,可他们一派也不弱。刘瑾倒得突然,他们必须要另寻地方商量下,不然一盘散沙如何回击?
朝臣们的龌龊对抗暂且不提,再说正德匆匆赶到承乾宫,见简宁面如白纸,双目紧闭,心里便是一阵抽痛。
“太医如何说?!怎会落水?!你们怎么伺候的?!”
崔余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正德一脚踢了上去,“明知有错还敢让朕饶你?!说,是谁指使你的?!”
“啊?”
崔余朴瞪大眼,似吓蒙了,连连摇头,“陛下,陛下何出此言啊?!奴婢,奴婢未能规劝住美人,奴婢有罪,可,可奴婢未做出卖主子的事啊!”
“陛下。”
碧珠跪着道:“不干崔公公的事,是,是我家姑娘说国事不顺,陛下烦忧,想去御花园的池里放一盏莲花灯,为陛下祈福……”
“陛下,奴婢有罪啊!”
崔余朴大哭,对着自己就连连打起耳光来,“奴婢没劝住美人,更是让美人涉险……美人说一定要自己亲手放荷花灯才显诚意,就亲到了池边,哪里晓得池边踏脚的石头上有了青苔,美人就滑下去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都是怎么做事的?!”
正德大怒,“御花园都是谁负责的?为何踏脚石上会有青苔?”
“皇,皇爷……”
高凤哆哆嗦嗦地道:“夏季多余,容易长青苔,一,一般贵人都不会亲自下池台的……”
“这么说美人入水是她自己找的了?”
正德一个凌厉的眼神扫来,吓得高凤“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打着自己耳光道:“奴婢该死,奴婢多嘴,皇爷恕罪!”
“陛下。”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愤怒着的正德瞬间火气消灭,“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他抓着简宁的手,心里后怕不已。才入宫就让她经历这么多,这后宫果然不能待,还是住豹房去比较好。
“刘瑾已经被我关起来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受威胁了。”
“是我自个儿不小心,无人加害。”
简宁一脸温和,反手握着正德的手道:“我不过喝了几口水,现已无大碍,您还是忙前朝的事去吧。”
“你这样我怎还有心思上朝?今个儿不去了,我留这儿陪你,等会儿派人去跟母后说一声,告几天假,你这几日就好好休息下吧。你的身子骨本就弱,刚太医说若是不调养好可是会留下病根的。”
“妾身卑陋之躯怎能跟朝政相比?陛下不必如此的,这儿有许多人伺候着,我已无大碍了。”
“行了,不要说了,这回听我的。”
他冲崔余朴道:“冰盆子拿远些,美人落水不能受凉。”
“是,陛下。”
崔余朴擦了擦头上的汗,忘了床上的简宁一眼,不由佩服。今日要不使得这苦肉计,刘瑾就又躲过去了。刘瑾没事,他们就要倒霉了。
真是险啊!简主儿真乃神人也,陛下在意至此,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领着人慢慢退下,待人走光了,简宁便道:“你不要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没事就放什么莲花灯?”
正德不免责怪,“若要出点个事我可怎么办?御花园的池子都可深着,那可是要人命的。”
“安化王造反你心里不痛快,我就想着国事若都顺了,你也好顺心些,反正闲着也无事,便想去放几盏莲花灯替你祈福。我哪里晓得自己会这么倒霉,福没祈成,反是摔了下去。”
“以后可不能冒险了。”
他抓住她的手,“你不知道,我刚刚差点就急死了,心都要蹦出来了。”
她不由笑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她面上笑着,心里却是愧疚。毕竟,这回是她利用了正德对她的感情。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历史,而李东阳等人也发动了,若这次不能铲除刘瑾,那么大明朝堂上唯剩的一点正气也将没了,李东阳等人势必会倒霉。
届时,自己的处境可就难了。所以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配合李东阳等人,来一出苦肉计,将刘瑾彻底打落深渊。
不过简宁并不想刘瑾死。刘瑾活着就是个震慑,还有钳制朝臣的作用,且如今朝局震荡,不宜大换血,去了刘瑾这个没远见的,局面反是对正德有利,一些施政的理念也许就能实施了。
“你摸摸。”
正想着,正德却是将她手拉着放到自己心口,“现在都跳得厉害,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你万不可如此了,我们说好要白头偕老的。”
简宁感受着他的心跳,眼睛有些发红,低低道:“嗯,下次不会了。”
他握着她的手,捂上自己的脸颊,“刘瑾我已让人看管起来了,今日之事少不得又是他作梗,亏得朕刚刚还顾念旧情,这狗才当真是不将朕放眼里了!御花园有专人打理,怎会有青苔?!定是那狗才害人!”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总有发芽的时候。这颗种子不是现在种的,而是很早很早前简宁就种下了。今日,这颗种子终于要发芽了,刘瑾一次次终将一点君恩给消磨,正德对他已无往日那般信任,不用任何人说什么,事一出便认定又是刘瑾干的,其心里的愤怒与不信任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简宁不想刘瑾死,于是便道:“陛下,刘公公毕竟照顾你长大,若是他不听话,将他打发去了南京便是。且陛下若惩处太过,恐怕那些卫道士又要攻陷你,倒不如将刘瑾放南京,也好震慑下他们不要太过了。”
她握了握正德的手道:“拳头没打出去的才有威力,好比悬在头上的刀,不落下来才是最可怕的……”